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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参商·二


花行还想叫住她多说几句话,人已走远,并且听不到丝毫脚步声。她不想吃东西,不知道是因为修真界的人都辟谷感受不到饿,还是因为对真身身处的环境一头雾水。

        她下床,踱步到梳妆台前坐下。镜中的自己是甜美灵巧的长相,精致的眉毛就好像修理过一般,水杏眼,满月般的脸,皮肤白皙,不算高挺却精巧的鼻子,一张樱桃口。虽然算不得那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个子也比穿越前矮了不少,但想想曾经套上麻袋校服就风尘仆仆,泯然于众的自己,用一点身高换一张天使脸蛋不能说不上算。

        再说了,本来就是甜美可爱的女孩子嘛,只是现在表里如一了哈哈哈!

        想起今夜要表演月琴,花行巡视了一周,便找到了那把黑檀金漆山茶花的月琴。花行心底暗喜,幸好自己穿越前是见过月琴长什么样的,不然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更别提会不会弹了。花行想起曾经去苏杭一带旅游时,听过一曲《状元媒》。

        花行心里回忆着曲调,信手拨弦,琴音朗朗。花行继续弹奏下去,似福至心灵般,一曲毕,流水行云。花行松了口气,放下琴,走到窗边远望。炎光西坠,流霞浮动,长街小巷是形色匆匆的红尘客,这似乎和现代都市傍晚的街道一般,风尘仆仆的从来都是芸芸众生,只是更替了日月山河。

        花行回忆着看过的影视和小说里,那些关于秦楼楚馆入夜的场景,以及花柳女子的穿着打扮,打开了衣柜。花行寻了一身娇俏的妃色绸裙,颈上是八宝五彩丝绦金项圈,雪腕上本就带了一对金丝镯,对菱花镜一照,犹为娇俏可爱。花行想真身约莫十六七的样子,要比自己真实年龄年轻个好几岁。就像流行歌里唱的,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少女,没有一丝丝改变。没想到还能回到少女时代,穿金戴银的,还有灵力,就喜不自胜。转念又想,自己在这么个地方,这可是诗词歌赋里的秦楼楚馆,花街柳巷,一身灵力如花似玉还不是挣脱不出这风尘地界儿,不由得有些怅然,替原主和穿越到这里的自己怅然。

        门口晃过一个明妃神女般的女子,惊鸿一瞥,倒像敦煌壁画上回旋而下的飞天。随之传来的是一声云铃般轻快甜蜜的声音。

        “花行妹妹呀,打扮好了就下来啊,今天可要给姐姐伴奏呢。”

        花行?这是原主的名字吧,和月行的名字好像,看来真的关系不一般。花行随口应了一声,便坐到梳妆台前,把玩着桌子上装口脂的青花瓷瓶,捉摸着梳个怎样的发髻,以及她梳的发髻会不会在台上散掉。她回忆着刚才从门口一晃而过的女子形象,脑海里是曾经电视剧看过的双髻发型,她陷入了思索之中,用手扶额,蓦地手上水红光芒一现,她一抬头,发现镜中的自己已经是想象中的发型,并且带上了幻想中的发饰。对称的双髻用红丝带绑好,用鹅黄,红色和妃色的花朵点缀,戴了一对点翠红宝石滴珠的耳环装饰。花行薄施粉黛,眉心点了一点朱砂,以玫瑰色口脂浅浅地涂在唇瓣上。

        花行回忆着古时候,无论是宫廷,还是烟花柳巷,女子们总是充满勾斗的,虽然方才那女子声音甜腻,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个伴奏的小花,这样已足够,不要夺了主角的风头才好。花行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出门外,红滴珠在雪白的颈部晃动点点光影。

        花行倚栏俯视,满堂花醉,一室旖旎。随暮色渐合,客人三三两两走进大堂。高台上几个清倌儿弹着筝,衣着优雅得体,眼角嘴畔是浅浅的笑意,奇怪的是,花行发现这堂内并无杂役与龟奴,有丫鬟也是零星几个在迎来送往。

        她想起书中描写的上档次的烟花地,能够单独住的姑娘都是有自己的龟奴和服侍丫鬟的,待遇绝对不亚于名门大家的闺秀,而且总有武夫看家护院,保护一众女子。为何自醒来为止没一个仆人进屋,来了一个也绝对不像服侍人的主儿——倒像那青楼里专门惩治不听话姑娘和驯化才买进来女孩的掌罚人,想到此处,花行吐了吐舌。

