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鹅
“一着不慎，错把家鹅看成了鸿。”
上皇陛下抚摸着东宫的鹅，那鹅非但不认生，甚至还一一好奇地凑过来脑袋，争相蹭着人的掌。
李承乾按着空虚的胃，刚吐完早膳的脸色煞白煞白，看着远处难得露出笑容的父亲，悄悄地挥退旁人，听着他的念叨。
咦？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鹅，什么鸿的？
不过不待他上前去问，帝王身旁的少年接了话：“我小时候，这些鹅还啄过我，它们追着我不停地啄，可疼了。”
李象捂住曾经啄痛过的屁股，想想东宫被撵过的其他一众，便也平衡了许多：“耶耶好厉害！看它们这么喜欢您，大概是……因为您有独特的威能吧！”
跟在身后的少年笑开了花，眼里的光彩像夏日的太阳，又像太阳底下的太阳花，随着光而趋往，丝毫不遮掩它的崇拜和仰慕。
他这大儿子，是有些崇拜他耶耶的，然而他这样粗砺直爽的性子，是不得人家喜爱的。
皇帝站在他们身后，暗自可惜。
只是他的耶耶未曾多注意他，只淡淡笑了笑，似乎触动了什么，阔朗的眉眼生出愁云来：“可再有威能的人，也是人，人也会犯错……”
少年不太懂帝王的郁闷，敛了笑意，小心翼翼地牵起他的手：“耶耶莫要难过了，有象陪着你，您，您要是不喜欢我，我带弟弟过来，或者带小姑姑和小叔叔过来，您别难过了好不好？”
帝王兀自遥望远处，没有回应。
李承乾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和父亲之间的矛盾，象又做得了什么呢？
于是深吸一口气，迈着不太利索的步子，小心走上前去。
摸了把自家孩儿圆滚滚的脑袋，笑着摆手道：“去玩吧。”
这二人，不会又要……
“好。”
李象心下唉叹，心知依照上次的流程，自己是没法插言了，便乖巧点头，满腹心事地走出了亭。
亭角飞檐，画檐雕饰，红绿的色彩在这一片灰蒙蒙中，显得尤为生机勃勃。
更为生机的是眼前多出的一片浅湖，还有湖坑里玩水的几只鹅。
早先的东宫，是没有湖的。
李世民早年住过东宫，对东宫还有些印象。
太极宫地势低洼潮湿，东宫一样，冬天阴冷潮湿，一入夏就开始湿热起来，是以他每年到了固定的几月就避暑避寒，把太子留在东宫监国。
等等，好像漏了什么？
帝王某根不大敏感的神经终于动了动，而后飞快划过，疑惑地琢磨几息，莫名非常，只好继续望向那湖。
这开了小湖，上月积蓄的雪水还没有干，只是看这湖塘的广度，大约就是张玄素上奏告状的“耗资数万钱”的源头了。
古来大到开凿运河，小到开凿池塘，大凡是碰到水的，就从来没有不费钱过。
漫长的等待里，鹅们都晓得没有意思了，互相追咬着跑开，唯有亭内的二人还在那里僵持着，更像是对峙。
李承乾首先败下阵，摁着纠结的肚子坐下来：“我把杜正伦又召回来……不是为骂我，今天他却盯上了叔叔，是为修缮府邸一事，他那人就是喜欢画画草草亭台楼阁的风雅之物，不动土木是不可能的，不如把魏王府让给他吧？”
皇帝试探问着，很是礼貌恭敬，却成功地激怒了上皇：“那是你亲弟弟的东西，你就把它给了别人？”
“我甚爱汉王，李泰又是什么东西？”
看着他被一句话气得跳脚，李承乾越发得意，靠着廊柱哼哼两声：“我现在是皇帝，把好的东西给我的宠臣，是理所应当的，莫说是亲弟弟，就算是亲生儿子，也要看我够不够喜欢……我还准备把芙蓉园给我的皇后，她跟着我没高兴几天，送给她，也让她享享清福。”
芙蓉园也是自己曾经赏赐与青雀的。
“你！”
李世民看着无赖般卧坐的人，指了半天胡须都翘了起来，最后一拂袖，背过身愤愤叉腰：“小心眼子醋精！”
“我就是醋精，我就是小心眼，我就是你嘴里的那只家鹅，又怎么样？”
身后人笑出了声，而后恶狠狠地磨牙道：“谁敢未经过我的允许占我的东西，我就是追他十里地，也要咬死他，特别是那种那种讨巧卖乖还耀武扬威的，扰得我不安生，谁也别想安生！”
他放过李泰一条命，已经是很仁慈了。
李承乾半耷拉眼皮，看着脸色几变的人，缩了缩身体。
一阵虚弱的冷汗溢出来，唇又干了几分。
“你们是不是都盼着我早死呢？”
李承乾想到了什么，莫名冷笑一声，咬咬牙紧攥着拳：“我才不死，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还要活得漂亮，气死那些想要看热闹的人，我要他们看看，我家的鹅都比他们过得好，嫉妒死他们！”
“以后，我那两儿再也不必想他们的耶耶却总不受待见了，没有我的允许，东宫你半步都别想离开，您最疼爱的孙子，李欣，我已经把他贬去了昭州，跟着他的好外公，能过什么日子，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青年本应该春风得意，然而那倔强而阴郁的声音里，却带了些委屈。
“……”
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比自己更倔，更蛮横的，更记仇的，听着他的条条道道的讥讽，心下掀起一股子不可理喻的惊涛骇浪来。
毫无疑问，这是当真杠上了，而且杠得十分地彻底，十分地不讲道理。
原来如此。
李世民猜出了什么，于此结果唯有哭笑不得。
又何必如此，不过是些赏赐罢，怎么能这么小家子气，怎么能这么小心眼……
待回过神，却看到角落里缩成一团，面色惨白的人:“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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