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柳体楷书

今天天气不错，上午阳光灿烂，大概也是怕晒，项辛夷跟项定邦进了华薪大厦才看到坐在一楼休息大厅的爱德华和郑容与，后者一直盯着门口，在项辛夷他们下车时就往这边跑过来了。

        项辛夷进来，他刚好跑到门口，这才想起来男孩子要矜持，别别扭扭地说：“我早上睡不着，过来这边等等你。”

        项定邦早就知道两个小孩关系好，都是六岁的小朋友，谁都不会想歪，听郑容与这么说，他还跟着调侃：“容与是不是想跟辛辛玩了？”

        他本来想说两个小孩在这边跟爱德华一起，他自己去应聘呢，从没走过后门的人，对这种后门操作根本不熟悉。

        爱德华慢了几步过来，闻言笑着道：“一起去斯蒂芬的办公室坐坐吧……哦，斯蒂芬就是亚瑟的爸爸，他也很想认识认识辛夷。”

        他毕竟是老人家，又久居上位，决定什么事以后，项定邦经常被他带着走而无所觉。

        比如现在，刚刚还打算去人力资源部报到，再慢慢走面试流程的项定邦，稀里糊涂就被爱德华带上郑静山的办公室了。

        郑静山只是华薪的董事之一，他的产业很多，不常在同一个办公地点，不过华薪像他这样的董事很少，每位董事还是有自己的一个办公室，项定邦和项辛夷一起上来的时候，偶尔能看到其他领导的办公室有人进出。

        郑静山今天是特意空出时间接待项定邦和项辛夷的，他的年纪和项定邦相仿，两个人甚至身形都有些相似，都是略微瘦削的修长体型，不过项定邦性格刚硬，太多的不平事让他常常皱眉，面容上看难免带上几分理想主义读书人的忧虑。

        郑静山不近视，不过一直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整个人斯斯文文看上去十分温和有礼，有点像上世纪黑白照片中的世家公子哥，和生意人的身份不同，很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气。

        两个大人先握了握手，项定邦不知道郑静山的底细，只看郑静山这充满书卷气的模样气质，再看他办公室中的各种书籍，再再想到郑容与，对郑静山的好感度直接上升几个大台阶，并没有太多距离感。

        “这就是辛夷吧，”郑静山半蹲下来跟项辛夷打招呼，“容与总是跟我说起你，谢谢你在边境省照顾他哦。”

        他说话温温柔柔，和项辛夷重生前熟悉的郑静山没有太大差别，不过多了点哄小孩的语气和亲昵，可见郑容与确实在他面前帮项辛夷刷了不少好感度。

        项辛夷用十分乖巧的语气回答道：“叔叔客气了，我跟容与是好朋友。”

        好朋友这个称呼直接把郑静山和郑容与哄得笑意加深，前者还知道收敛一点，后者直接咧嘴笑起来，一副非常骄傲的样子，好像得到了什么很了不起的肯定。

        带着孩子交际天然就有话题能够拉近彼此的距离，郑静山请众人在沙发上坐，将项定邦的资料交给另一位助理送去人力资源部，然后开始泡茶，“项先生的资料我这边的大概看过，没什么问题，大概应该是二级或者一级讲师，这个分级您大概了解过吗？”

        “大概了解一些。”项定邦谨慎地说。

        他的谨慎并不是不自信，而是因为对这份工作有期待，项辛夷发现了，项定邦是想留下来的——这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

        郑静山道：“实习讲师咱就不说了，您有多年一线教学的经验，让您做实习讲师是辱没了您。二级讲师能独立带班，它跟一级的差别在于一些数据，比如学生成绩、学生获奖数量、您的论文数量、获奖数量等等，您个人的论文数量和获奖数量是可以评一级讲师甚至特级讲师的，不过成绩这边有点问题。”

        项定邦一点就透，“如果在帝都这边教学，边境省的学生成绩和帝都学生的成绩确实可能不一样。”

