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次日午后,江槿月带着紫荆坐上了入宫的马车。照常理来说,江宛芸应当与她们同行的,然而这位二小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说什么都不肯和她坐同一辆马车。
正好江槿月也不想跟她凑在一块儿,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临行前,江宛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许久。江槿月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竟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畏惧的神色,只怕是仍把她当成个诈尸还魂的怪物吧。
果然做了亏心事的人,就是胆小如鼠啊。不过这样也好,又有几天清净日子过了。
自从昨日又莫名其妙幻听了之后,江槿月一整个晚上都魂不守舍的。前半夜失眠,后半夜噩梦连连。
一会儿梦见自己站在残破不堪的城墙上,仰头看是黑云压城,远处是狼烟烽火;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背着一柄长剑,十分惬意地乘着一叶扁舟顺着江流而下。
短短的两个时辰,她在梦中变换了无数身份,而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最终都定格在了自己死亡的景象上。
那些或清贫或富贵,或潇洒自在或循规蹈矩的人生,虽然各有千秋,却永远不得善终。
无法善终、盛年而亡,就好像是对今生的预言一般。
江槿月在心底叹了口气,不过是过于真实的梦境罢了,又何须介怀呢?
她又想起昨日幻觉中那个模糊的背影,他满口都是对凡人的鄙薄、对天道的蔑视。那些话语带着极强的蛊惑力,自己本就心情不佳,险些被他带跑了思路。
可如今平复了心绪后再细细想来,所谓七情六欲、争斗不休,虽不见得都是什么好事,可这不正是人之所以为人吗?
人有喜怒哀乐,也有仁义礼智,谁又能说自己一生无欲无求呢?谁又有资格说上一句没有意义呢?
再说了,那个人和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指望她一介凡人去毁灭三界吗?简直莫名其妙。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许久后终于停了下来,她的耳畔传来紫荆欣喜欢快的语调:“大小姐,咱们到了!”
江槿月微微睁开了眼睛,轻叹着点了点头。想这么多人生大道理作甚,又不去出家参禅,眼前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呢。
二人在宫人的引领下慢悠悠地走入了宫门,此行的目的地是御花园。几个引路的宫人虽然客气,却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江槿月本就困得很,更不想被人抓住什么错处,索性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只默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一路上也遇见了不少盛装打扮的妙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的,如同花园里新开的娇花一般。江槿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顿觉赏心悦目,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她心说,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呢,后宫佳丽三千人的滋味一定妙不可言。今天去这个宫里坐坐,明天……
“还请江小姐在此稍候片刻,皇后娘娘很快就到。”
给她带路的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江槿月赶忙收了收神,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道了句:“多谢姑姑了。”
这些个颇为古板严肃的宫人们一走,御花园里头的气氛也就显得不那么沉闷了。然而到底是在宫里,也没什么乐子可找,姑娘们百无聊赖,只能大眼瞪小眼。
江槿月扶着紫荆的手站在原地闭目养神,温暖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她心道这好好的夜明珠,为何偏偏要放到大白天来看呢?可真是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一时间又有些懊悔,横竖不过一颗夜明珠罢了,又能有什么秘密呢?早知道就不来了,在家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岂不更好?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阳光。
“槿月小姐。”
忽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江槿月下意识地微微睁开了眼,却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和江宛芸一同站在自己面前,后者的神情虽略微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不情不愿地上前甜甜地唤了声“姐姐”。
能随意出入皇宫还认识她的男人可不多,江槿月立马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这男人只笑了笑,还未说什么,就听江宛芸抢着答道:“姐姐,这是太子殿下啊,你忘了吗?”
拜托,不是忘了,是真的从来没见过啊!
