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一之死
“钱信,你的挑战我接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王天贞声音并不大,围观众人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王一缓缓地回头看向王天贞,王天贞嘴唇紧闭,面色如冰,轻轻拍了拍王一的手臂。
临阶七重对战兵阶一重,几无胜算,甚至有性命之威。
就算钱信真的将阶位压制在临阶七重,可他毕竟是兵阶的体魄,兵阶的气机凝炼度,可以说,钱信提出看似公平的挑战,完全就是陷阱。
钱信一下子眯起双眼,又拍手笑道:“好极好极!那就说好了。”
说着又抬头看看钟娟,“届时请钟老师与张老师做裁判!”
言罢也不理众人,背过手几步间便已消失在人群中。
钱信走后,钟娟与张岩各自引导班级整理秩序,重新回到正常的演习之中。
王一找钟娟告了病假,拒绝了王天贞等人的陪同,便独自向校门外走去。
东山山顶,风很大,一块方形巨石屹立在山顶,堆满了积雪。
巨石上盘腿坐着一名绿衣少年,少年身形单薄,摸样清秀,双手正捏着一个雪球。
他的手已冻得通红,红得发紫,可他的面容却十分平静,只是脸颊两边各有一道泪痕,已被风雪吹得干裂。
“你怎么了?”
雪球睁开眼,是一只小猫一样的毛绒动物,它在王一手中舒展开四肢,疑惑地问道。
王一苦笑道:“我觉得我好没用。”
雪球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王一掌心道:“人为什么一定要有什么用呢?”
王一道:“人怎么能没有用呢?”
雪球道:“为什么要有用呢?”
王一道:“我问你,你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
雪球道:“怎么样就算是不开心?”
王一道:“我也不知道,比如,你想做一件事,做不到。”
雪球道:“做不到就不去做了。”
王一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唉,说得容易啊。”
雪球也有样学样叹了口气道:“唉,说得容易啊。”
王一道:“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雪球道:“我也不知道,我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王一疑惑道:“你一睁眼就在这里,谁教你说话的?”
雪球四爪站在王一的双手上,抬起头,两只黑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片刻后,雪球摇摇头,又趴在王一双手间,两只前爪搭在小脑袋下,慢慢吐出了几个字:“我不知道。”
王一道:“那你是在这里等谁呢?”
雪球道:“等?没有等谁。可我除了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王一试探道:“你要不跟我下山...”话还未说完,又摇摇头苦涩道:“还是算了。”
雪球道:“那个人怎么没有来?”
王一道:“你说范虎吗?他在上课。”
雪球又道:“上课就不能来了吗?”
王一道:“他要修行啊...他要变强大。”
雪球歪头道:“那你为什么不上课呢?”
王一笑道:“因为我是个废物。”
雪球也笑道:“废物好,废物就能陪我过来说说话了。”
王一放声大笑,笑得躺在了巨石上,笑得眼泪都已笑了出来,道:“哈哈哈,对,也好,也好...”
雪球跳到王一的脑袋边,用小头撞撞王一的大头,奇怪道:“你现在是不是不开心?”
王一还在笑,却没有回答雪球的问题。
渐渐地,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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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放学之后,王天贞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吃过晚饭后便回到房间躺下。
片刻后还是觉得心下不安,于是便起身套上外套向王一家走去。
“什么?王一没有回来?”王天贞大惊道。
“下午回来了一趟,后来说是想出去走一走,我看他神色不对,问他什么也不说,便想着他出去跑一圈散散心也好,没成想现在还没有回来!”
王崇坐在大门口,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不停地左右张望着,拿着烟杆的手已微微颤抖。
一旁,崔芝芳抹泪道:“天贞,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在学校有人欺负他了是不是?”
说着便抽泣起来:“我看这个学,要不就别上了,不能修炼又能有什么了不起,修为再高又能怎么样,只要人平平安安的...”
王天贞擦擦眼睛,勉强挤出镇定的表情道:“您二位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说罢便要离去。
“王天贞?”
王天贞回头看去,是范虎端着饭碗刚出门口,嘴里还在不停吞咽着。
“王一呢,他还好吧?”
王天贞看看王崇夫妇,二人一个不停地抽着旱烟,一个半倚着大门抽泣,于是一步掠至范虎身前,将范虎拉直他家大门内。
“王一不见了?”范虎大叫道。
王天贞赶忙捂住了范虎的嘴,眼神示意隔壁。
范虎点点头,于是王天贞将自己得知的情况与范虎讲了一遍,又问道:“范虎,你平时跟王一玩得最多,你觉得他现在会在哪里?”
范虎慌道:“我这,你突然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他怎么没有回来呢?都怪那个钱信,那个混蛋!这这这...”
王天贞没有理会范虎,紧咬嘴唇,闭眼思索片刻,忽然睁眼道:“上次你们去东山干什么?”
范虎大喜道:“你是说他去东山了?”
