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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为母则强


沈若风的毒并不重,程君楼两幅药下去,毒就解得七七八八了。

  程君楼只在沈家住了一日,看沈若风没什么大碍,他也不便在沈家久留,正打算告辞。

  沈芳收拾好药箱,跟在师父身后,这时,门房通传有人找,沈芳正纳闷,就看到宋慈跑进了院子。

  宋慈就是她之前在庆州捡到的丫鬟,谢瑾瑜还特意让侯府之人调教了一番才送到神医谷。

  她俩虽说是主仆,可沈芳一般跟师父外出出诊,在谷内也有课业要做。

  沈芳并没有当大小姐的习惯,宋慈伺候她的衣食住行,两个人相处,实则跟姐妹也差不多。

  看到宋慈过来,沈芳疑惑:“不是让你看家吗?”

  宋慈快步走过来附耳过来,在沈芳耳边嘀咕了几句。

  沈芳面色就变了,“人在哪儿?”

  宋慈道:“在门口候着呢。”

  沈芳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门口,来的人是谢云夫人曹氏身边的大丫鬟秋月。

  沈芳来到神医谷以后,同在京城。这些年,曹氏时不时地来神医谷看望沈芳。有时给她送四季的衣裳,有时是应季的水果。

  不过自从她回到了京城,她的应酬也渐多。起初还能经常过来,后来也只能让贴心的心腹丫鬟跑一趟了。

  谢云这些年平步青云,官做得越来越大,曹氏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男人们的战场是前朝。

  女人们的战场则是后宅。

  她回了京城,日日到婆母身边尽孝就不必多说。

  这些年谢云平步青云,衬得其他人黯然失色,妯娌们平时嫉妒的酸话一箩筐,而婆婆更是以无子为由,不时地往他们房里塞人。

  曹氏有苦说不出。

  谢云就算是心里有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替她出头。

  这么多年,为了谢俞宁,她都忍了。

  谢俞宁已经长大成人,在京城自然是要走动相看,相看的时候,互相都是要打听对方家底的。

  婆婆仁慈不仁慈,媳妇孝顺不孝顺,为了俞宁,曹氏也分外看重名声,所以日常的种种委屈,她也只能忍受着。

  常言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曹氏如今岁数渐长,又不时受到婆母妯娌磋磨,华发早生,又哪里能和二八年华的少女可比?

  而谢云虽然比她大,这些年官场平步青云,春风得意,气质经过了沉淀,更有世家的从容底蕴,竟是自有一派风流!

  也不怪稍微颜色好的丫鬟,都惦记往他房里钻。

  曹氏还算是有手腕的,可大家族里的阴私龌龊实在是不堪。前几日她又被妾室顶撞,前脚她刚捆了人发卖了全家,回头就被婆婆不轻不重得给下了面子。

  她心里不快,谢云却忙着跟同僚聚会,晚上到家喝得醉醺醺,安置在了书房。

  两人居然连抵足而眠,说些心里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曹氏压抑地久了,一阵风寒,病倒之后,郁卒于心。

  竟然是一病不起了。

  这几日居然是药石罔效的样子,眼看着要不好。

  她这才打发了贴心的丫鬟过来,临死之前,一定要见沈芳一面。

  沈芳当下也不耽误,急忙地上了马车。

  本来她想要带师父去,程君楼却摇头拒绝了:“你现在已经出师了,不需要为师时时刻刻盯着了。你治不了的病,为师去了,也无从施展。该有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为师对你有信心,去吧,为师在神医谷等你。”

  沈芳点头,拿起药箱,宋慈跟在她身后,两人上了马车就往谢府奔。

  到了谢府,一进门,发现谢府的规矩的确是多。

  高宅大院的,一步一景,院子套着院子,回廊连着回廊。

  她们一路过来,明知曹氏身子不好,进来的时候,有的院子里还有丫鬟嬉笑打闹着。

  沈芳心情极为不好。

  可一想到高门大院,枝繁叶茂,说笑的人也未必是一个房的。

  也不好多说什么。

  秋月在前头带路,一行人急忙往曹氏院子里去。

  好在一进院门,就看到了谢云。

  此刻的他,神色萎靡,脸色发青,脸上胡茬也长了出来。

  他不断地在院子里踱步,看到沈芳进来,眼睛一亮:“大侄女,你可来了……”

  “一会再说。”沈芳没功夫跟他寒暄,急忙进了曹氏的房间。

  一进门,看到床上躺着的神情憔悴的曹氏,她心沉到了谷底。

  人吧,人的一生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你每每想起,都是画面和颜色。

  曹氏对于沈芳就是如此。

  她至今记得曹氏在庆州鲜活的样子,给谢俞宁梳头挽发,还有怒叱自己的样子,那个画面里曹氏整个人都是鲜活的分明。

  可此时的她,头发如杂草,额头上绑着白布,脸上苍白如雪,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就像是一只脚迈入了棺材里一样。

  将心比心,这些年曹氏对沈芳委实不错。

  故人之子,她就算是看在谢云的面子上,也时刻地能打点好也帮忙打点好。

  是真的像长辈一般呵护着沈芳。

  沈芳当下也不迟疑,心里郁闷,面色不变,快步上前抓起了她的手腕细细切脉。

  一盏茶之后,她才松开了曹氏手腕,问道:“曹姨,何至于此?”