江槿月抬眼看了看这位传说中对她一见钟情的太子殿下,对方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气度翩翩的,可惜她对他有偏见,这会儿也不怎么想搭理他。
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果然今天就不该来的。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江槿月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颇为拘谨地往后退了两步,而后便一言不发地把头低了下去。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不想理你,给我走开。
这反应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那些个小姐丫鬟们个个面露疑色,一时间窃窃私语声更甚。
明眼人都知道,今日皇后娘娘不过是借着明月珠的名头召各家小姐入宫罢了,其真实目的可想而知——再给太子挑几位中意的名门之女。
太子是谁?那可是未来的皇帝,身份无比尊贵,即便太子妃之位已经被人占了,当个侧室又有何妨呢?这天底下想往东宫里挤的女人多,敢全然无视太子殿下的人却是闻所未闻,也不知这位江小姐是怎么想的。
即便她如此无礼,太子也始终没有发怒,只无奈地冲她一拱手,不无疑惑地问道:“槿月小姐这些日子总躲着孤,今日总算有机会见一面,你又如此冷淡……孤实在不明,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小姐,还请小姐明示。”
人家主动问,她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只能轻笑一声,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臣女都没见过您,谈何刻意躲着呢?只不过今日天气不好,臣女身子不适,这才多有冒犯。”
众人抬头望了望天,今日可谓是万里无云、惠风和畅,看来这位江小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一绝。
太子微微一笑,也不知是真的眼神不好还是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竟又得寸进尺道:“此处风大,既然槿月小姐身子弱,不如随孤去亭子里头坐坐?”
要不是看在他是太子的份上,江槿月早就和他翻脸了。她摆了摆手表示拒绝,心说您这是和赏花杠上了?江家也不止我这一个女儿,实在不行您就和江宛芸凑合过吧。
她本以为这位太子都吃了好几次闭门羹了,今天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拂了面子,事不过三,如今怎么说也该知难而退了。谁知他就好像脑子里缺根弦似的,不依不饶地说道:“槿月小姐别误会,孤只是……”
太子正准备给她声情并茂地讲讲自己的肺腑之言,左肩就冷不防地被人拍了拍。他皱了皱眉回头望去,沈长明正嬉皮笑脸地望着他,见他回头才漫不经心地收手笑道:“皇兄怎么在这里啊,我可找了你许久了。”
“二弟要进宫怎么也不早些派人来知会一声?说起来,以往你是最不爱凑热闹的人了,今日怎么想着往御花园来了?”太子一见到他就喜形于色,不仅咧开嘴笑了,就连语气都带上了笑意。
“臣弟年岁大了,自然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了,皇兄勿怪。”沈长明一本正经地答道,说罢又看向了神色古怪、沉默不语的江槿月,笑道,“江姑娘,此处太过吵闹,本王想请姑娘移步一叙。”
你不是来凑热闹的吗?这会儿又嫌人家吵,就不觉得自相矛盾吗?而且年岁大又是什么说法,你这话真是骗鬼都难啊。
江槿月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自若,似乎全然不在乎其他人怪异的目光,只好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和那位死缠烂打的太子相比,还是这位朋友更像个人,虽然他有时候也不说人话。
二人很快达成了共识,都十分敷衍地向笑得很僵硬的太子行了个礼,而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走了老远,江槿月才听到太子怒不可遏地哼了一声,咚咚咚的脚步声也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去了。
看来今次把他气得不轻,堂堂太子竟在那么多人眼前失了面子,这要是再眼巴巴地往上贴可就真要成了他人的笑柄了。
沈长明偷偷瞟了她一眼,见她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便有意无意地说道:“寻常人家的姑娘若是能入得了皇兄的眼,怕是要烧高香了,姑娘倒是与众不同。只是不知,姑娘为何对他如此鄙夷呢?”
闻言,江槿月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来颇为严肃地纠正道:“我可不敢鄙夷太子殿下。只不过王爷有一点没说对,我从未入过他的眼,他所求为何王爷应该也很清楚吧?”
沈长明点点头,微微笑道:“能力不够出众,只能拿姻亲来凑了,皇室中人大抵如此。”
他说得无比直白,毫不避讳。江槿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开玩笑道:“王爷慎言,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可是要招来大祸的。没准您前脚刚出宫,刺客后脚就到呢。”
“江姑娘……”沈长明长叹了一声,无奈道,“方才我还好心特意替你解围呢,你就是再怎么不领情,也不必忙着咒我死吧?”