王天贞道:“去东山哪里?”
范虎急道:“走走走!”说着直接将碗筷放在门边,拉起王天贞就向东山跑去。
东山山顶。
明月高悬,诸星汇聚,一束银辉洒在东山山顶,洒在一个雪人身上,原本的巨石已消失不见。
“兄虎!兄弟哎!我苦命的兄弟哎!!你怎么能这样啊!你让我怎么办啊!”
范虎与王一自小便是玩伴,看到雪人的瞬间,范虎便确认此人便是王一。
他大叫一声,伏在王一身上便痛哭了起来。
王天贞看着眼前的雪人,抿着嘴角,身体不停地抖动,不断地调动气机在雪人身上试探着。
然而,面前的这具身体已经僵硬,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任凭王天贞如何引导,都全无半点反应。
范虎一点点地将王一身上的积雪拂去,背起王一,看着王天贞抽噎道:“我们,将他抬回去吧。”
当范虎和王天贞护着王一的尸体送到王一家门口时,王崇夫妇还在门外等候。
看到范虎身上的王一,崔芝芳面色一变,急道:“他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说着伸手便去摸王一的额头。
入手一片冰凉,寒冷彻骨。
“啊!”崔芝芳大叫一声,顿时便双腿一软,斜斜地歪在了门边。
王崇见状,手里突然一阵痉挛,烟杆啪嗒掉在了地上,他嘶哑着嗓音问道:“孩子,他...”
不等王崇问完,范虎便已经抽泣起来。
王崇看看已瘫倒在地的妻子,又看看不停抽泣范虎和红了眼眶的王天贞,心里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王崇捡起烟杆别在腰间,又扶起瘫倒在地上的妻子,上前接过王一,对范虎二人道:“孩子,谢谢你们送娃娃回来。”
又看看怀里的王一,颤抖道:“没事没事,回家了,回家了,没人欺负娃娃了。”说着往屋内走去。
崔芝芳这时也起身跟了上去,只是脚步已经不稳,走两步便要摔倒。
范虎和王天贞赶忙上前,一左一右搀着崔芝芳进了正房。
屋内,王一躺在炕上,面容安详,如同睡着了一般。
崔芝芳已不再哭泣,只是不停地给王一整理着衣服,好似要把每一处褶皱都抚摸平整。
王崇给王天贞和范虎倒了一杯热水,二人喝下后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王一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几天,王一自杀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小湖村,传遍了小湖学院。
“你听说没有,东头那个孩子的事情?”
“谁啊?怎么了?”
“害,你过来,我跟你讲...”
周一,六年级甲班。
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班内一百一十九名学生皆已就位,正在互相攀谈着什么。
”那个王一竟然自杀了,唉,好好的一个人,过了个周末,说没就没了。“
“这事儿都怨那个钱信,昨天在学校说的话太过分了,我要是王一我也受不了!”
“嘘!别乱说,你能惹得起钱信?他爹是可是校长!”
范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同学们的讨论,一言不发,别人上来攀谈也不甚搭理。
王天贞则趴在王一平时上课的座位上,苶(nié)呆呆地发愣。
二人曾向王崇表示可以请假帮忙处理王一的身后事,都被王崇拒绝了。
李彦龙脖子上缠着护颈带,呆呆地看着座位前面的王天贞,不停地吞咽口水,
与别人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今天来上学才得到的王一已经故去的消息。
周末他舅舅给他请了个中医,开了几味很苦的中药,一日三餐餐餐餐前都得喝一碗,并且给他的脖子缠上了护颈带,还嘱咐他尽量少动。
李彦龙觉得周末喝的药已经够苦了,没想到今天来学院,听到的消息比他喝的药还要苦十倍,可他宁愿再喝苦十倍的药,也不愿听到这个消息。
但是李彦龙坐在座位上想着和王一之前一起上课,一起聊天,互相开玩笑的画面,渐渐地感到一阵阵越来越浓,无法形容的惆怅。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李彦龙越想越气,胸中仿佛有股火气让他无法平静。
咚~咚~咚~
上课铃一响,李彦龙便再也无法忍受,他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身边的窗户便跳了出去。
来上课的老师看到李彦龙逃课的身影,本想出声阻止,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向李彦龙的背影喊道:“你小心点!”
李彦龙赶到王一家时,正看到有两名身穿黑衣的中年人站在院中,一男一女,静静地看着身前的一副水晶棺材,那中年女子肩膀还在微微抖动。
李彦龙咽了咽口水,走上近前细看,那水晶棺内躺着的人,赫然便是那一直称呼他为“哨子哥”的王一。
此时那位中年男人也注意到了李彦龙,便上前问道:“你是娃娃的同学?”
