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黄豆炖猪皮
王向前的命好体现在这几个方面:
一,独子。
他们家就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一个,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二,三代单传。
王向前的爷爷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爹也是,到了他这里,又是。
多少年后集这两个特点为一身的孩子也能受到家中的各种优待,他的长辈们会竭尽所能的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而在此时,更是如此。
不过在大灾套小灾的情况下,王向前能把于金凤抹脸当戏法看,最主要的还是他有个好爹。
王有根。
比起王老爷家的那位祖宗,王有根当然算不得什么贤明人物,但他心灵手巧,字虽然不认识几个,却是个学什么都快的。
他做木匠、做裁缝、给人刻碑,甚至还能杀猪。
王家村的人讲究干什么就干一件,木匠就木匠,裁缝就裁缝,杀猪就杀猪。
什么都干的人往往会被人看不起,这代表着这个人没长兴,手艺也一般般。
但王有根是个例外,他是什么都干得好。
别人杀猪,先学杀狗杀羊,杀上几十只狗羊了,再去真的杀猪。
王有根几乎省略了这个步骤,他学杀猪,是真的看会的。
在谁家,杀猪都是一件大事。
一说谁谁家杀猪了,起码半个村子的人都会赶过去,男人们帮着捆住,女人们帮着接血。
但有的杀猪师父不用这么麻烦,他们杀的有章法,就像庖丁解牛,看起来也不快,却是慢条斯理规规矩矩,不过一个时辰,一只猪就被码的整整齐齐。
当然,这样的师父少,不是轻易能找到的,这也有点环境因素。
两大鬼子夹击下,别说王家村,附近十里八乡能杀的猪都是有数的。
同理,那什么狗啊羊啊也稀罕。
师傅们没有杀够数,这手未免就要有些生,杀起来就猪喊人叫,很是热闹。
不过王有根见过一次。
邻乡请的老师傅,一刀下去,猪立刻不再哼唧,之后一块块肉分解好,上水下水一样样码好,整个弄干净,地面都不带多少血!
这样的杀猪,已经是艺术。
王有根见了很着迷,就在脑中来回琢磨,想着那位老师傅当时是怎么下的刀,怎么割的肉,怎么分的头。
一遍遍的想,不知不觉中,在脑海里就不知道杀了多少遍。
然后有一次就派上了用场。
还是去看热闹,请来的杀猪师父却被猪伤了手,也是捆那猪的人没捆绑结实,那师傅手也不利索,下去一刀,没中要害,猪本来就怕,再一痛,狂性大发,竟挣开了束缚,一头撞到了师父身上。
这要换做普通人,可要被撞个好歹,但那师傅不愧是杀猪的,电光火石的刹那,又下了一刀,这一刀把猪杀成了重伤,可他自己的手也在这撞击之下骨折了。
村里的跌打师傅正在看热闹,当下就给给杀猪师傅固定了手,看起来是没什么大事。但跌打师傅却是没法固定猪的。
若这手是在杀猪之前伤的,猪可以改天杀,或者换个师父来杀。
若是在杀了之后伤的呢,也就是多给师父点肉或下水的事情。
可这手偏偏是在杀猪的中间伤的,而最关键的是,这猪还没完全杀死。
王家村的人真是遇到了一件能说上个三五年的稀罕事。
猪没死,哼叫着,血流着,然后没人杀。
杀猪是一个技术活,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干的。
范进的岳父是杀猪的,靠着这个技术能家境殷实。
虽然这是个杀性大的行当,但若是能过上好日子,多的是人要做,可杀猪师父却并不多,这一来是师父不会轻易收徒弟,大多师父传子,子传孙。另外一个也是,要没几分胆气,真干不了。
一个那么大的生命,前一刻还是活的,你一刀下去就死了……这事想起来简单,真去做就知道艰难了。
要杀猪的那一户,那是急的冒汗,自己拿着刀要去捅,手都是哆嗦的,旁边人指手画脚,也都是嘴上的功夫,就在上不得下不得的时候,王有根上去,一刀结束了那猪的痛苦。
他这一刀简单迅速,仿佛比那杀猪师父还要痛快几分,本来熙熙攘攘的众人竟然静默了片刻,过后就是轰然叫好。
早先他们只知道王有根木工活做的好,却不想着猪杀的也好。
主家喜出望外,拜托他把猪一并料理了。
王有根说自己没做过。
主家说他做出什么样是什么样。
王有根想了想,就真动了手,这事,他已经想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当然,想是想,这时候做起来手还是生的,不过章法步骤却有数,在把猪料理到一半的时候,手也慢慢地找到了感觉。
最后王有根用了四个多时辰料理完了那头猪,这速度要比一般的师父慢上不少,却让那受伤的师父发愣:“你以前真没干过?”
