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背锅这件小事 一

　　夏虫和语冰是一对孪生姐妹花，两人生得小家碧玉相貌也清纯可人，早年间曾是殷实人家的女儿。后来以行商为活计的父亲在一次失败的生意上赔得倾家荡产，债主逼上门来，父亲走投无路只好将她们贱卖为了奴仆。故而两人于三年前进入陆府，寄人篱下，相依为命。

　　好在陆府是一户不错的人家。陆老爷德高望重宅心仁厚素来为人称道，其发妻早年病故后他再未续弦，因此膝下仅有一对儿女。陆家小姐性情刁蛮但心地善良，又与她们年纪相仿这几年相处下来主仆倒亲密得似姐妹一般，而陆家公子在她们入府前便去了边关从军所以一直不曾见过。可就在前段时日，他回来了，陆伯远吩咐姐姐夏虫前去服侍公子起居，这顿时令她的心如初进府门时般悬起惴惴不安了。

　　虽然没见过面，可是这几年却没少听闻府里面的管家护院们说起公子曾经干过的事，便是在扬州城市井也是臭名在外。坊间都说陆家公子将来是个荒诞败家的主儿，在夏虫心里也大致描绘出一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形象。如今老爷让他去服侍他，岂不是把她往泥沼里推吗。

　　为此她还去找小姐诉苦求情，可小姐却打了包票安慰她道：“放心啦，那祸害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的，他若是敢了，我就亲手剁了他那脏爪子！”

　　唉......好吧，连小姐也对这个亲哥哥都十分厌恶，看来陆家公子真的是个品行恶劣的人。

　　可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总要见了才知，最近三年公子于西北凉莽从军，在军中纪律严明想来是磨砺了许多。今夏朝廷还传来边关捷报的喜讯，坊间也有流言说公子立下了不小战功呢。虽然过去名声那般差但希望如今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夏虫抱着一丝幻想也不敢过多奢望。

　　然而事情偏偏不遂人愿，这几天，陆家公子回扬州城第一时间不是回府门而是赶去青楼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夏虫乍一听闻此事的时候，心就一下子凉了半截，过去是荒唐现在怕是荒-淫了吧，那自己，岂不是走在了悬崖边上......于是这多愁善感的小姑娘近几天觉也没睡好饭也吃不香，整个人就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猫。

　　可是又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夏虫发现，公子其实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坏，且不说五官端正仪表堂堂，便是言行举止也正正经经的，怎么瞧着也不像是个令人生厌的风流大少。

　　默默跟在陆云身后，小姑娘望着那挺拔的背影，心中暗暗疑惑。

　　出了平王巷，上了内城大道，陆云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对四周环境还不熟也就是四下转转。时已寒冬，路上的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扬州本就是富庶之城，而见惯了现代钢筋水泥搭建出的城市森林的陆云此时看着那些古风古韵的瓦房楼宇倒觉得格外赏心悦目。随意问了些去处，两人来到了喧闹繁华的东关街，陆云放眼望去，只见街道两侧酒楼茶肆，客栈当铺，布庄米行，各类商铺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其中还有许多摆摊的小贩在沿街叫卖，古玩字画，胭脂水粉，香囊首饰，点心吃食，也顺着纵横交错的街道延伸排列开去。

　　远处靠着大运河。临近江南一带的冬天毕竟不比北方冷冽，纵然冻了冰但河底也大多还是活水未能凝结，因此此时虽然已经冰锁河面但许多船只仍是凿了冰层停在河床上，也无需移动，就在甲板上摆开了些许物什凭人观赏和买卖，或搭建了简陋的戏台有走江湖的艺人在上面舞弄起了杂耍，还有当地的淮扬戏剧在进行透神的表演。桥上和沿河两岸聚着不少百姓正在观看不时齐声喝彩。河岸两侧，亦是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这让陆云想起前世时见过的那幅北宋名画《清明上河图》，满是一派人声鼎沸欣欣向荣的盛世光景。

　　自顾游览了片刻，忽闻身后有“公子，公子”熟悉的呼唤声，似乎很焦急，陆云回头望去却发现身旁同时有六七名青年男子也随自己一道转过身来，场景和前世时街上若有人大喊“美女”后的画面一致，他不禁轻笑起来。