        台下客人越来越多,堂中喧闹起来,充斥着形形□□人的调笑声和女子们的娇声曼语。忽地,台下众客高呼“胡旋儿”“飞天来了”,台下倚柱抱手而立的蓝衣女子正冷冷地巡睃周身男子,墨色的眸中是一种讽诮和睥睨。而后她精准地望向楼上的花行,勾了勾手,花行会意,马上抱着琴从楼梯下来,在高台的一角抱琴落座。

        花行坐了阵子,没有等到那飞天打扮的女子,她一脸茫然,台下众男子见一个妙龄娇俏的女孩儿抱琴而来,脸上的焦急略淡了几分,转为对花行的打量与评价。没多久,台下又哄闹起来,甚至花行看见有几个性急的暴发户在后排站起身,指着台上就骂,“骗人呢”“爷的胡姬呢”“抱着琴不动弹是什么意思”,花行想了想,许是等琴音响,舞姬方出,于是轻拨几下琴弦,琴音泠泠,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伴舞的飞天打扮的女子鱼贯而出,都是一般的妩媚动人。花行想,原身应该很擅长弹月琴,不用过多思索,一首《流风回雪》便从指间倾泻而出。弹到琴音高昂处,明艳的飞天女子凌空而降,飞仙髻上用珠玉鲜花点缀,修长的手臂上带着红宝金钏,耳畔金莲坠摇曳生辉。众舞姬中,她的身姿好比轻云之蔽月,在一曲流风回雪中若金乌于霞云中蒸腾而出。顾盼之间,花行看到她眉目中似含情般动人,像朝花上的凝露,她的肤色略深,相貌颇具异域风情。花行为眼前美人惊叹,心下早已怔住,手指仍流水似地拨动。

        一曲毕,伴舞的姑娘们纷纷退场,胡旋的舞姬亦弯腰行胡礼,翩跹而下。台下是欢呼声和赞叹声,《流风回雪》已弹毕,美人却连下台都是流风之回雪。花行在她退场后也抱着琴缓缓下台。

        花行望向台下乌压压的人,即使锦衣华服仍旧遮掩不住流油的腻味,又望了望那几个伴舞的姑娘和胡旋飞天,脸上端的是找不到一丝差错的笑,端正中又缕缕含情,可花行没有一丝的熟悉感。

        在之前的世界时,她自认为是个社交牛杂症患者,可在这个时空,在这个地方,她却没有丝毫的亲近意愿。

        她似乎知道为什么古代那些花魁内心深处并不享受“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吹捧追求,也不想要“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奢靡生活了,这样的环境。

        人内心深处必定有一种深深的怅然,浮华之中更能看到人性。

        花行望向大堂一角的柱子,蓝衣的月行依旧是同样地站姿,漠然地,俯视般地看着大堂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花行来到这个世界上,在嘈杂的人群中,只有对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花行敛起裙摆,悄悄走过去,偷偷拍了拍她的肩膀。月行却丝毫没被吓到,淡淡侧过脸,发现是花行,眉眼间才流露出一丝温柔。

        华灯烛火的光芒勾勒着她冷峻的脸庞,她的眸色中有一种厌恶混沌的忧郁,还有一点不符合她年龄的疲惫,她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她在花行眼中是孑然的,繁华和热闹都不是她的,她只有两袖清风。

        “月行姐姐,刚刚我伴奏的那个跳胡旋舞超厉害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我们这儿的花魁呀?”

        “什么花魁不花魁的,伽云只是一个清姬而已。”

        花行咂了咂舌,她不敢相信这么神仙似的姐姐只是个馆中普通的姑娘,她以为伽云这样的,一定是馆里花重金从西域买来的大宝贝,在影视剧里都要老鸨赔笑脸那种,没想到只是如此。

        “月行姐姐,伽云是西域人吧?她怎么会到这个地方的?”

        “她是师父带我们来临安那年,才开馆时六两银子买回来的,师父看她可怜,就把她带来了。”

        花行可爱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忧愁,原来是在古时候的修真界,女子的命运也没有好上半分。这么美丽的姑娘,却是六两银子就可以买回来的商品,花行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由得更好奇她的身世。

        “那,她有亲人找过她吗?姐姐知道她之前的过往吗?”