“真没。”
“你天生是吃这行饭的啊!”
杀猪师父很是感叹,自那以后王有根就有多了一个兼职,王家村的人再需要杀猪,就不用找外面的师父了。
过去王有根是木匠是裁缝,现在还能杀猪!
当然,他猪杀的也不多,主要原因和这个时候的杀猪师父遇到的一样,次要的嘛,就是外面人一开始不相信他能杀好猪,不过但凡见过他杀猪的,都要赞他是一把好手。
那猪死在他手里没有痛苦,收拾的也非常利索。
肉是肉,下水是下水,你要是需要,他甚至连皮都能给你分解了。
这就给王有根又带来了一门营生,那就是鞣皮。
富人要穿狐狸皮、貂皮,讲究点门面的要穿羊皮狼皮,但一般农户,能有件猪皮衣服,就是件美事了。
猪皮在农户人家一般是用来吃的,炖着吃炒着吃。
王家村有一道下奶菜,就是用猪皮做的,猪皮炖黄豆。
先把黄豆泡了,再把猪皮去毛,之后整个皮过水煮上三分钟,再捞起切成长条,然后用锅炒上一点调料,八角也好老姜也好,炒出了味放猪皮,爆炒一下浇上水,水开了之后放黄豆,然后调小火开始炖,炖的汤汁泛白,黄豆软烂,就可以吃了。
妇人生完孩子没有奶,老年人精力不济,吃这个都有效。
这在村里,是一道扎扎实实的硬菜。
不过也有那遇到事的,这猪皮就会用来做成衣服。
和杀猪一样,鞣皮这项技术,也是王有根看了,琢磨着,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学会的。
王向前对他爹的各种手艺都不是太感兴趣,当然像什么杀猪啊雕刻啊,他也会去看个热闹,要是他爹要教他,那就不是太有兴趣了。
唯独这鞣制,他很有兴致。
看那皮原本是吃的,经过一番加工后经能穿到身上,他觉得很有趣。
当然,有趣是有趣,学的也不是太用心。
他爹是靠自己,在脑里来回琢磨,用多少水,加多少灰,怎么用力,那不知道在脑中模拟了多少遍,才琢磨出点窍门,然后又找机会上手,才慢慢掌握了这项技能,他有他爹手把手教。
他爹没人教,琢磨的用心。
他有人教,却是不太用心。
什么时候想学,学一学,不想学,就丢开了。
王有根算是个有威望的人。
他干什么都成,就让人佩服,而因为脑子里经常琢磨事情,话就不多,这更让人佩服。
旁人见了他,往往有些怯气,但他碰上这个儿子,却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吵吧,舍不得;
说吧,没有用。
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我看你以后吃什么!
吃什么是个大问题。
王有根这么多的手艺,一门心思又在自己儿子身上,王向前也不是时常都能吃饱。
不过他只是不能吃饱,已经是大大的命好了。
就像前面说的,这个时候不仅有鬼子,还有各种天灾人祸。
最有名的一次是蝗灾。
那一年王向前十一二岁,看着乌压压的蝗虫飞过来,只是那么一下,一拢地的粮食就没了。
他一向有点没心没肺,那时候也怕的要死,拉着他奶奶的袖子不敢松手。
就在当年,王家村,王家村附近的村庄就开始又逃荒的了,第二年逃的更多。
王有根本来也是要带着全家老小逃的,于金凤有些犹豫,后来又听说陕西路上到处在打仗,这才没有逃。
再有一次是更早几年,是花园口大决堤。
漫天漫野的水冲下来,什么田啊地啊树啊,连那平时爬上去都要喘气的山丘都被淹了。
王家村没被冲,但有难民路过,说起来就是水啊水啊,到处都是水。
王向前那时候还小,不是太懂事,无法想象到底那水能成什么样。
但他还记得那些难民的样子,身上连块破布都少有,脸比他娘抹了锅底灰还要黑,皮包着骨头,没有一丁点的肉。
见过那些难民,王向前就特别喜欢看白白嫩嫩的东西,而且一直到多少年后都认为有肉的人才是好看的。
看到那瘦的,还没开口,头已经先摇起来了,别管多么浓眉大眼,在他这里就是一个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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