　　夏虫没想到自己唤了声“公子”居然有这么多人转过身来看她，顿时大羞，小脸蛋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本来她是一步不落地跟着陆云的，谁知公子走得有些快这街上人又不少，自己一个不慎便被一占道的粗汉拦住了去路，眼见公子即将消失在茫茫人群这小姑娘立马急得大喊了起来。好不容易挤过路人，小跑到公子身前，却发现公子在笑话他，少女性子本就怯懦登时心生委屈，头一低，目光一黯，原本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也转瞬泪汪汪的了。

　　呃......陆云始料未及。古代人本就重面子，尤其是女儿家更是皮薄，刚才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幕怕是伤到了小姑娘的自尊心，想明白了这些，他扬起嘴角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小脑袋，安慰道：

　　“好啦，公子的错，我走慢些不让你跟得费劲便是了。”

　　夏虫脑袋被陆云轻轻拍了下，眼泪立马止住，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耳旁再听着公子居然在这喧哗市井之中给自己道歉，更是受宠若惊......这，这真的是传闻中的公子吗？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啊。

　　陆云见她低着头不语以为她还在难过，这时身旁正好有一穿灰袍的老汉扛着跟绑满了稻草秆的竹竿经过，上头用竹签串着一颗颗红彤彤圆滚滚的山楂，外面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在阳光下分外诱人——端朝的冰糖葫芦。

　　“老人家，麻烦来一串。”

　　陆云招手唤道，那老汉随即停下，笑眯眯着取下了一串递来，陆云接过后在夏虫小脸前晃了晃，笑呵呵道：

　　“喏，本公子给你买的糖葫芦，可不许真哭了哦。”

　　听见这亲昵的语气，夏虫怔了怔，只是手中仍是下意识接过，抬头望了一眼，公子脸上笑容随和，一点都没有纨绔子弟的架子，这下更令她失神不已。

　　“这位公子，一串糖葫芦五文钱。”这时一旁的老汉慈笑着提醒道。

　　噢忘了，还没给钱呢，陆云刚想摸口袋时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哪来的钱啊，好像出门也没带什么银两，随即表情略显尴尬，讪讪地咳嗽了两下，傻站在原地，有些窘迫。

　　老汉见此异状似乎不太能理解，这年轻人衣冠楚楚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怎么也不可能连五文钱都掏不出来吧，顿时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场面僵持，气氛微妙。

　　便是夏虫此时看见公子和老汉这一幕也忍俊不禁了，赶紧摸出怀间香囊从里头小心翼翼倒出五个铜板来，礼貌递给老汉道：“老人家给您。”那老汉接过后这才扛起竹竿摇摇头走开了。

　　陆云感觉自己真是失败啊，想想过去古代那些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家公子哥，哪个不是骄横跋扈威风凛凛，平日没事就领上三五个恶奴家丁上街溜达，若是相中了什么物什从来都是先把玩享用一番再说，或者路遇心怡有趣的玩意便折扇一指趾高气扬道：“赏！”，于是身后狗腿子便屁颠屁颠的跑去擦屁股结账，更甚者就去欺压欺压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调戏调戏有点姿色的良家妇女找找乐子，潇洒得不行。怎么到了自己这画风一转差了这么多，连买个糖葫芦都险些被人鄙视......呃，还是角色的代入感不够。

　　眼见夏虫嘴角忍着笑意，陆云故意板起脸来，可一想刚才是自己要给她买才惹出这事来的，高傲公子哥的风范仅仅维持了三秒便又荡然无存，无奈摸了摸鼻子，笑道：

　　“你这丫头，看着本公子出糗，有钱就早点拿出来嘛，唉，真是一点都不善解人意！”

　　夏虫见公子这般平易近人的态度，也放开了几分，点头羞笑道：“公子说的是，奴婢知错了。”

　　“嗯，知错了就好，下回不许这样了。”

　　“嗯。”夏虫乖乖地点了点头。

　　陆云有模有样的转过身，继续保持风度昂首阔步地朝前走去，步子慢了许多，夏虫拿着串糖葫芦像个跟屁虫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她嘴不馋平时也不喜甜食，可还是忍不住暗自咬了小小一口，甜滑的山楂入口小姑娘心里此时也如抹了蜜般甜丝丝的。

　　这场小尴尬在陆云游览完端朝的世俗人情回到陆府后便很快的忘记了，但在单纯的夏虫心里，却是一件令她将连日来遮在心中的乌云一下子扫开的事，嗯，一件幸福的小事。

　　公子，他居然会给自己这小婢女道歉还买冰糖葫芦哄自己......看来府里管事护院们说得都不是真的，公子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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