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蒙武之忧
秦王政二十三年,秦王令李信为主将,蒙武为副将,率军二十万出武关,渡淮水,直逼楚都寿春,意欲一举荡平楚国。
灭楚之战关乎帝国统一大业成败,咸阳方面酝酿已久。
实际上,为了集中力量对付楚国,嬴政命令已经渡过黄河的李信一部暂缓攻齐,率军南下,在此之前,李信灭掉赵国,击杀太子丹,兵锋所指,所向披靡,齐国此时已经处在秦军包围之下,除了跳海,再无出路了。
李信对诏令颇为不满,谋士说楚国与齐国不可同日而语,大王派将军您伐楚,足见对将军的器重。
李信刚过弱冠之年,便已然军功赫赫,是帝国将领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年少得志,难免有得意之色,而他的对手,则是大名鼎鼎的楚将项燕。
嬴政在阴谋中出生,在阴谋中长大,疑心极重,凡事力求万全,命蒙武辅助李信,可谓用意深长。
蒙武年过四旬,经历襄王嬴政两朝,素以稳重著称。
淮南一战,秦军大胜,项燕战败逃走,李信不顾蒙武劝阻,抛弃辎重,率五千精骑追击秦军刚一动身,驻守淮南的昌平君便起兵谋反,昌平君是秦国人质,与秦王室有血脉姻亲,在朝中掌有实权。昌平君与项燕合围秦军。蒙武拼死救援,李信军还是损失惨重,士兵死伤无数,单是都尉就战死了七个。
消息传到咸阳,嬴政大怒,立即罢免李信兵权,交由御史治罪,同时令王翦南下,接替指挥秦军。蒙武没有受罚,继续担任副将,咸阳风传,蒙将军是秦王心腹,被安排在大将身边监军,所以便是战败,也无需受罚。
“心腹?”听到这种传言,蒙武苦苦一笑。
“相国(吕不韦)都能被逼死,大王还有什么心腹!”
听说王翦南下,蒙武心中隐隐不安。王翦从咸阳出发前,特意叮嘱秦王,多给他添置些美宅田产,等凯旋归来时养老享用。老将军借此向秦王表明,自己只是贪图享乐,对权力并不执迷,这番话打消了秦王疑惑。
姜还是老的辣。
王翦进入楚境,没有像他的前任李信那样高歌猛进,倒是命令大军就地安营扎寨,不再向南进攻,任由楚军挑衅,坚守不战。
如此用兵,在蒙武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兵法上说,深入敌国作战,力求速战速决,拖延久了,粮草补给都是大问题。
楚地广袤,项燕实行坚壁清野政策,不给秦军留下一粒粮食,秦军虽然粮草充足,可是要把六十万人马口粮从关中运往淮南,光是粮车就要连绵十多里。长途跋涉,沿途损耗,况且楚军随时可能切断粮道,多拖一天,秦军就多一分凶险。
李信用兵鲁莽,却不失果断,速战速决,也是考虑到粮草问题。王翦抵达淮南已经有半个月了,终日蜷缩在大帐中,伐楚之事,闭口不谈,偶尔议事,也只是强调那个大胆叛逆的昌平君。
务必生擒,押回咸阳,大王要手刃此人。
秦王为何对昌平君咬牙切齿,蒙武并不关心,他现在唯一在意的是,王翦何时出兵?
日暮时分,大帐烛火炯炯,蒙武正襟危坐,眉头紧锁,秦将默然侍立,脸色阴郁。
“今日召诸位过来,是要商议伐楚之事。”话未落音,大帐炸开了锅。
“将军,弟兄们早等不及了!”
“王翦只念着他在咸阳的良田美宅,打不了恶战,咱自己干!”
“对,咱自己干,将军!我做先锋!”蒙武环视四周,嘴角微微一笑,霍然而起:
“项燕五十万兵马!诸位怕吗?”
“怕的就不是蒙家军!”
邯郸城破,护城河前,蒙家军摞起的尸首比城墙高!
大帐之中,百战之将昂起胸膛,攥紧拳头,青筋暴涨。蒙武喟然长叹。
“王翦大权在握,又有君上信任,君上只会听他说话,诸位现在出战,就是谋反。
鸦雀无声。六十万大军在淮南一线徘徊半月,进展异常缓慢。照这样下去,即使不被楚军拖死也会饿死。
“将军,末将听粮官说,蒙家军粮草只够支撑半月了。”一位心腹裨将低声说道。
“住口,不得扰乱军心!此事密谈尚可,不能声张!”
谣言经过多次传播,就不再是谣言了。
王翦为何还不出兵?避敌畏战?还是要拖死蒙家军。
关中粮草运往淮南,要先经王翦之手,分给蒙武只是些残羹冷炙。蒙武一度想要绕开王翦,立即向楚军开战,然而没有王翦配合,仅凭手中十万蒙家军,根本不是项燕对手。
李信战败后,秦王对蒙武信任也烟消云散,蒙武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君上的亲笔诏令了。军中之事,事无巨细,都是由王翦转达。既然秦王不给蒙武任何实权,为何又让他来掣肘王翦呢?
