第27章 星象仪
夕阳束紧热烈的光芒拖着疲惫的身子滑向地平线。
云彩慢慢靠近它，泛出红黄的腼腆，天空一下子变得粉红浪漫。
夜黑得越来越快了。
颜兮君骑着单车呈游龙状跟在兰欣身后。
兰欣的步伐并不快，好几次，由于车速过慢，他差点把控不好方向失去平衡。
两个人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题打破周遭的沉寂。
“要不你先回家吧。”兰欣觉得身后的颜兮君正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让她连最熟悉的走路姿势都觉得别扭。
“不用，我陪你。”颜兮君右脚撑地，双手紧握手柄顺其自然接了话。
路两旁的灯光忽然亮起，照亮他们面前坑坑洼洼的路面。
兰欣走了三四分钟，看着地面上被灯光玩弄的影子，仍旧觉得很是别扭。
“你先走。”她再次站定侧着身说道。
“你在我前面，我保护你。”
“你在我身后，我不习惯。”
“那你要坐上来吗？”颜兮君歪着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睛里散发着暧昧的光芒。
兰欣见和他说不出什么正经话，便放弃谈判，双手抓着书包带，再次投入家的方向。
“我今晚去你家吃饭。”
“”
“我，我，”颜兮君停顿一下，“阿姨让我去你家吃饭。”
“哪个阿姨？”
“我继母。”
“那你阿姨今晚也在我家吃饭吗？”
“她不来，让我过来的。”
“哦！”
兰欣还想知道颜兮君去她家吃饭的原因，但想起被他强吻的画面，便不好意思问下去。
“哦？这是什么态度？不欢迎？”
“你又不是第一次去我家吃饭，有什么欢不欢迎的！难不成你吃饭的时候，我还要在边上跳舞给你助兴？”
“如果你对我态度好一些的话，我就让阿姨订你们家的快餐，这样你家不仅赚得多，而且你妈妈会轻松很多。”
颜兮君嘚瑟地昂起下巴。
兰欣好奇的脸上瞬间摆好谄媚笑容：“这话从何说起？”
“我小叔叔承接了一个工程，中午需要为工人点快餐。工程就在家附近，他让阿姨给他找一家快餐公司。”
“然后就选择我们家吗？”兰欣右手食指激动地指着自己。
“阿姨首先想到的就是你们家，所以让我今晚过来尝一尝，她说我的味觉比她灵敏。”
“那就是你说了算？”
被心上人如此质疑，颜兮君壮着胆子抚摸兰欣的脑袋，说：“我是谁？”
兰欣被他的动作臊得满面通红，她轻柔地拨开他的臂膀，缓解着难堪：“你是我们家的财神爷啊，那你阿姨和我妈妈说了吗？”
“说过了。”
“那就好。”
兰欣远远地瞧见了自家店铺溢出来的耀眼光芒，她小跑起来，和颜兮君拉开一些距离，整理好思绪。
“妈妈，我回来了。”
店内无人回答。
“妈妈，我回来了，妈妈，你人呢？”
兰欣从屋内跑出来，和正在停放车子的颜兮君说道：“我妈妈不知道哪儿去了。”
“会不会去买东西了？”
“不知道。”
“兰欣，你妈妈下午晕倒了，现在在医院，你赶紧去看看。”
隔壁是一家知名炸鸡加盟店，店主人赵阿姨听到兰欣的声音，立马放下手中的抹布通知兰欣。
“我妈妈怎么了？”兰欣一听这话，担忧得有些耳鸣，心脏突突突跳动得厉害，手心不停得冒汗。
当初爸爸就是这样突然被送进医院，突然被医生宣判胃癌晚期，又突然间离世的。
“没大碍，她下午和我说话，说着说着就栽到地上了，你叔叔打了120，我跟着去了医院。医生说可能是低血糖，本来都准备回来了，你妈妈又说最近头总是疼得发胀，医生建议她住院观察两三天，看看情况好下诊断。”
“好的，谢谢阿姨，那我妈妈在哪一家医院啊？”兰欣悬吊的心没办法平稳放下。
“三院，你别太着急，没大碍的。”
兰欣点点头，湿润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空荡荡的店。
“我陪你去医院吧。”颜兮君温柔地说。
兰欣慌乱地点头。
她把门店关灯锁好后，跑到邻居家，再次说了感谢关照等道谢的客套话，然后和颜兮君一起打车朝着医院出发。
车子在高架上飞驰，兰欣透过窗户看着高架桥下的马路上停留着上千辆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轿车，婉如巨龙身上密密麻麻的鳞片。
不一会儿，他们下了高架也听话地排起了长队。
兰欣心急如焚。
“师傅，还要多久？”
“说不准，现在下班高峰期，堵得很。”
兰欣无能为力地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别担心，阿姨没事的。”颜兮君宽慰不停咬大拇指指甲盖的兰欣。
“嗯嗯，会没事的。”兰欣自我安慰重复着。
路两旁耸立的高楼安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些楼层如炬的灯光从零散窗户涌出，在黑夜的衬托下，这座巨大的建筑犹如一颗闪闪发亮的大钻戒。高楼下方是各行业的商铺，商铺被各种颜色的led灯光缠绕。街上人来人往，人们被一家商铺吐出来，又被另一家商铺吞进去，如此，反复。