        月行蹙了蹙眉,眼眸中是她身上常见的深沉。神情中是一种厌恶和惆怅交织的复杂。须臾,听她简洁的叙述,语气中没有半分情绪。

        “伽云是孤儿,的确是西域来的。前朝时被龙府买回去作丫鬟,龙府遭了事,主仆或是流放,或是卖,伽云就是那年被师父买回来的。”

        “龙府?这又是什么事情呀,姐姐快说与我听听。”

        月行压低了声音,月行的声音不是大多数女子的甜美或清脆,而是像她往常眸色中的深沉。花行却喜欢月行的声音,像那把紫檀月琴的木质香,是沉稳宁心的格调。大堂内一片欢歌笑语,台上女先儿讲着时兴的话本,而花行却和月行讨论着沉重令人唏嘘的命运,就像月行的声音,在这莺莺燕燕中,落落难合。

        “龙威是前朝的骠骑将军,战功屡屡,深受先皇信任,龙氏一族便如是兴盛起来。当今这位是手足倾轧后的赢家,可龙家是当时太子的支持者,所以落了这样的下场。”

        “这些事,便不要对外人说道了。尤其是丹阳。”

        花行已经大致听懂了,也收获了这个世界里当局的很多信息。像历史课上讲的历朝历代屡见不鲜的例子,现在的皇帝也是通过手足相残谋取的皇位,看来在什么环境,都是胜者为王,都有兴衰的规律。

        才了解一个伽云,又冒出个重要人物,丹阳又是谁,和龙家什么关系,真令人一头雾水。当她还想问下去时,月行已不见了,还是那么悄无声息,同时台上也空了,台下的人没有一点想散场的意思,渐渐地,台下的男人们又是像之前等待伽云出场的焦躁,甚至更为严重。

        “花魁!”

        “漆雪姑娘!”

        “怎地还不出来,真要急死人了!”

        花行赶忙找了个高台边上的空凳子坐下,不知为什么,花行也和台下人一般的期待,期待的同时又有着一丝心酸。期待的是被称为花魁的姑娘一定比刚才的西域姑娘伽云更标致,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绝世美人汇聚一堂,心酸的是,她不知道在这里,是否越美的外表下,是越孤寂破碎的灵魂。

        台下的呼声越高,花行心中的心酸就像浪潮一样拍打着她心的沙岸。

        随着花行心绪的潮涨潮落,一阵琴曲悠悠而来。

        高台上的鹅黄纱帐掩映着一个雍容端庄的身影。台下的喧嚣再一次归于沉寂,甚至能听到无数客人的呼吸起落,还有自己那颗快跳出来的心。

        “这是什么舞呀?”

        花行轻轻拉了身边一个小子的衣袖悄声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漆雪姑娘最拿手的《梧桐雨》,一舞动临安呢!”

        花行看到那小子快要流哈喇子的嘴,识趣地没有再打扰他。她知道这是一出关于红颜祸水的苦情戏。可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多选择《贵妃醉酒》来排歌舞戏曲,因着此出最能显出贵妃那娇媚动人的魅力,这些男人也多爱女人最光鲜亮丽的时候。《梧桐雨》,则是这个动人心魄的女人被千夫所指而自缢后,那个软弱君王的悲伤。花行不懂为何要挑这么一个情节来舞,她对这个地方的好奇逐渐登顶。

        鹅黄纱中,女子活脱脱像仕女图上走出来的佳人,肌肤是白里透红,桃花眼,水葱鼻,唇若点朱,但不同于花行印象中性感妩媚的杨妃,漆雪更多是一种温婉端庄的气质。漆雪走近花行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温暖的香气,在花行看来,这绝非香囊,熏香,花露等寻常俗物可比。

        白绫落,美人委地,锦缎华服似花般绽放在高台之上,美人发髻上的牡丹花亦散在裙摆上。台下之人,有叹息,叹息红颜薄命;有多情,恨眼前美人不能怜;有失落,失落不曾看到最想看的东西。

        花行的心绪随之舞毕,亦百感交集。花行突然发现,世人都爱的事物,正如伽云的《流风回雪》,高雅的名字下是雅俗共赏,而非漆雪的《梧桐雨》,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辩题了。

        台上人散,台下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场。月行并无睡意,放回了琴,便只身到院子里散步,顺便探查周遭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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