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争斗
夜深了，秋水镇东街的一户人家还亮着灯。
雨势稍微小了些，一阵风灌进窗子，卷进来的空气又湿又冷。
张月走上前去关紧了窗户，转身又回到床边，脱鞋，躺到床上。
“大柱，你睡了吗”张氏那拿手指头戳了戳躺在一旁的张大柱。
张大柱砸吧砸吧嘴，困得要死，囔囔道:“干什么”
张月想起那封信，仍然有些心惊肉跳的，她小心的看着张大柱，低声问道:“你说，国公府的人是不是已经知道咱偷换女儿的事儿啦”
张大柱一惊，睡意瞬间消失不见。他皱紧了眉，呵斥道:“瞎说什么，闺女在国公府住的好好的，吃个饭都有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看这态度就知道闺女受宠，怎么可能怀疑不是他们的种”
张月苦了脸，说是这么说，但就前几天，本应该啥都不知道的闺女居然托人悄悄送来一封信，什么都没说，就说要他们赶紧从这秋水镇搬走。
她和大柱从来没往外说过偷换女儿的事，也从来没有找过女儿，淑质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张月想不明白，但心底还是很高兴的。女儿不仅认了他俩，还托人送回来一大笔钱。
但没出什么事，为什么要搬走啊
他们一家子在这秋水镇住这么多年了，房子和店铺都在这，小宝还在镇里的学堂念书，怎么可能说搬走就搬走。
但闺女催的急，她也不敢不当回事。仔细想想，就觉得其中有猫腻，由此才担心是不是魏国公府的人发现了什么，但经张大柱这么一分析，好像这担心又成多余的了。
也是，谁会对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女儿好。
当初把自家女儿和张念念调换之后，她虽然心怀愧疚，但每每看到张念念那张脸还是发自内心的抗拒。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张念念，也知道这么想不对，但她有时候就是会忍不住带点莫名其妙的埋怨，——要不是张念念，自己和女儿或许也不会分离十几年。
每次看着张念念那张脸，张月就会出神，不知道远在盛京的女儿长成什么样了呢
淑质，多好的名字啊，一听就是读书人取的名字，让人一下子就觉得这是个温柔漂亮的大家闺秀。
张月有些惭愧，二女儿没有姐姐那么好命，她就想着给二女儿取一个像她亲姐姐一样好听的名字的，但自己没文化，只好请了镇上的教书先生取了“玲珑”这个名字，但张玲珑这个名字怎么听都没有魏淑质好听。
魏国公府条件好，听说连衣服都要熏香后才穿，自家女儿一定会被教养的极好，皮肤雪白，像画上的仙女一样。
想到这，张月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幸福的微笑，女儿能过得这么好，自己冒险也值了。
她眼眶发红，有温热的泪水涌出来，她多么爱她的淑质啊，一想到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她就想哭，可每当想到女儿在魏国公府享受着荣华富贵，张月的心也就不那么痛了。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宝贝哟，小小的，柔软的一团，刚生下来瘦的像只小猫似的，希望她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在那富贵窝里好生长大。
张月想起远在盛京的女儿，眼神柔了柔，不确定的问丈夫:“那咱们真要搬走啊”
张大柱板着脸，没个头绪。
他不想搬走，但违逆了女儿的意思又怕她不送钱回来。可是搬走吧，那要搬到哪里去他没什么本事，做个生意全靠自家读过几年书的侄子，要他带着一家子搬到外地去，真是太难为他了。
张大柱想得有些烦，硬邦邦的道:“急什么，过几天看看情况，小宝明早还要去学堂，你可别胡思乱想忘了起来做早饭。”
张月见张大柱脾气上来了，不敢再说话，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搬家这么大的事，淑质应该会考虑周全一些，让些人来帮忙吧
第二天一早，张月就起身去厨房做早饭。家里时常有京中大女儿接济，日子过得要比这秋水镇大多数人都好，一天三顿，顿顿都能见荤腥。
张月将昨日剩下的一条猪肉片片炒了两大碟子肉菜，又蒸了白面馒头，熬了一锅稠乎乎的南瓜小米粥。
二女儿耍懒，早上不想起床，张月也没管她，叫了张大柱和张小宝出来吃饭。
“怎么又是这些菜啊，我都吃烦了。”张小宝很不高兴。
张月好言相劝，“先吃一点，中午的时候娘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卖河虾的，你不是最喜欢吃河虾了吗，再买点卤牛肉和奶酥，你先吃早饭。”
张小宝噘着嘴跳下凳子，跑回屋子里拿了几个铜板就跑了出去，“我不要吃这些，我自己会买！”
“这孩子！”张月语气怪罪，脸上却是一派宠爱。她夹起一片肉放进张大柱碗里，“他不吃，你多吃点。”
吃过早饭，张大柱去了前面铺子照看生意去了，张月则在家里擦擦桌子，收拾收拾东西。
“哎呦，张妹子在忙呢，我这突然跑来不耽误你吧。”李大娘子捏着手绢笑呵呵的从门口走进来。
张月看到她，有些不太高兴，碍于面子还是请她过来坐了。
“妹子啊，上次跟你说的周家那小子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啦”李大娘子喝了口茶，笑着问张月。
张月放下抹布，皱着眉道:“姐姐，我也不瞒你，我这二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家里宠她，让她自己挑选未来夫婿，周家那孩子挺好，但我家丫头不喜欢啊。”
周家小子今年十七岁，模样周正，家里条件不错，年前还中了童生，过几年极有可能成为秀才，要知道整个秋水镇的秀才都不过双手之数。
这样一个未来可期的夫婿搁整个秋水镇都是抢手的，张月也明白，自家女儿容貌不出色，女红也不行，整天等着饭做好喂到嘴里，这样的条件能嫁给周家小子已经算是顶天了，但她心里就是不得劲。
