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断线纸鸢(五)
正在往嘴里扒饭的苏亦梨顿时呆了!
与苏亦梨共同生活了半年,李荁已经知道苏亦安的身份,此时听闻苏亦安被俘虏,除了吃惊外,也替苏亦梨担心苏亦安的安危。
转过头凝视苏亦梨,却见她端着碗怔了一会儿,又快速将碗里的饭扒进嘴里,半嚼半咽地吞了下去。
苏亦梨的目光始终没有波动,一直垂着眼皮盯着自己的碗沿,沉默得令李荁有些害怕。
咽下最后的饭粒,苏亦梨抹了抹嘴,平静地小声说道:“姐姐,我要去看看屏溪关的动静,你留在这里。如果我一个月没有回来,你雇佣一个脚夫将那一车防龟油拉去畔溪城,寻个诚信的商家卖了吧。”
从苏亦梨诡异的平静之中,李荁已经猜出她的决定。
蛮人如何对待俘虏,越接近津州北境,听得越多。
他们会割了俘虏的舌头,防止他们互相说话串通或将蛮族相关的消息传递出去。
对待逃跑的俘虏,他们还会挑断他们的脚筋,将他们置于野马群中,任凭俘虏被马蹄踩踏成肉泥,以此来震慑那些有心逃走之人。
苏亦安是祁国官员,只怕吃的苦头将会更多。
心中纠结着,李荁沉默许久,才小声劝道:“小梨,不是我怕事,但不论是你是我,或是我们,也没本事去救人……”
“我知道。”苏亦梨打断了李荁的话,喝了一口水,冲下哽在胸口的食物,又道:“只是看看屏溪关是否会救人……如果不能救的话,至少……我还能找机会收个尸……”
苏亦梨挤出一丝苦笑,眼眶却湿了。
虽然和苏亦安的感情不像苏亦姜和苏亦邦亲姐弟那样亲厚,但在苏府,除了母亲曲氏,还能和和睦睦相处的,只有苏亦安。明知他凶多吉少,而自己又在他附近,苏亦梨怎能让自己不管不顾。
李荁在桌面下的左手不停地捻着自己的衣襟,内心在激烈的挣扎中衡量,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有这些防龟油,我们还能和屏溪关的将士多说几句话。”
“你……”
苏亦梨原本是打算带着防龟油去屏溪关,只是想到这防龟油虽是自己掏的钱,却是以她和李荁的名义一同买下,若分了一半自己带走,未免有些无情。自己这一去,生死难料,便干脆决定都给了李荁。
没有料到李荁会在这样危险的关头说出这样一番话,苏亦梨心头一热,有些感动。
她却不知,李荁如此说是抱着三重打算。
其一,李荁能逃离熙春城,是受苏亦梨母亲的帮助,苏亦梨对她有救命之恩。眼见苏亦梨要拿性命去冒险,她若后退,着实有些忘恩负义。
其二,她没有苏亦梨那一身功夫。这半年来走遍祁国东西,两个年轻又绝色的姑娘,遇到流氓泼皮和剪径小毛贼的次数,一双手也数不过来,每次都是苏亦梨打退那些人,这才保得她们平安。如果没有了苏亦梨伴在身边,李荁担心自己的安危。
其三,既然要接近屏溪关,索性仍旧将防龟油卖给他们,同时探听他们的动向,正是最可行的方法。
如此一来,她不会负了恩义,又有苏亦梨保护,还能卖掉防龟油赚一笔,关键时刻更能劝阻苏亦梨不要以身犯险,一切危机都能化解。
主意既定,二人休息一夜,继续向西行进。
十天后,二人到了祁国边境一个叫吉村的偏僻小村子,这里已是津州最北处,再向西已没有人烟,向北四十里,便是屏溪关。
屏溪关运粮队伍被蛮人劫持的消息并没有传到这个村子,大家仍旧平静地生活着。
夜里睡得正熟,忽然鸡鸣狗叫,嘈杂起来。
二人早已养成了警惕的习惯,迅速起身穿衣,比收留她们的林大娘速度更快。
谨慎地推开门出去,只见村子西面已经现出火光。
