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生契阔
【死生契阔】
今天是沈国公府为二公子举行成年礼的日子。
按理沈二公子即使是沈家嫡子,也不过是个男子,怎么配得上沈家阖府上下为他操办如此盛大的成年礼,这阵仗,前几年他的亲姐姐成年时也不过如此了。
“纵观整个京都,也只有萧家当年曾为霜华君办过这么隆重的及冠礼了。”一个俊雅的中年女子叹息道。
被邀请观礼的都是与沈家关系亲密的亲朋好友,提起霜华君,众人便似乎有些明白了,慨叹道:“霜华君已经故去多年,沈国公一直未曾续弦,想必心里始终没有放下过。二公子是她和霜华君的孩子,举止间颇有几分霜华君当年的风姿,难怪国公疼爱他至此。”
“是啊,自从当年……国公一直郁郁寡欢,可今日为二公子加冠赐字时,我却在国公脸上看到了几分笑意。”
“诶”那人举着酒杯左右看了看,“说起来,沈国公怎么冠礼之后就不见人了?”
“或许是去休息了吧。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
旁边席上,萧涣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入秋的天黑地早,外面早已是一片暗沉。
攸篱故去的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色。
她拒绝了旁人再递过来的酒,说了句“抱歉”就径自离席而去。
萧涣茹如今是世家之首兰陵萧氏的家主,人人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她,何况她年轻时就是这么个脾气,众人也早都习惯了。
霜华君萧攸篱是萧涣茹的亲弟弟,这些年萧涣茹来沈府的次数数不胜数,沈府的下人们早就司空见惯,朝她恭敬地行了个礼就走过了。
通往霜华院的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清清楚楚,道路两旁彩灯高悬,到处都透露出洋洋的喜气,萧涣茹的神情却失去了方才在人前强撑出的那种欢喜。
她垂着头走在这条曾与攸篱并肩走过的路上,想起那年他流产后霞光里憔悴苍白的脸,想起他说他决定再给沈怡一次机会时期待又忐忑的眼神,想起七夕佳节他与沈怡被人群挤得紧紧挨在一起的背影,想起……
他躺在药味怎么都散不干净的屋子里,一直紧紧地抓着沈怡的手,要她一定要把他们的两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时话语里的哽咽。
她明明发过誓,不会让他再落下一滴泪。
她食言了。
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攸篱嫁给了沈怡。她知道,沈怡如今对攸篱情根深种,可这份深情,到底来地迟了些。
如果当年沈怡一开始就好好待他,攸篱就不会流产,也不会落下病根;如果沈怡后来不再去招惹他,让攸篱早早地死了心,攸篱就不会傻到为她挡箭,从此一病不起。
——归根结底,是沈怡害死了他。
“攸篱是为你死的,你怎么不敢把这把剑架在你的脖子上?”萧攸篱终于病亡的那天夜里,萧涣茹崩溃地把剑锋抵着她的喉咙,“沈怡,你当初不是对我说要和他生死相随吗?现在他已经走了,你敢下去陪他吗?”
