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这是继大学住宿之后林郁第一次在外面生活，夜里辗转反侧很久才睡着。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有家人，有刚认识的大家，还有高中的傅承宇，颇有时空交错之感。
翌日清晨，由于昨夜大家睡得都不是很安稳，三个女老师很有默契地一同早起补妆，尤其是遮黑眼圈。
依旧是世纪难题，穿裤子还是裙子，林郁对着衣服发起呆来。
程可可一边画眼影一边问：“今天我们是不是要见那个什么傅总啊？”
温语菲点头：“对的。”
“那我要化好看点。”程可可喃喃自语。
林郁瞬间做好决定，穿裙子，美不死他。
校长每天早上都会煮粥，有时是面条，一行人就算味道寡淡也很给面子地吃完了。
第一节课三个班分别排了语数英，许铭驰的课从第二节开始，得了空，他就先和蒋华英老师一起去置购食材。
林郁的第一堂语文课被安排在初级班，刚一进门，孩子们都提溜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新老师。
一眼扫去，初级班真可谓参差不齐，小到七八岁小孩，大到十几岁少年，更多的还是看上去只有一二年级的模样。这已经是经过讨论后最佳的分班方式了，依据年龄和知识储备进行课程安排。有些年纪大的之前没上过学，知识水平甚至比不上小朋友，就只好分在初级班。
任重道远啊。
林郁拿出书本，开始上课。
“傅总，这边这边！”
小王记者一大早就在校门口恭候傅总的光临了，昨天晚上深夜傅总微信一条“明天和我一起去小学，早点到，辛苦，谢谢”让自己兴奋到睡不着觉。
以前自己外出当记者，总有人觉得自己刚入职不专业，经常把差遣自己看成理所当然，可是傅总却没有一点架子，每次麻烦自己时总是很客气。
昨天自己自作主张在合影上把傅总p了进去被主编大骂一通，还是傅总知道了以后亲自打电话过去解释的。
小王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又充满了希望。
傅承宇艰难地笑了笑。伤势还没有好全，可以走路就是有点跛，但是尽力克制一下也不太明显。加上自己今天特地穿了新买的西装，这么正式俊郎，估计没多少人会发现。
“哎呀！傅总！”
远处正在扫地的陈老校长看到了，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您这么早就来了，身体可还好？”
“没事了，陈校长，”傅承宇看着亲切的老人，“倒是您，身子骨还行吗？”
陈德开怀一笑：“我好的很，看到孩子们能学习我就开心！”
“那几个支教的新老师到了吗？”
“到了到了，昨天就来了，三个女老师一个男老师，都是很好的孩子。”
“我去看看他们吧。”傅承宇倡议，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紧张，心跳竟然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程可可的英语发音很标准，孩子们在她的领导下正在朗读一篇课文，傅承宇和校长一行站在窗口，正对上程可可的目光。
傅承宇微微颔首表示认可，陈校长摆摆手示意继续，小王记者则用心记录着美好的瞬间。
程可可一愣，傅总，有点帅啊……
接下来是温语菲的数学课，她喜欢互动的课堂，正请了两位同学上去演算题目，巡视四周时和窗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傅承宇继续保持笑容。
温语菲则显得淡定许多，这个傅总比她想象得年轻许多，她一直以为是那种油腻肥胖的中年大叔，失敬失敬。
“还有就是林老师的语文课，”校长一边领路一边解释，“刚刚那两个班分别是高级班和中级班，学生接受能力还好些，我们现在要去看的初级班教学难度就有点大了。”
连自己都没有发觉之际，傅承宇暗暗加快了脚步。
此时的林郁完全沉浸在课堂中，根本没留意到窗外的人正向自己投来炽热的目光。
这节课是林郁冥思苦想许久之后的最佳方案，从学习书写每一个学生的名字开始。初级班的水平着实不高，她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大家认识并记住自己的名字，希望可以通过这个别开生面的方式让大家的文字储备充裕一点。
“来我们请下一位同学，”林郁语气轻柔，“这位女同学上来写一下自己的名字。”
女生一身补丁，怯生生地走到黑板边，写下三个歪斜的字：王丝丝。
“嗯，丝丝同学，”林郁笑着让女生回去，“很好听的名字，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甜心格格》，里面的丝丝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哦！我们班的丝丝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生，以后要放开胆子和大家多交流啊！”