车子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二十多分钟过去了。
好在接下来的行程畅通无阻。
兰欣着急忙慌下车，径直跑去大厅。
颜兮君脱口而出的“慢点”被摔在空气里。
他付好钱进入大厅时，兰欣已经打听好了病房号。
朱琳看到闺女和颜兮君一起进了病房，她放下手中的报纸，说：“你们怎么都来了，吃饭了吗？”
“你没事吧？”兰欣注视除了脸色有一些发黄，语气样貌和平时一致的妈妈，忍不住啜泣起来。
朱琳看着泪面的女儿，忍不住动容，她拿了一张面纸给兰欣擦干眼泪，笑着说：“哭什么呢？我没事，下午和你赵阿姨说话，说着说着，就两眼一发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救护车上了。”
“那赵阿姨说你头疼，还要住院观察！”
朱琳右手不停擦拭着女儿的面庞，心疼地说：“我没有事的，不要瞎想了。”
“我就是怕～”
“放心，我每年都体检的，不会像爸爸那样的。”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明天早上空腹去抽个血，看看血项。”
结婚当年，朱琳被确诊不孕症，丈夫兰半城并没有嫌弃她，两人商定一致---老天爷想把一个孤独的小天使送到他们身边。
他们一起去福利院，在众多小朋友里一眼就挑中了兰欣。一方面是兰欣身体健康，智利健全，并且和朱琳有几分相似，另一方面是这小女孩的遭遇的确让人很同情。可同时他们也担心，已经十岁的兰欣不是幼儿了，她的很多错误思维和坏习惯能否被更改过来？
商量纠结了好一阵，最终，善良的夫妇还是决定赌一把，赢了，拯救了一个灵魂；输了，也不要计较，那也是老天爷安排的命运。
他们和院长商定，以亲生父母找到走散女儿的名义领养了兰欣。
要想让兰欣觉得自己是亲生的，他们夫妻就要从心底里认定自己是兰欣的亲生父母。
为了一家人日后其乐融融的生活，他们搬到了新环境，和周围的邻居朋友介绍着自己的闺女。陌生的邻居从不怀疑长相和母亲有些相似的兰欣真实身份，关系很铁的朋友也百分之百地配合着这对夫妻的表演。长期相处下来，他们对兰欣真的有了血浓于水的、不忍离弃的感情。
兰半城常常在弹完吉他后对妻子说：“兰欣以后不准嫁人，要留在我们身边一辈子。”
“你一辈子结束了，什么都不管了，兰欣不嫁人，谁照顾她呢？”
“我们可以多挣钱，留着以后兰欣花啊，干嘛要便宜哪一个小子，给他洗衣做饭呐！”
“那你觉得我是便宜你了吗？”
“哎呀，说兰欣呢，干嘛扯到我们。”
那时候，兰半城还很健康，家里经常回荡着这样的欢声笑语。
兰欣从小就特别会看大人的脸色，她的情绪好像永远平静着，像晴空万里，没有风吹拂过的湖面。她经常搬一个小板凳坐下，不说话静静地坐着，时间久了，她的板凳离兰半城越来越近。她很喜欢听兰半城弹吉他，总是忍不住跟在后面哼唱着。
兰半城去世的时候，兰欣哭得两只眼睛肿的高高的，朱琳哭得晕过去好几次。
丈夫死了，家里亲戚总是劝自己重新找个依靠。朱琳觉得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兰半城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她独自带着兰欣继续在这座城市扎根，住着兰半城婚前买的房子。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一片发展得越来越好，她便不再把店铺租出去，自己干起了快餐店，和女儿相依为命。
“别哭了，你同学在这儿呢！丢人不丢人？”
“你饿不饿？”
“我吃过了。”朱琳看着颜兮君，说，“君君，等会还要麻烦你陪兰欣一起回去，帮我照顾一下，带她出去买点吃的。”
“好的。”颜兮君答应着，拒接收下朱琳递给他的几张百元钞票。
朱琳拿起柜子上的面纸，继续帮兰欣擦着眼泪：“今天可幸亏你赵阿姨，她一个下午算是被我耽误了，忙着送我来医院，又忙着回去给我拿盆拿包拿衣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真是这个理，兰欣，等以后~”
朱琳想到兰欣刚止住了哭，不想再挑起她的感情，便不再说下去。
“以后什么？”
兰欣追问起来。
朱琳随机应变说道：“我说你以后长大也要像我这样，和邻居好好处，你看，你过来，还是君君陪你来的。”
“那是因为我没钱打车。”
一句话说得朱琳和颜兮君都乐起来。
“那也是啊，你和君君关系好，他愿意帮你，你和他关系不好，他不帮你，你又没钱，不就来不了医院了嘛。”