        郑静山点头道：“是的，评价体系不一样，虽然我个人觉得您这么多年的成绩已经能够证明您的水准，但是评级这种事公司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我不能因为跟您的关系擅自做主，否则反而不利于您后续在公司开展工作。”

        项定邦表示理解，其实说难听些，他的获奖除了几个国家级，剩下的大概三分之二都是省级，而边境省在整个华国教育水平中下，在某些人看来含金量肯定不如一些教育发达地区。

        他作为边境省的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受到过这类歧视，华薪至少有量化标准，某些地区的教师自带优越感，是曾经在公开场合放过嘲讽的，虽然项定邦后来在比赛中打败了他，可是那些人不屑的嘴脸始终在他脑海中。

        所以他会努力教学，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想被别人尊重，想改变现在不堪的现状，只有不断努力。他看过华薪的评价数据，哪怕来这边从头开始，他也能在一年内从二级升到一级，一旦到了一级，他可以自由选择教区，边境省省城刚好有华薪的分支机构，如果他真想回去，可以申请调动到边境省任教。

        郑静山看出项定邦的坚定与自信，暗中点头，他向来欣赏有能力又有追求的人，能教出项辛夷这样的小天才，父母想必也有不凡之处。

        他对项辛夷确实也很感兴趣，问过了项定邦，又问端正地坐在旁边的项辛夷：“听说辛夷会写小说，是什么故事？”

        “现在还是小故事，以后会写更大的故事。”项辛夷一边装着天真，一边说着野心勃勃的话。

        郑静山果然被她勾起了兴趣，追问道：“什么才叫大的故事？”

        “如果要特别伟大，那肯定是像四大名著一样，不过太难了……”项辛夷苦恼道，“所以像《西游》那样也不错，可以拍成电视，让好多好多人看到，很多小朋友都喜欢！”

        《西游》虽然脱胎于四大名著，但和四大名著又有些不同，郑静山作为投资人当然知道，对一个六岁小朋友的豪言壮语，他一边觉得没办法当真，一边又觉得很有趣。

        最近几年内地和港台出了不少童星，主要都在拍港台那边的电影，而港台和目前的内陆多少还有点壁垒，有些故事港台人觉得很好玩很搞笑，大陆人却不太能理解，夸张起来跟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似的。

        郑静山早就看出来了，一部分投资人也意识到这一点。

        观众明明很喜欢看古灵精怪的小孩演戏，但是播放给他们的故事他们不太能共情，这是导致票房、收视率被压缩的一个原因。

        找本土编剧编写适合的剧本，在内地拍摄，这是郑静山最近制定的策略，剧本已经送审，现在就在等结果了。

        郑静山继续逗项辛夷：“那除了会写故事，你还会什么啊？”

        “我会的东西很多哦，”项辛夷自信地说，“我还会画画，还会写毛笔字，我的字可是很好看的。”

        郑静山是个务实的人，过分谦虚在他这里可能会变成不够自信或者不够有能力，你把筹码光明正大摆出来，他反而会认真看看你。

        项辛夷跟郑静山接触久了，知道他什么性格，她这么说，就注定郑静山会给她个舞台展示。

        只见他哈哈笑起来，紧跟着就说：“这么厉害，给我们展示一下吧？”

        “那就给郑叔叔写个毛笔字吧，”项辛夷也不客气，挥手要求道，“给我笔墨纸砚！”

        “哈哈，好好好！”都不管项定邦什么表情，郑静山按了电话让助理找笔墨纸砚进来。

        这点东西对华薪来说很好找，毕竟是有书画课程的机构，几分钟就能送上来。

        很多小孩练毛笔字都是用现成的墨汁，倒出来就能用，墨条属于进阶款，除了某些高端课程开始使用，多数课程时间有限，都是不会用的。

        助理给送进来的就是普通套装，从楼下书法班的仓库直接拿过来的，普通毛笔、普通宣纸和普通墨汁，郑静山想着项辛夷才六岁，他家郑容与那么聪明现在写字还歪歪扭扭呢，项辛夷就算练过，应该也是稍微好一些而已，没必要纠结道具。