蒙武百思不得其解。
当今秦王行事诡谲莫测,意出尘外,不是常人能够预料的,事实上,能够猜测到秦王心思的人,都已经死了。
与咸阳消息隔绝,又被主将王翦陷害,蒙武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蒙武与王翦素来不和,上次攻破邯郸,两军争功,破城之战,蒙家军出力最多,却被夺去功劳,只因主帅是王翦,蒙武对此事耿耿于怀。
大帐中,气氛颇为尴尬,刚才还血脉喷张的蒙家军将领,忽然都不说话了。秦法严苛,君上刻薄,与楚人决战或许不会死,但触犯军法肯定活不了。
“咸阳信使到!”帐外忽然有人高声喝道。
“咸阳信使?”蒙武眉头微皱,众将脸色微变,咸阳此时来人,不知是祸是福。
卫士低语:“将军,是廷尉门客。”
客卿李斯五年前寄身吕不韦门下,一路平步青云,升到廷尉要职。蒙武与内臣素无交际,灭楚在即,李斯派人来,必有要事。
“伐楚之事,改日再议,诸位先退下!
众将退出大帐,蒙武换来卫士。
“百步之内,不得有人!”“诺!”
“韩先生,请!”卫士带领下,咸阳使者缓缓走进大帐,目光笃定,望见蒙武,趋身行礼。
“咸阳韩牧,廷尉门吏,受大人所托,特来拜会将军!”
蒙武剑眉微扬,抱拳还礼,吩咐韩牧坐定,便张口问道。
“沿途可通畅?“
“托将军军威,路过武关时,遇了几个毛贼,被在下击杀。“
“先生身手不凡,
从武关到淮南,秦军一路追击敌军,并不停留,大军过境,权力陷入真空,各路强人便乘虚而入。秦人筹划与楚人决战,暂时顾不上这些毛贼,听说最近以来,这些盗匪竟然愈演愈烈,明目张胆劫掠往来商人。
蒙武微微颔首,注意力重新放在韩牧身上。
“老夫与廷尉府素无交际,大秦律规定,内臣不得与外将交接,你家大人不知?”
大将军目光如箭,两边虎贲持剑而立,杀气腾腾。若是寻常使者,见了这场景,早吓得语不成声。
“将军所言甚是,大秦律规定,内臣与外将不得交接,只是·····”
“只是什么?”
蒙武不耐烦问道。
“只是我家大人听说将军有难,不忍见死不救,所以派在下前来。”
韩牧神色镇定,大帐中死一般沉寂,过了好久,才听蒙武嘿然笑道。
“哦?大乱临头,老夫如何不知?”
蒙武眼中闪过寒意。
“大胆狂徒,敢在这里妖言惑众!你说你是李斯门客,口说无凭!”
卫士按剑而立,韩牧面不改色,趋步上前,被横剑挡住。
“让他上前!”韩牧推开长剑,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块墨绿色玉佩,交由卫士,呈递大将军案前,蒙武凝视片刻,忽然惊叫。“这块双龙玉佩,为何在你手中!”韩牧也不答话,只是仰头哂笑。
“双龙玉佩价值连城,乃是李大人至爱之物,平时绝少示人,老夫在咸阳时曾有幸目睹,”蒙武粗茧老手摩挲着玉佩,一脸惊艳之色,沉吟片刻,目光转向韩牧。
“既是廷尉心腹,就不必玩弄方士那套唬人把戏,先生到淮南,究竟所为何事?”卫士将玉佩还与韩牧,韩牧收回玉佩,缓缓回答说。
“我家大人听闻将军粮草不足,军心不稳,不知可有此事?”
蒙武闻言,脸色顿变,幽幽说道。
“危言耸听,扰乱军心,罪如谋反,你不怕老夫杀了你?”
本想杀杀韩牧锐气,岂料韩牧竟毫不胆怯。
“杀我,将军莫非心虚?“
“军中之粮尚且足够支撑一年!老夫为何心虚!”
韩牧冷冷笑道:“在下何曾问将军余粮多少,将军这不是心虚么?”
蒙武语塞,脸色涨红,李斯不会无聊到派谋士千里迢迢来看蒙家军的笑话吧。
这时,却见韩牧双手抱拳,向蒙武施礼。“实不相瞒,昌平君谋反,李大人举报有功,大王赏赏赐万金!,十万石粮。”听到说十万石粮食,蒙武双眼泛光。
“将军粮草不足,昌平君叛乱,蒙家军损失惨重,我家大人想做个顺水人情,将军如此不诚,也罢也罢!”
韩牧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先生息怒!先生息怒!”
蒙武连忙下席,一把推开左右侍卫,伸手牵住韩牧,眉开眼笑道。
“送我十万石粮食?此话当真?”
“粮食就在营外。”韩牧一脸云淡风轻。
“啊!”蒙武失声惊叫。
从戎半生,这种事也是第一次遇到,素无交集的内臣竟然会主动援助自己!
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李斯必有其他打算。
蒙武心中恓惶,自己一举一动,尽在李斯掌控之中,李斯究竟想做什么他已无心过问,只要不是谋反就行。
“韩牧从汉中来,听闻将军营中缺粮,王翦又刻意克扣,将军军中已经有人逃走了,不知可有此事?”
“有人逃走,绝无此事!”
蒙家军不能平白受辱,逃兵可不是小事,莫非李斯想借题发挥?
“逃兵就在帐外,将军不信,可以传来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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