鸡飞狗跳之间,有人在嘶声大喊“救命”,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带来跳跃的火把光芒和咸腥的鲜血味道。
“贼人?!”李荁浑身一抖,喃喃道。
“蛮人。”苏亦梨低声纠正她,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虽然心里害怕,但看到这些蛮人如此心狠手辣,不问原由地杀人放火,苏亦梨更觉愤恨。
“快躲起来!”李荁喊了一声,一手抓住苏亦梨的手臂,一手抓着林大娘的手臂,扯着她们奔向房屋之后。
李荁早已想过如果遇到蛮人该如何应对,傍晚进村时更是仔细察看过村子的环境。
林大娘家房后是个大大的菜园,周围有栅栏,防着别家散养的鸡鸭进入院子吃菜。
如今菜园是空的,三人趴在垄沟里,粗布麻衣完全融进了黑灯瞎火的夜里,倒是极佳的藏身之地。
刺耳锥心的惨叫声,嚣张无情的叱咤声,毕剥毕剥的大火焚烧声,只听得三人仿佛坠入冰窖,从头到脚冰凉刺骨的害怕。
苏亦梨几次要起身去救人,都被李荁和林大娘按了回去——只她一个单薄的姑娘家,即便身手再好,又如何是那些强壮野蛮的骊戎人的对手,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
不甘地趴在冰冷的垄沟里,苏亦梨又气又冷,浑身颤抖不停。
村里的百姓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半个时辰,便只剩下女人的哎哎求饶声、嘤嘤哭泣声和男人粗鲁的呵斥声。
没有听到村里男人的声音。
苏亦梨还在愤懑——为什么村里的男人们不发声反抗,敌人已经欺负到头上,不反抗就会死,为什么不反抗?她想不明白!
蛮人的声音四散在各处,似乎还在搜寻活口。
隐隐的,有一个人用蛮语在和蛮人说着什么。
那人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在他说话时,没有人插话。
虽然听不懂,但苏亦梨从语气的严肃和强硬之上,大致能猜出说话的两方似乎意见不和。
正在想着,她们藏身的菜园的栅栏门被人“喀嚓”一声踹开。
“千万别动手。不动手还有活路,动手死路一条。”
李荁只来得及以最小的声音提醒苏亦梨不要反抗,便感觉身边突然有了光亮!
被发现了!
不是苏亦梨听了李荁的劝告,而是她想反抗也无能为力,因为太过紧张和气愤,她半个身子都已僵硬,根本无法突然偷袭。
只挣扎了两下,便被三个蛮人扭住手臂。巨大的力量差距下,苏亦梨再无法挣脱。
拎着衣领扯到村子里最宽阔的地方的过程中,苏亦梨借着周遭的火光看到地上的尸体,不仅有老人,成年人,还有少年和婴孩。
努力压抑着看到尸首分离和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恐惧,苏亦梨强迫自己通过他们死亡的方式来判断他们死前经历了什么。
这些成年人身边没有兵器,从他们身上的伤口来看,基本一刀便重伤或毙命,鲜少有超过两刀的——他们只顾着逃命,没人反抗。
血腥味呛进鼻子里,直冲脑门和咽喉,令苏亦梨的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火把聚集处,围了一圈身材魁梧,服饰异类的男人,在他们围成的圈子里,已然瑟缩地站了一群人。
明亮的火光一下,能看到都是女人——年少的,年轻的,中年的,老年的。
这些蛮人是来抢女人的,除了女人,其他一概不留!