寒风乍起,沈怡再一次被噩梦惊醒,萧涣茹厉声的质问如风声盘旋在耳边,她狠狠地晃了晃头,才勉强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月上西楼,深秋的霜悄无声息地铺满了整个霜华院,清冷的月光落在满院盛放的菊花上,千姿百态,似他低眉回首的笑意,又似他对镜贴花的温柔。
斯人已逝,她却看万物都是他。
沈怡孤单地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身上穿着为了庆贺儿子及冠成年特意命人缝制的赤色吉服。她俯身,仔细地从旁边的花盆里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白菊拿在手上把玩,深秋的霜悄悄爬上了她已生白发的鬓边,似她满鬓相思。
这院子里的每一盆花都是萧攸篱生前爱如性命的,沈怡平时把它们照看地小心谨慎,下人们稍有照顾不周都会被她训斥,今日她却自己折了一朵下来。
菊花酒清苦的味道从喉间滑落,沈怡垂头,看见身旁另一杯依旧满满当当的酒,露出一个寂寥又温柔的笑来:“这酒太冷了,我来替你喝。”
这是攸篱当年酿的最后一瓶菊花酒,被她一直珍藏到现在。
她喝地太急,握着杯子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又一阵风吹过,满院的菊花都飒飒作响,似乎在嗔怒些什么。
她笑着道歉,眼里却有泪光:“夫君莫气,我不再喝就是了。”
她握着酒壶和杯子,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我知道,入秋酒凉,得温热了再喝。”
可是,沈怡兀然停下脚步,望着面前萧攸篱曾经总是替她温酒的桌案,夜夜入梦的人又不受控制地被她想起: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早已经不在了。
五年前,攸篱就在这里,在她怀里断了气。他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却是为了替她挡那支箭伤了根本,缠绵病榻、药石罔医。
沈怡一想起这些,就心痛地恨不得立刻随他一起去了。
可是不行。
她答应了他,要好好地抚养她们的一双儿女成年。
她曾让他失去过一个孩子,曾让他那么难堪和痛苦,她没办法拒绝他的一切要求。
院子外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些喧嚣吵闹的声音。
是啊,今天是她和攸篱的儿子,沈国公府的二公子成年的日子。
成年之礼上,沈怡将攸篱病逝前已经替他准备好的发冠戴上,又给他取了字。等所有的仪礼流程全都结束,她便悄然离开,一个人在霜华院里呆着。
自从攸篱去世,她已经很久没有进来过这里了。
虽然下人们每天都会过来打扫,一切都如同攸篱还在的时候一样。可是终究是物是人非,沈怡不敢进来,怕看见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她都会疯狂地想起他。
“夫君,怀心和怀竹都已经成年了,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沈怡拿起很多年前就挂在攸篱房里的一把宝剑,这是她最爱的一把剑,跟在她身边好几十年了。
沈怡当初和萧攸篱成婚只是迫于父母之命,萧攸篱嫁进来的时候,她的心里早就有了愿与之比翼双飞的心上人。只是那人身份低微无法成为她的正夫,她才勉强娶了萧攸篱为正室,一个月后就急忙将表弟苏晚息纳为侍人,日日专宠。
攸篱出生于世家之首兰陵萧氏,而他不仅是萧氏的嫡公子,还是名满天下的“霜华公子”。京中甚至流传着“但娶萧家子,不做皇子妻”的说法。
他明明是全天下女子最想求娶的名门贵人、闺阁贤夫,却被她弃若敝履、诸多冷待。
直到后来他被母亲责罚在祠堂跪了一整夜、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又知道了苏晚息的真面目,她才怀着愧疚渐渐对他好了起来。
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意,她把所有自己心爱的东西都送给了他,这把剑也是从那时候就挂在了他的房里。
故剑犹在,故人已无。
沈怡抚摸着那把剑雪白如霜的剑锋,冷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漏了进来,照在那把剑上:夫君,我送你这把剑的时候就说过来,若你先我一步,我定会跟随。即使你用孩子牵绊了我一时,也无法牵绊住我一世。
“夫君”沈怡怀想着当初替他簪花时的样子,将那朵皎洁如霜的白菊插在了鬓边,身上褐红的吉服犹如将她包裹在一层血光里,她泪眼朦胧,低声喃喃,声音不觉已哽咽,“我怎么舍得,又让你一个人。”
两鬓相思已成霜,魂梦夜夜忆芳华。
一夜秋霜,霜华院里的菊花忽然间尽数凋残。沈国公府昨天刚办了沈二公子的成年礼,今天突然又办起了沈国公的葬礼。
两个孩子跪在灵前哭地肝肠寸断,萧涣茹木然地站在那里,就像昨天在霜华院外站了一整夜时一样。她心里知道,沈怡只是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罢了。她的三弟,这世上最温柔最贤良的少年郎,不该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秋风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一世,遗憾的事太多。如果时间能倒流,她绝不会再让攸篱嫁给沈怡这个负心人。可她也知道,如果一切能重来,沈怡不会再辜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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