大女儿待在盛京里，将来一定会嫁给世家子弟的，就是皇子妃也不是不可以够一够，同样是一个爹妈生的二女儿，却嫁给一个小镇里的穷酸童生……
张月不太情愿，也替二女儿感到委屈。
将来大女儿有女婿当靠山了，要是想认回他们一家人，把他们一家接去盛京，二女儿夫婿这幅小家子气的样子，怕不是要给他们全家丢人。
玲珑才十五岁，成婚还早，夫婿可以慢慢挑，一旦出错，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张月绞着手指，应该给淑质捎个信，让她暗中为妹妹挑个合适的，虽然够不上什么世家子弟，但也不是随便一个破落户可以打发的。
李大娘子暗中翻了个白眼，疼爱二女儿说得真好听，怎么不见你多疼疼大女儿呢
李大娘子最是看不惯张月这种腻腻歪歪藏着掖着的虚伪女人，原先她那大女儿，叫念念的，长得多漂亮啊，白白净净乖巧听话，邻里都稀罕，可这恶毒娘们带着念念出了个门转了一圈，回来人就没有了。
一问她，她自己还哭哭啼啼的，跟受害者似的，说是自己家三个孩子，实在养不起了，只能忍痛把念念卖了。
骗鬼呢，李大娘子做媒人，认识的人多，稍微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念念的下落——这婆娘把自己七岁的女儿卖到清河村沈家做童养媳去了！
张家有三个小孩是没错，但穷个屁啊，每次路过张家门口都能闻到一股肉香，像是缺钱的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穷的养不起孩子了，但你自己家住在镇上，能不知道镇上也有几户好人家有意把念念那丫头定下来当自家儿子的娃娃亲吗非得把女儿送到乡下去
就是嫌弃念念那丫头罢了，原本大家都猜测念念长得那么漂亮不像是张家的孩子，可这张月一听就炸，扯着嗓子争辩念念就是她生的孩子。可看她对念念爱答不理的样子，谁不知道她说谎呢，八成有鬼！
李大娘子本来是不想和张家有什么往来的，但耐不住周家那小子喜欢张玲珑这丫头，她和周家嫂子有点交情，把张月是什么德行掰扯掰扯说透了，但周家小子就是不死心，她没法子，只好舔着脸又来了。
不过这张月真当她家玲珑是什么宝贝不成，瞧她那不情愿的样子，除了周家那傻不愣登的小子，谁还稀罕她家好吃懒做的玲珑啊。
“这样啊，那确实不能勉强，”李大娘子笑了笑，站起身来，“我也不多留了，这就去周家那边带个话。”
门口突然想起一阵吵闹声，李大娘子顿足望去，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半大小子敲锣打鼓哭哭闹闹的从大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李大娘子一怔，回头看向张月。
张月也很懵逼，也顾不得李大娘子了，当即站起身迎了上去。
“你们是谁，到我家来干什么”
李桂花闻言冷笑，“我是谁我是张念念她婆母，当年你可是亲手把她卖给我的，这都忘了”
说着说着，李桂花打量起张家院子的摆设起来，不禁又酸又怒，“我就说家里的钱怎么总不见长，原来是被张念念那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偷走补贴娘家去了！本来我不想追究，可现在大儿子死了，家里存的钱被张念念全偷走了，我们孤儿寡母连口饭都吃不上，我好苦的命啊……”
李桂花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不管张念念有没有回张家，这些钱都必须要从张家嘴里抠出来，不然上哪找钱去于是她干脆倒打一耙，叫了一群好事看戏的，一口气堵死了张月的路。
张月闻言睁大了眼睛，念念小时候很乖的，现在居然会偷银子了偷完银子还跑了
她连忙摇头，语气软了下来，“念念没回来过，怎么可能把钱拿给我们，不信你可以问问街坊邻居。”
李桂花可懒得跟她掰扯，直接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好你个张月，别以为我会被你骗住！张念念长这么大哪出过远门？不回你家还能跑哪去？好啊，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我干脆一头磕死在你家门口算了！”
李桂花说着就要冲向石墙，被沈二沈三哭着拦了下来，“娘，你千万别冲动，你要是走了，我们兄弟俩该怎么办啊！”
娘仨儿哭得真挚，惹得门外一圈看戏的人都开始同情李桂花一家了。
张月白着脸，身体微微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什么，只道:“念念卖给你们就是你们沈家的人了，她干什么都和我们张家没关系了！要钱你们就去找她去，我们家没钱！”
李桂花暗骂这个张月冷血无情，脸上流着泪，肿着眼睛道:“理是这么个理，但凡事有例外。当年你把你女儿卖给我之后我就托人打听了，怕你有意瞒了什么东西——我们家承礼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可不是那种恶毒后娘。当时那人回我说你们家没啥，住在镇子里，就是穷了点。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从张念念来我家后我家就开始丢东西，周围邻居家也丢东西，而你家呢，没过几年就开了店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就直说了，你家大柱没啥本事，成天蹲家里，从哪弄这么多钱开铺子！”
哪来的当然是当初从张念念生母那拿来的首饰换的，但张月能说吗
虽然李桂花满嘴谎话，但她表现凄惨，众人不由得信了她的鬼话，只有李大娘子站在一旁撇嘴，呸，俩人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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