抓着她和李荁的那两个蛮人得意地掐着她们的下巴,将她们的脸扭给周围的男人看,似在炫耀他们的“战利品”的品相是如何的出众。
人群的对面,有一张木轮椅,其上坐着一个身形略有些单薄、神色严峻的青年。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神色漠然,比他更年轻、脸庞还残留一点青涩稚嫩、年纪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
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主仆。
而在这两人一丈外的对面,站着另一个魁梧的青年。
魁梧的青年转头瞪了抓着苏亦梨和李荁的两个蛮人一眼,又一撇眼神,给了他们一个暗示。
那两人原本得意的笑容慢慢收敛,有些不情愿地将苏亦梨和李荁拖到了坐木轮椅的青年面前,再一用力,将二女甩给了青年身旁的那个少年。
少年眼波轻轻一动,扫过苏亦梨和李荁身后的那两人的两双手,隐现一丝厌恶,随即伸手接住二女,一手一个,将她们继续扣住。
手劲好大,与那张青涩的脸完全不同!
抓人的蛮人重新嬉皮笑脸地对轮椅上的青年说了什么,又亮出了他们从苏亦梨身上搜出的防身匕首,苏亦梨看到青年冷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隐隐含着怒意。
他就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人……苏亦梨此时不仅紧张,更莫名生出一些决绝的亢奋。
与李荁结伴半年,即便再缺乏经历,苏亦梨对男女之事也已经明白了一些,她已看出,这些蛮人将所有男子都杀掉,只留下女子,是有意为之——这些女子不仅是他们的俘虏,更是他们发泄的对象。
而她自己,也成了这对象之一。
在被抓住前,李荁曾提醒她不要反抗,以免激怒蛮人带来杀身之祸。在被抓住后,李荁仍旧小声提醒她不要反抗,原因一样。
可是,为了活下来,受辱也可以么?
苏亦梨咬紧牙关瞪视着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英俊青年,苟活与决死无法抉择,心情复杂。
同胞被无情屠杀,她恨眼前人。
不想受侮辱,她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我们与卧虎关将士有交易,你若伤害我们,导致我们不能及时赶去完成交易,卧虎关将士不会善罢甘休的。”
同样紧张的李荁突然开口说道,已经忘记面对的是骊戎人,他们听不懂自己的话。
向屏溪关赶路这十天,她与苏亦梨不停打听屏溪关的动向,得到的答案都是关中很安静,没有受到缺少粮食的影响。
苏亦梨曾说:“不是不受影响,是故作镇定,也许是在等援军。”
虽然苏亦梨不愿提,但李荁猜测,援军可能就是卧虎关的将士。他们大胜蛮人,对蛮人有极大的震慑力。
虽然她失手杀了高宴的兄弟,与高宴结了仇,但此时抬出卧虎关来,总归会让这些蛮人心生忌惮。
魁梧的青年扭头看了看李荁,又转头看向轮椅上的青年,神色有些疑惑,看上去似乎听不懂李荁的话。
“你认识蒋呈还是高宴?”轮椅上的青年眉头一动,冷冷地开口问道,竟说得一口流利的祁国语言。
苏亦梨直觉李荁不该扯出卧虎关来,却已无法挽回,正怀着侥幸希望这些人听不懂李荁的话,便被这青年将希望搅了个稀碎。
李荁看着青年幽深的双眼,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却又马上提起全副精神来压抑自己的惊恐,甚至故意挤出一丝魅惑的笑意,答道:“高宴。”
上下牙关因为颤抖而轻微的磕碰,李荁能清晰地听到口中的“叮叮”声传到了耳朵里。
正在努力分开上下牙关,避免它们磕碰,便听到那青年淡淡地说道:“既如此,有劳你们在这里给高宴做个向导。”
话音一落,目光轻轻向与他一起的少年一瞥。
苏亦梨与李荁不明其意,正微微诧异,钳着她们手腕的那个少年突然松了右手,自腰间抽出长长的腰带,一扬手卷住她们的脖颈,径直拖向村口的方向,不知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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