“我不过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罢了,还请王爷勿怪。”江槿月眨了眨眼睛,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沈长明颇为刻意地长叹了一声,幽幽道:“那既然姑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为何迟迟不愿给我个答复呢?”
果然,这还没说到几句话,他又开始不当人了,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江槿月斜了他一眼,不解道:“答复?王爷指的莫不是您上回在城隍庙说的那些玩笑话吧?玩笑而已,我又何须作答呢?”
“玩笑话?唉,我字字句句发自真心,姑娘竟只当我在与你说笑吗?”沈长明随手折了一枝花,放在掌心仔细看了看,“我知道姑娘心中有许多疑问,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我无非是想报恩罢了。”
“报恩?”江槿月望着他的侧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别人报恩是为恩公两肋插刀、肝脑涂地,说的是愿来生给你当牛做马,听着也算豪情万丈。由此可见,这位王爷的心思还真是与常人完全不同。
“是啊,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哦,救命之恩,当自身相许……”沈长明说到一半,发觉对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连忙改了口,“我开玩笑的。只是,姑娘在江家的处境,我也略有耳闻。江大人如今走错了路,以后或许会连累到你,我不愿看你白白丢了性命。”
抛开前半句不说,沈长明所说的倒也算有几分道理。江乘清和丞相一起在朝中党同伐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全然不知收敛,也不知道当今圣上会忍他们到几时。
江槿月沉默了一瞬,见他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便轻声问道:“仅此而已?”
沈长明想也没想就一字一顿道:“仅此而已。”
虽然对方说得斩钉截铁,江槿月却总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她抿了抿唇,蹙起了眉头:“您若想帮我,有的是别的法子,这理由有些牵强了吧。您是王爷,何必娶个不祥之人回家呢?哦,王爷还不知道吧,我……”
沈长明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摆摆手道:“姑娘是天煞孤星也好,是扫把星转世也罢,我是个不信命的人,自然是听不进去这些胡话的。”
“……”江槿月没想到这才不到一日,风言风语都已经传到王府去了,看来那老道士办事还算妥当。
可惜沈长明似乎完全没把这些话放在心里。江槿月心道,您就是再怎么不信命也不必以身犯险吧?您上回不还说要敬鬼神而远之的吗?
她还没想出个新的理由来,就听得沈长明颇为洒脱地笑道:“姑娘若是实在想不通这个中缘由,那就当是我瞎了吧。”
江槿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忍无可忍地低下头去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话是在骂我没错吧?好端端的一个王爷,怎么恩将仇报呢?
沈长明将手中的花枝随手扔回了花丛中,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淡淡道:“总而言之,还请姑娘早做决定。你留在江府一日,我就一日无法护你周全。闲话说完了,咱们回去吧,姑娘请。”
“呵呵,王爷先请。”江槿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起身跟在了他身后。
走了不到两步,江槿月忽然伸手掸了掸他的肩膀,见他颇为疑惑地回过头看着自己,只好解释道:“你肩上有落叶,所以……”
闻言,沈长明低头看了看地上,分明一片落叶也没有,他也不拆穿她,只笑笑道:“那我就多谢姑娘了?”
“朋友之间,不必客气。”江槿月脸上云淡风轻,心中早已疑窦丛生。
为何什么也听不见呢?是他心里真的什么也没想,还是就连缚梦都无法窥探到他的心声?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上再没有人开口说一个字,气氛沉默到甚至有些诡异。
沈长明也曾小心谨慎地回头偷瞄过她一眼,见她连头也不抬地走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犹豫再三,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江槿月这会儿早就把什么所谓的明月珠抛在脑后了,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缚梦的名字,却得不到一丁点回应。
平日里不该它说话的时候它废话连篇也就罢了,这关键时刻它怎么就撂挑子不干了呢?
江槿月痛心疾首,已经在心中把缚梦翻来覆去骂了十几遍,又暗暗发誓等出宫了就把它送去城隍庙。
不知是它听到了她哀怨的控诉,还是它一听到城隍庙这三个字就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它终于大发慈悲给出了微弱的回应:“前面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还请主人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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