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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89章


苏寒拉住她搁在门把手的手腕,正色问:“干嘛去?”

        “结婚啊,”苏佳忆理所当然地看他,“民政局还没下班,快走。”

        “不行。”苏寒果断地把门关上,蹲下身给她换鞋。

        鞋带解开,她却强硬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她问。

        苏寒坐在门口鞋架边的矮凳上,盯了地面许久,说:“没必要。”

        她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妥协,拉起他的胳膊:“我说有必要就有必要,我要和你结婚。”

        他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眼眶发红:“然后呢?你户口本上盖章写丧偶?”

        “你说什么呢?”苏佳忆着急,“什么丧偶?谁说你会死?”

        “我也是学医的,我自己的身体,知道还有多久。”

        没有人告诉他肿瘤是恶性,但苏寒早就猜到。他再明白不过医生的欲言又止,和亲属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在医院实习时,他看过无数次。

        他抱住自己的头,声音悲切:“我自私的最大限度就是要你陪在我身边,不能再要求别的了。”

        “可是我愿意啊,”她蹲在他对面,握住他的手,“不是你的要求,是我,我想要和你结婚。”

        苏寒抬起眼,瘦得眉骨突出,眼皮薄得有些凹陷,他浅色的眸子蓄着雾,就这样看向她,缓缓摇头。

        她不想放弃,可是又舍不得用赌气、耍脾气的方法去逼他。

        苏佳忆知道他的情意,也知道他为她着想。

        于是她只有束手无策,扁着嘴不看他,眼睛一眨,眼泪就滴落。

        苏寒“哎呦“一声,叹着气,将她搂到怀里。

        他在她耳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时至今日,他没办法承诺未来。

        于是他想了想,问:“晚上想吃什么?”

        “吃你的心。”苏佳忆咬着牙瞪他。

        苏寒笑呵呵地敞开手臂,露出胸膛,一副壮士赴死的表情。

        忽然,门被敲响,苏佳忆打开门,倪清月和许蓦几乎是冲进来,看到他们都穿戴整齐,倪清月问:“你们要出去?”

        苏佳忆尴尬地解释:“也不是…”

        “不是就行。”倪清月熟练地找到拖鞋,脱下外套进屋。

        她走到厨房,似乎挑选了一个好地方,朝这面喊:“许蓦,放这吧!”

        苏寒和苏佳忆注意到许蓦手里的大袋子,小声问:“什么?”

        见没动静,倪清月火急火燎地跑出来,抢过袋子拿到厨房,说:“这个中药据说特别管用,很多人喝了这个就把病治好了,我和许蓦排了一天的队呢。”

        苏佳忆跟过来:“苏寒现在在吃医院开的药呢。”

        “没事,”倪清月拍了拍她肩膀,“我问过了,人家说不冲突。”

        苏寒和许蓦无奈地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倪清月洗了把手,探头问:“哎,你们没做饭啊?”

        正说着,敲门声又响起。

        是苏寒妈妈,她拎着大包小包的各式蔬菜和肉,说是想着过来做点好吃的。

        走进屋,她看到一脸期待的倪清月,热情地招呼他们留下来一块吃。

        许蓦下意识想要拒绝,倪清月却已经答应下来,凑过去看都有什么菜。

        刚刚还安静的屋子瞬间热闹起来,也不知谁把电视打开,一时间,电视里欢天喜地的广告和房间里忙忙碌碌说笑的声音重合,显得暖洋洋。

        倪清月一边择菜,一边凑到苏佳忆身边,小声说:“我排队的时候,听说这个中药特别有用,很多人吃了几个疗程就没事了。”

        苏佳忆笑着点点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苏寒不肯和我领证。”

        声音不大,苏寒妈妈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她一愣,放下手中的肉,想了想,说:“佳忆,他不是不喜欢你。”

        “我知道,”苏佳忆索性放下手中的活,“但是我着急。”

        苏寒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别着急,等明年苏寒病好了再去也不迟。”

        还能等到这一天吗?

        苏佳忆没问出口,只是垂下眉,不再说话。

        她忽然发现,不大的厨房里只有四人,苏寒不在。

        于是她赶忙出来寻找,不知为何,仅仅是看不见他,她就心慌。

        洗手间的灯亮着,门虚掩。

        苏佳忆推开门,看到苏寒双手拄着洗手池两端,肩胛骨凸起,闭眼低着头,刚洗过脸,下巴上有尚未滑落的水珠。

        洗手台上有一板药,看得出刚刚扣过一粒,银色pvc药板折起尖锐的角度。

        她侧身进来,拿起那药看了看,是止疼片。

        “没事。”苏寒伸手把药拿回来,随手揣在兜里。

        他眼中血丝明显,唇色苍白,面容疲惫。

        苏佳忆担忧地看着他,却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苏寒笑得极其淡,弯起手指,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然后抱住她。

        他的脑袋轻轻蹭着她的,没有其他渴望,就只是相拥,像是取暖的小动物。

        晚上,苏佳忆定了个早早的闹钟,想着第二天去上班,不要吵到苏寒。

        谁知苏寒醒的比她还要早,提前下楼买了早饭,帮她把相机的电池和电脑都充上电,给花喷喷水。

        听见她闹铃响起,苏寒还诧异:“怎么这么早?”