李彦龙抬头望向中年人,猜测中年男人口中的娃娃想必便是王一,于是揉揉眼睛,正色道:“是的叔叔,我们是一个班的,王一他坐我前面。”
眼前的男人面容有些憔悴,乍看之下与王一有七八分相似,看面相应当是四十几岁上下,只是他的头顶此时已一片雪白。
王甲点点头,又道:“之前也有他的同学过来,谢谢你们。”
李彦龙只是盯着水晶棺内王一的脸,看起来跟睡着没有什么两样。
王甲见李彦龙一直在看王一,叹了口气,又道:“我们打算这周五送娃娃上路,到时候,你还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李彦龙点点头,“谢谢叔叔,那我先回去了。”
离过年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冷,偶尔会下一阵小雪。
王天贞这些天都按时上下学,不迟到不早退。
只是在每天上学经过王一家大门口时,都会停一会儿,看着大门上的“平安喜乐”四字,然后轻声呼唤几句。
咕咕、咕咕、咕咕、
只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回应她了。
时间很快到了周五,这一天凌晨四点,王一家。
正房里已站满了人,大都是平时跟王家交好的村民。
王千钟与范春知二人帮着王甲给村中愿意来帮忙的各位村民发着细烟,王崇和崔芝芳与来者年龄稍大者攀谈着。
王一的母亲李洛秋今日一身黑裙干净利落,不停地为大家斟着茶水,眉宇间也不再似前几日一般消沉。
因为王甲在前夜与她讲了一席话。
“洛秋,明天不要一直哭,不要让儿子走了还为我们这些大人担心,在儿子生前没有照顾好他,起码送他走的时候,让他走得放心些。”
“不要让他去了天堂,还为我们操心。”
所以李洛秋今天甚至画了淡淡的妆,想要让儿子放心地走。
院中,王天贞、范虎、李彦龙、陈娜、贺敏等人在除雪,几人都有修为,气机加持之下一刻钟左右已是将院内积雪清理完毕。
片刻后,众人出门,起灵。
今天的李洛秋真的没有哭,甚至没有皱眉。
她一直目送着王一的棺椁抬过转角,消失不见,于是便扶着崔芝芳,一边招呼着王天贞、陈娜与贺敏等一起进屋,等众人归来。
村子北边有一处高地,是王甲请的风水先生,按王一的生辰八字给他瞧的地。
王一下葬后,众人在王一的小土堆前呆立片刻,王甲蹲在小土堆前看了一会儿,最后拍拍小土堆,便招呼众人一起启程又回到了王家。
王家正房。
李洛秋与崔芝芳忙前忙后,为今日帮忙的众人端上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口中不停地道谢着。
“谢谢大家,请慢用,小心烫。”
“谢谢大家。”
“倩倩,来,吃完你们赶紧还上学去。”
饭罢,众人皆欲告辞离去,纷纷拱手告主人节哀。
王甲叫住众人,接过李洛秋事先准备好的包裹,一边取出包裹里的物件,一边为众人分发。
王甲口中道:“小小心意,以谢大家今天拨冗前来,希望大家不要推辞。”
拿到手后,众人一看,王甲竟然给在场的每人送了一枚蓝玉。
有人推辞贵重,王甲摆手笑道:“我听说蓝玉能保平安,还可驱邪,此物送给大家,一谢大家平日里对我王家的照顾,二谢大家今日愿意过来给我儿送行。”
说着对着众人拱手道:“感谢大家!”
于是众人便各自收下礼物,还礼后一一告辞而去。
屋内。
目送客人一一远去后,李洛秋开始一件件地收拾杯盘碗筷,王甲则负责照顾二位老人在正卧歇下。
一切尘埃落定后,夫妻二人双双站在东房房门前,认真地擦去了窗户上的霜花。
霜花落去,屋内情景一一展现,王一平时睡的床上,被子还整整齐齐地叠着,在床边还晾着一双运动鞋,鞋带就搭在床边。
李洛秋呆立片刻,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猛然间一口鲜血喷出,人已昏厥倒地。
王甲见状,急忙跪地将李洛秋轻轻抱回到王一的房间,为妻子盖好被子,又热了一条热毛巾小心地搭在李洛秋依然皱着的额头上。
王甲站起身来看看窗外,又下起了小雪。
又低头伸手帮妻子擦去嘴角的血渍。
王甲站起又蹲下,复站起,又蹲下,来回数次,无法安定。
最终他蹲在床边,轻轻地握着妻子柔若无骨的手,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片刻后,东房内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个男人在众人面前一直没有哭过,他不能哭。
他是王一的父亲,是李洛秋的丈夫,是王崇与崔芝芳的儿子,二老已老,他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他怎么能哭?又怎么敢哭?
但是,这一刻,这个在儿子故去后没有掉一滴眼泪,井井有条地处理着所有事情的男人,这个仿佛长了一副铁石心肠一般的男人,在看着妻子也吐血昏厥之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失子之痛,抱着妻子的手哭得像一个孩子。
此时东方破晓,天已渐明,一缕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了李洛秋身上,也落在了王甲的满头白发上。
为依偎在一起的二人添了一丝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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