王丝丝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高兴得羞红了脸。
“来下一位，”林郁有些隐隐的担忧，但还是指了指班里个子最高的一个男生，“这位男生，你来写一下你的名字吧。”
男生明显不想配合，磨磨蹭蹭好久，才走到黑板边，拿起粉笔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
有人在下面起哄：“他叫汪齐峰，是个坏孩子！”
“坏孩子没人要！天天住在和尚庙！”
“坏孩子没爹疼没娘爱！耗子见了都要踩！”
看到这种场景，林郁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痛心。
山区的孩子教育不比城市，加上大批青壮家长外出务工，因此孩子的价值观很难在幼年产生正确的认知，这也是山区校园霸凌多发的原因。
生理霸凌占少数，反而是心理上对于某个同学的歧视，容易造成群体性孤立。
方才听大家对汪齐峰的言语，林郁猜想这可能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也因此从小遭到非议，更别说接受教育。
汪齐峰明显受到了刺激，立马把粉笔捏成了两半，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林郁先制止了大家的行为，随后走到汪齐峰旁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是不是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汪齐峰明显这句话戳到了要害，随即羞愧地点了点头。
“大家不要误会汪同学，”林郁拍了拍汪齐峰的肩膀，“你先下去吧。”
“刚刚汪同学和老师说，他想让老师亲自帮他写，”林郁正对上汪齐峰慌乱的眼神，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下说，“他觉得让老师写下他的名字，更有意义。”
“而且，他还说老师的黑板字好看，你们不觉得吗？”
大家被林郁的语气逗乐了，都哈哈一笑，方才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殆尽。
连窗外的傅承宇都弯了嘴角，意识到自己立场的不对劲，他立马又恢复冷漠。
随即，林郁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汪齐峰”，不得不说，林郁的字有一种女生少有的凌厉，每一个笔锋都恰到好处而不显得多余。
林郁向大家解释：“和高大山峰齐肩并行，就像大诗人杜甫的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样，是长辈们对齐峰的期待，也是很美好的祝福。老师相信汪同学肯定可以做到，大家能不能也给他一点掌声呢？”
一时间掌声排山倒海，连刚刚起哄的同学也真心鼓起了掌。
汪齐峰坐在离窗很近的后排，傅承宇清晰看到眼泪从这个大男孩的眼中滑落。
小小的一句话，却也许是这十几岁少年人生第一缕微弱的光。
渺小，但足够照亮未来的方向。
老校长和记者小王更是动容：“林老师说得太好了！”
她做到了啊，和高中说的那样，做一个真正的好老师。
傅承宇默默离开，她一点没变，还是那个林郁。
心中有梦，眼里有光的林郁。
当初自己就是被这个模样骗住的，自以为已经走到了她的内心。林郁每一次对自己笑，每一次对自己说那些海誓山盟，他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就像她的所有学生一样，给予她全部的信任。
要不是她主动决绝提出分手，也许自己现在会立刻回心转意也说不准。
但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傅承宇了，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到了正午，林郁已经把三个班的语文都上了一遍，只觉得嗓子酸涩，头晕眼花。
只有中级班和高级班才开设英语和科学，程可可和许铭驰就相对轻松一点，早早地先去食堂开始烧菜帮忙了。
温语菲先下的课，在门口等林郁一起去食堂。
林郁是被奔涌的人潮卷出来的。
两人一路上聊了聊上午的心得，作为同上了三个班的敬业老师，此时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表示完全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眼神中满是相见恨晚的感慨。
“对了，你今天见到傅总了吗？”温语菲随口一问。
“没有诶，他不是说他今天会来吗？”
温语菲有些诧异：“你没见到吗？我上课的时候看到他和校长一起在外面巡视来着，还挺年轻有为的样子。”
林郁心里暗叫不好，自己一向是沉浸式上课，不知道是哪个张牙舞爪的样子被看到了。