“你把你藏钱的地方告诉我，我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颜兮君看着眼前的母女情深，尤为动容，在这一刻，他不知道该去思念亲生母亲生他之恩还是感谢继母对自己辛劳的栽培，亦或者为兰欣得到她继母的万千宠爱而高兴。
“如果兰欣的妈妈有自己的亲生子女，不知道会不会对她这么好了？如果阿姨没有生下弟弟，不知道会不会像兰欣妈妈一样对我这么好？”
朱琳安抚好兰欣后，急忙撵她早点回家写作业。
颜兮君带着兰欣到了商场，找了一家餐厅。
兰欣极力掩藏自己的讶异：晚饭在这舒适的环境和精致的装修中度过，似乎有些太过了。
这不是晚饭，是晚餐！
颜兮君把桌上的菜谱递给兰欣，兰欣婉拒：“你点吧，我有些吃不下。”
“你们这儿有刀豆类的炒菜吗？”
“我们有酱香刀豆，小炒刀豆丝，刀豆肉臊，肉末刀豆，刀豆焖面。”
“那就小炒刀豆丝，肉末刀肉，然后再来一个虾滑豆腐，鲅鱼水饺。”
“你也喜欢吃刀豆？”兰欣好奇着颜兮君到底对刀豆有多深的感情。
“一般吧。”
“那你点两份。”
“你不是喜欢吃嘛！”
兰欣脸色一下子绯红，脸皮越发滚烫，目光不知道该落在何处，暧昧的温度在她胸腔中蒸腾。
她感受到颜兮君头部微抬，慌乱地把脑袋别向另一侧，眨巴着眼睛，寻找眼神的落处。
颜兮君看到她红彤彤的侧脸，逗着她：“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太热了？”
“哦，可能吧，是有点，我把外套脱了。”
“还是别脱了吧，我感觉没那么冷，不要冻感冒了。你不要太担心你妈妈，没事的。”
兰欣放下准备拉拉链的手，不知所措。
“嗯，看明天结果吧。”
“明晚我再陪你一起去医院，我们放学后直接过去。”
“不用了，我明天自己过去。我走的时候，妈妈给我二百块钱，今天车费多少？我给你。”兰欣说完，从口袋掏了钱出来，真诚说道，“颜兮君，今天谢谢你！”
“二百。”颜兮君漫不经心地说着。
“哪有那么多？”
“就是两百，你愿意给我就给，不愿意就不要给了。”
兰欣把手里的钱放在颜兮君面前，然后又拿过来，说：“这个钱先不给你，我明天要用，等我明晚跟妈妈要，再还给你。”
“兰欣，你非得要跟我算那么清楚吗？”颜兮君脸色有些凝重。
兰欣对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有些疑惑：“我应该还给你的啊！”
“那我今天还陪你这么长时间，你打算怎么还？”
“”
“不要还钱给我，知道吗？”
像是君王命令朝臣一般。
兰欣不知道该不该服从，不服从，因为她不想欠别人人情；服从，不该让他继续生气下去。
“下次我请你吃饭。”
颜兮君听兰欣如此说，便不再说话。
两人吃完饭，回家拼命赶作业，熬夜是难免的。
兰欣一夜无眠，她很害怕妈妈检查出来一些不治之症，越不希望，脑子里越忍不住去把妈妈和这些疾病挂钩，她痛恨自己的想法，在脑袋上重重锤了几下，脑子清醒许多，就这样辗转反侧。
夜里没睡好，第二天课堂上发困是难免的，兰欣被语文徐老师的粉笔头亲吻了一下。
她端正身姿，强力支撑。
下课铃声一响，她就把书本一推，两手一摊，不到一秒钟，便进入梦乡。再次被同桌推醒，课桌上已经摆放着一杯特浓咖啡，她看了一眼曹惠雯，看到她正没心没肺和其他同学嬉笑打闹，她把目光投向颜兮君，他的课桌上摆放着和自己一样的咖啡。
上午的时光好不容易挨过去了，只要把下午的四节课熬过去就可以去医院看妈妈，等待检查结果了。
度秒如年，唯一觉得有些欢快的时光是音乐课。音乐老师在给大家讲解一些简单琴谱后，班级有才艺的同学纷纷被点名上台弹钢琴或者唱歌。
颜兮君是会弹钢琴的，他以往都会按照老师的琴谱给大家随便弹奏一曲。
今天他走到钢琴前，老师照旧问他想弹奏哪一曲，他说不想弹乐谱上的曲调，自己有准备。
在老师的煽动下，班级同学热烈地鼓起了掌。
兰欣看着他坐在钢琴前，沉默不语，目光又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这种气质，是自己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吧？
兰欣拿起数学练习册，偷偷做了起来。
她的思绪跟着题目的难度起飞。
颜兮君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一阵重复轻快些许悲伤的音调在班级弥漫开来，紧接着，是更加孤独悲伤的曲调。
兰欣眉头微蹙着，捏着笔杆的指头微微颤动，她抬头看着颜兮君，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曾经爸爸指尖触碰在吉他琴弦演奏出来的《星象仪》，也是如此地悲伤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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