        项定邦也是这种态度，他的书法作品在边境省小有名气，从来不纠结道具如何。因为过过很苦的日子，在他看来，有能力就是有能力，纠结道具质量，非要什么品种的毛笔，什么品种的墨，什么品种的宣纸，没有就写不出来，多少有点矫情。

        项辛夷自然不会纠结工具的质量，能用就行，她自己把宣纸铺开，墨汁倒好，深吸一口气便开始提笔写字。

        郑容与拉着外公站在一旁，激动的小表情遮都遮不住，还时不时瞥郑静山，那样子好像在说“你等着吧，写出来吓死你”，完全是站在项辛夷一边的样子。

        项辛夷今天稍微梳了个双马尾，头发松散垂在脸颊两侧，随着她俯首写字的动作发丝微微下垂，她容颜肃静，提笔的手明明很小却很稳，毛笔落下，正是胸中翻锦绣，笔下走龙蛇，一串文字清新飘逸，秀丽颀长，项定邦刚看两眼就定住心神。

        郑静山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楷书分明是许多初学者学习的对象，楼下书法班随便找，十个学生中有八个学楷书，因为它相对简单、日常，泛用性广，不少家长点名让学生学这个，就为了以后有一手漂亮的字迹。

        分明是见多了的手法，今天再看却格外不同。郑静山仔细想了很久，才恍然惊觉究竟什么不同——项辛夷写的是很标准的柳体楷书，字体均匀瘦硬，点画爽利挺秀，笔势往来如铁丝纠缠，体势劲媚，浑然清俊。

        爱德华收藏过很多华国古董字画，看着项辛夷的字迹，再看看目露痴迷的亚瑟，不由轻声感慨一句：“好字……”

        是好字，也是好人。

        项辛夷默了一首课本上出现过的《爱莲说》，时间不短，但是写到后面郑静山都开始后悔了，但凡找个更像样的纸，到时候写完了装裱起来，那也算一件艺术作品吧？这普通的纸配上这个字，属实有点配不上。

        待项辛夷一口气写完，项定邦跟女儿受了好大罪一样，差点要上去扶她。

        好好写一副书法作品确实比较消耗精神，不过项辛夷已经习惯折腾自己了，意志力摆在那里，并不会露出什么疲态，反而看起来非常轻松，游刃有余。

        “妹妹什么时候学会写那么好看的字啊！”项定邦高兴得昵称都忘了。

        郑静山双手捧着宣纸，越看越不住点头。

        要说项辛夷一口气写得完美无缺，那不至于，她不会一来就给自己立这么完美的人设，正是考虑到现在的年龄，她也没写更拿手的瘦金体，相对来说她的柳体字写得还是有点瑕疵——以成年期全盛状态的她来说。

        “看老爸你书房里有字帖啊，我就随便看了下，”项辛夷随口道，“之前就说嘛，偷偷学习，吓你们一跳。”

        “哎哟哎哟，”项定邦高兴得直揉项辛夷的脑袋，都不敢太用力，怕揉坏了女儿的小脑袋瓜，“吓到爸爸了，吓到爸爸了，妹妹写得太好了！”

        “确实，确实，”郑静山喜欢有才华的人，项辛夷这样的天赋型选手他也喜欢，在她堕落成平庸之辈前，她在他这里都是个宝贝疙瘩，“辛夷这副字真棒，叔叔找人裱起来。”

        “还不算特别好呢，我以后会写得更好的。”项辛夷自信地说。

        项定邦和郑静山都跟着点头，“对对对。”

        爱德华要是不知道项辛夷是重生的，估计也是这种心态，哪怕知道她重生，看她把斯蒂芬和项定邦逗得团团转，爱德华也觉得很有趣。

        不过项定邦养孩子是真的糙啊，项辛夷这么拙劣的借口他竟然信了，如果是他的小亚瑟，学会什么新奇的东西他都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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