到了食堂窗口，看到队伍很长却没有什么走动，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程可可力气小，许铭驰当时又恰好在烧菜，没空搭把手，她一个人把大锅菜倒进盘子里的时候，不小心手一歪，大半盘滚烫的汤汤水水直接溅在腿上。所幸躲闪的快，只烫伤了小腿的一点皮肤，但还是钻心的疼。
“拿冷水冲过了，还是好痛。”程可可从小就被捧在手掌心里，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直接哭出来了。
温语菲看了看红肿的伤口，确实伤得有点重，当机立断：“我有急救包，我先带可可回寝室包扎一下，林郁，许铭驰，你们先把学生的饭盛好，孩子们还在等着呢。”
“好。”
所有人立刻按部就班，许铭驰和林郁一起盛菜时心不在焉的，看起来很自责。
“都怪我没去帮她。”
林郁尽管也很担心程可可的伤势，但还是努力宽慰许铭驰：“没事，许铭驰，也不是你的问题，我们都是第一次做食堂的活，也都没什么经验。放心吧，可可一定会没事的。”
许铭驰不在状态地答应了一声。
“这菜是你做的吗，”林郁一边帮学生盛菜一边想让许铭驰心情好些，就刻意找了个话茬，“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烧菜。”
色泽鲜嫩的红烧肉，雪菜冬瓜，番茄炒蛋，家常菜却被烧得让人看了颇有食欲。
“我在家一直帮我妈做饭的，”许铭驰明显轻松了一点，“基本的家常菜，还是可以的。”
林郁一不小心说出了真相：“不像我，上次看小视频心血来潮想做老干妈炒泡面，直接用老干妈把锅子炒出一个洞……”
真没夸张，纯老干妈啥也没加开大火爆炒，要不是林母睡午觉被惊醒及时赶来，林郁就和锅子一起没了。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于是，当傅承宇听到有一个女老师被烫伤，拖着伤腿急匆匆地冲往食堂时，看到完好无损的林郁和一旁的小帅哥有说有笑，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真是自己多虑了。
看看人家，这不笑得多么高兴。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
“傅总，你慢点啊。”
老校长和记者小王在后面追着，傅总腿受伤都能走这么快，腿好了不直接荣登奥运运动健儿？
林郁和许铭驰刚好把学生的饭盛完，此刻正在帮大家伙盛饭，林郁在帮程可可和温语菲的饭打包，没注意到身后的来人。
“校长好。”许铭驰依旧是怯怯地开口。
“校长好。”林郁头也没回，继续埋头打包。
陈德老校长热心介绍：“这位就是傅总，我们学校的资助人。傅总，这是许老师和林老师。”
许铭驰还是第一次看到傅承宇：“傅总你好。”
“你好，许老师。”连自己都没注意到，话一开口，竟然有深深的怨恨。
林郁听到这声音，慌忙地回头，一时间四目相对，时间定格。
傅承宇，真的是他。不过昔日略显学生稚气的发型被换成了类似韩剧男主的中分，一向衣领不扣扣子的校服被换成了规矩的西装，眼中的随意懒散换成了果敢利落。他的五官其实很精致，尤其是眼睛格外深邃，像藏了一片未知的星空。
傅承宇一愣。林郁此时扎了个低马尾，由于刚刚在忙碌，头发有些慵懒的松垮，刘海的一些碎发随意垂在额前，可此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她今天穿了黑色的裙子，带银色的流苏耳坠，比高中时多了一丝成熟。但是很合适，叫人挪不开眼睛。
时光辗转那么多年，再次相见却还是会有莫名的情愫一下子生长，铺天盖地，肆意浪漫。
“你好。”
“傅总你好。”
语气却是隔了百年的陌生。
不过接下来就不是那么美好的桥段了，几人一起吃饭的场面可谓世纪大片。
许铭驰坐在林郁旁边，傅承宇坐在林郁对面，老校长坐在林郁斜对面。由于记者小王先回报社去赶一趟报道，少了个热情搭话的人，全程只有老校长一个人自我陶醉似的说了一大堆。
他们三个则不定时会回几句。
这尴尬场面，纵然林郁上完三节课肚子都快要饿扁了也不敢敞开胆子吃。
“哎呀，”老校长忽然猛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我柜子上有瓶专治烫伤的药，得赶快给程老师送去，兴许有点用。”
“校长，我陪你去拿。”
林郁和许铭驰一起开口，场面再度寂静。
“林郁你先吃着吧，”许铭驰温柔一笑，“跑腿哪有让女生去的道理，我陪校长去就好了。”
留下林郁独自在风中凌乱。
待只剩下两人时，林郁为了打破尴尬，还是选择主动搭话：“好久不见。”
沉默已久的傅承宇也终于开口，丝毫没有接林郁方才的话茬，目光冷峻得像一把利刃。
“男朋友？”
还没等到林郁回答，傅承宇就又添了一句：“不错，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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