        苏佳忆翻个身本想再睡一会,却突然觉得不对劲——昨晚她睡时苏寒还没睡。

        她一个打挺坐起来,睡眼迷蒙,揪着苏寒问:“你昨晚没睡觉?”

        “怎么可能?”苏寒把她摁回去,“还早呢,你再睡会。”

        上班路上,苏佳忆越想越担心,给陆呈熙打了个电话。

        他大概是刚值完夜班,嗓音沙哑:“很正常,疼痛、癫痫、精神状态变差都是难免的,以苏寒的身体情况…所以我之前和你说不要带他去远的地方。但是既然他说没事,你也不用太担心。”

        她知道陆呈熙的性格,凡事总爱往好的方向说。正因为这样,他的欲言又止像刀子,划在苏佳忆心。

        到了台里,她本想着和往常一样,坐在工位上办公。

        可是刚刚坐下,她就看到了一封邮件。

        一封提拔她为小组长的邮件。

        临近的同事过来祝贺,欢声笑语要她请客吃饭。

        她揪着最近的那人,问:“老陈呢?”

        “哦对,你请假太多天,应该不知道,”同事给她解释,“老陈非要申请调查一个什么化工厂,驳回一次申一次,最后趁着省里领导过来,直接捅上去了。然后就…”

        苏佳忆怔住,听着他们讨论。

        “陈组长也是,就他自己一个人在意这件事,好歹拉几个人入伙,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开。”

        “主要是这个事,上面都警告不许查了,他太轴了。”

        苏佳忆望向陈组长的工位,已经收拾得干净,像在给下一个人腾地方。

        中午,她约老陈一起吃了顿饭。

        本想着怕他不愿意来电视台附近,她定在远处的一家餐厅。老陈却说太远,直接指定了平常他们小组聚餐常去的那家,就在市台的对面。

        他似乎一点没受离职的影响,还是乐呵呵,穿着翻领polo衫,胸口处别个胸针。

        “不用担心我,没有束缚更能好好工作。”他说。

        “你还要继续查化工厂?”

        “当然。”他得意地笑着,望向窗口,眼神跟着一个身影推开饭店的门。

        等那人在这桌落座,老陈张开手臂,向苏佳忆炫耀:“我可是找到了帮手。”

        苏佳忆眼睛瞪得溜圆,因为坐在这桌的,老陈口中的“帮手”正是她许久没见的学长,张和歌。

        出国几年,他晒黑了不少,肩膀也宽了一些,金边眼镜摘掉,头发长长,刘海三七分在额头两侧。

        看起来学生气已经全然退掉,是一个成熟温润的男人。

        “好久不见。”张和歌说。

        声线倒还是那样暖融融的。

        “我刚回国没多久,听说陈组长的事,挺感兴趣,就过来了,”他微笑着,“你呢?过得怎么样?”

        苏佳忆还在震惊里,她干干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还好。”

        聊了会,苏佳忆回过神,忙问:“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

        这话带着冲动,她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老陈沉着脸,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苏医生治病不需要钱啊?你到我们这可一分钱都拿不到啊。”

        张和歌看了看沉默的苏佳忆,问:“苏寒?”

        她不愿多说,隔了许久,只是“嗯”了一声。

        张和歌也依旧懂分寸,没再多问。

        临走时他接了个电话,语气轻柔,带着宠爱,耐心地回答那面的问题:“在和以前的同事吃饭呢。”

        “你别只吃蔬菜,下午会支撑不住。”

        老陈悄悄和苏佳忆八卦:“这小子的女朋友可厉害了,摄影师,还拿了美国什么奖。”

        正巧张和歌挂了电话,苏佳忆好奇问:“她也在旭城?”

        “她在上海工作,过段时间我就过去找她了。”张和歌回答。

        他抬起手机又放下的瞬间,苏佳忆瞥到他的手机屏幕,是一个女孩子的照片,大大的笑脸,穿着吊带,在海边的阳光下跑来。

        和他很配。

        苏佳忆也笑起来。

        -

        升职对此刻的苏佳忆来讲并不全然是好事,工作更加繁重,许多曾经她意想不到的担子都落到她身上。

        有时加班得实在晚,苏寒会和妈妈一起过来接她,依然带着花。

        她没有时间每次陪苏寒去医院做化放疗,偶尔在外面跑新闻,路过医院碰巧苏寒也在时,她会去看一眼。

        可是每次看完,她都很久没法回归工作状态。

        苏寒的情况反反复复,时而头疼到呕吐,时而好得像个正常人。

        他的身体越来越瘦,话渐渐变少,但常常笑。

        只是笑容不似往日的张扬,反而平和多些。

        有时苏佳忆躺在苏寒怀里睡觉,半夜会感觉到他起床,她半眯着眼睛看,他只是站在窗边,对着那花瓶发呆。

        或者就一动不动地支着脑袋,看着苏佳忆。

        他变了许多,谁也没想过,少年的棱角是被病痛磨平。

        但苏佳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苏寒从没求死,他对生的渴望力量极其大,董主任兴奋地与她讲,这对苏寒的病情有很大的好处。

        他也乖乖吃着药,不管是化疗药还是倪清月和许蓦买来的中药,一顿不落。

        许蓦得空时,会开着车带苏寒去海边转转,不过多久再把他送回来。

        苏佳忆在这样的生活里找到一种奇妙的平衡,她甚至开始重新怀抱希望,会不会现在就是人生的最低点,往后的日子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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