  沈芳切了她的脉,发现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重症。

  无非是求生意志,慢慢失去,失了生机而已。

  谢俞宁年前已经出嫁,嫁得也是高门大户,公婆宽和,丈夫争气,已经跟着丈夫去了任上。

  曹氏自从女儿出嫁之后,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抽走了。

  “人这一辈子,一晃就过去了,太快了。”曹氏落泪,边哭边说:“其实,我最怀念的,反而是在庆州的日子。每天逍遥自在,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而不是现在,整日的规矩,乌烟瘴气的后宅……”

  沈芳没多说,各人有各自的活法,她劝解不了。

  她拿了纸笔刷刷下了几味猛药,转身递给了秋月。

  秋月颜色一般,这些年一直跟在曹氏的身边。

  曹氏有手腕归有手腕,对待下人其实很厚道。只是因为头顶上有着老夫人这一尊大佛,不断往房里送人,稍微有颜色的就想往谢云后宅里塞。

  日子久了,曹氏身边的颜色好的丫头,心头也跟着活络了。

  看重之人的背叛,有时候要更剜人心。

  曹氏这些苦,无人诉说,沈芳还没出阁,她不可能跟沈芳说这些。这些遭遇,还是沈芳无意之间从秋月那里得知的。

  沈芳才知道,能干如曹氏,面对这世家的后宅,都无可奈何。

  还好她娘亲没嫁入这样的人家。

  秋月按照方子快步出去熬药,不多会儿,药就熬好了。

  沈芳接过来,轻微尝了一口,没什么问题,这才让秋月给曹氏灌了下去。

  曹氏喝了之后,看起来面色似乎有了血色。

  可沈芳知道,心里憋屈的久了,岂是一副药就能治好的?

  心病还需心药医。

  沈芳走到曹氏面前,伸手拉起曹氏的手:“曹姨啊,活着才有希望啊。你驾鹤西去了,打下的基业,到底是便宜了谁?庶子庶女吗?那你如此忍辱负重,是图什么呢?”

  曹氏摇头:“这些,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很多时候,懂得许多的道理,却还是看不开,也堪不破红尘,过不好这一生。”

  “曹姨,我现在还记得在庆州时候的你,还有回京路上的你,当时我就在想,如此聪慧又能干的女子,属实难得。”

  沈芳安慰着曹氏:“您是不服输的性子,你不能让自己这么软弱下去,是人都有懒惰的时候,偶尔逃避一下无碍,可您不能作践你的身子。”

  “曹姨求你一件事。”曹氏牢牢抓着沈芳的手,哀求道:“我这一辈子,临了临了,只俞宁我放心不下,希望你和她亲密些,时常看顾些她……”

  沈芳心一横,挥开了曹氏的手,站了起来:“曹姨,求人不如求己。朋友的一时照顾,和娘亲的照顾是比不了的,没有人能代替您给她的爱。俞宁的性子软,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不硬起来,以后俞宁也要走您的老路吗?”

  沈芳想了想俞宁的性子,因着曹氏能干,俞宁其实操心的事情很少,她是个有福之人。

  婆婆宽厚,丈夫争气,可人生哪有事事如意,此时是因为谢云仕途顺利,只要脑子不撞南门,都犯不上去为难谢俞宁。

  可万一又有了继室呢,自古以来,宁扔了当官的爹,不能弃要饭的娘。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谢云现在如此得势,一朝丧偶,续弦的媒人得把谢家的门槛踩平。

  指望谢俞宁有了委屈,继室给撑腰吗?如果继室又有了儿子呢?

  “曹姨,你并没有沉疴之疾,恕难从命。”沈芳不客气地问:“强硬如你,倘若都活不好这一生,那你让俞宁怎么办,谢伯得势还好,一朝失势,俞宁也追随着您而去吗?”

  “曹姨,在我看来,你的症结就是太过刚强,什么都想要。可这一辈子,总是要看淡一些东西,您要院子清净,就不要想着名声,您要贤名,就必然会和丈夫离心,您要想当俞宁的靠山,您就得好好活着,女子本弱,为母则强,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还要我来跟您说呢?”

  在沈芳看来,婆婆既然不慈,就翻脸便是。让侍疾,就沦流伺候,婆婆装病不是么,一个时辰半个时辰过去把她叫醒,妯娌不是说酸话吗,回头让谢云敲打下他们的丈夫。

  小妾蹦跶,绝子药下去……

  这些事情,曹氏怎么可能不会。她也是高门出来的庶女,主母怎么对待妾室的,依葫芦画瓢总会吧。

  只是她太过于贪心了,又想着要贤名,又想着要丈夫的宠爱,又想着要孝顺的好名声。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该舍得的,就放弃。

  君若无情,我便休。

  曹氏怔怔地看着沈芳半响,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沈芳又给她下了一记猛药:“曹姨,我刚才切您的脉,还有句话想要跟您说,俞宁指望的也就是您和她自己的亲兄弟,您何不为她再添一个兄弟呢?”

  曹氏猛然抬头,看向沈芳:“这——我如今的岁数……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我这肚子……”

  “回头,我想办法,不过您就算有了身孕,也得能生下来啊,您得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了才是。”

  曹氏眼睛亮起:“好,我一定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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