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鸢尾中路119号
“昨天午餐,老费舍尔嫌弃我为他煎的那个荷包蛋放多了一点盐,我怼了他几句难听的话,他会不会趁你不在,给我穿小鞋?”
“不会的。他的气量要是这么小,我一上位就把他首席长老的职位给辙了。”
“这样……不好吧。”
“身为首席长老,又是一个通灵萨满,他光顾着在山上养生,过去几十年都没什么作为,坐看热闹,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办他。”
“让他下山去挑大粪?”
“没错。”
“我终于知道,你老是埋汰他们这些大人物的底气从哪里来,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大佬。”
“低调。”
“嗯!”
“九天后,我过来接你回家。”
缇娜又嗯了一声,像小鸡啄谷子似的,连连点头。
原本担心她情绪不安定,会胡搅蛮缠。离开偏殿后,罗南一路默默预演了一番,准备了好几套说辞,用来说服她安心留在宗庙筑基。
到头来却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那,我走啦。”
罗南轻轻拍了拍缇娜的肩膀,另一只手搂着斗篷和缇娜换下来的旧衣服,转身走进双塔间的宽阔拱道。
走出拱道,罗南心里窜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手指轻敲自己的大腿侧,眉头微皱着,看起来有点窘迫。
这副举棋不定的模样,很不罗南。
缇娜悄悄尾随,跟在他身后,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无视旁边还有四位跟家人话别的少年。
这等活泼亮眼的风景,在庄严肃冷的宗庙还是头一回见。
披甲挂袍的两排禁卫见到这一幕,盔甲之下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几许。
缇娜的脸蛋紧贴着罗南的脊背,大胆地说:“你可以随意进出宗庙,想我了就来看我呀,我才不信你会影响我筑基。”
罗南扭过身来。
缇娜松手退后半步,抬头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要是罗西塔和拉杰他们回来了,你上山告诉我好不好?”
罗南点了点头。
缇娜又将布袋挂在他脖子上,叮嘱起来:
“我不在家,拉杰、罗西塔、嘉西亚、格兰杰、扎古他们也不在,没人盯着你写写画画了。少一天日志,你就会丢失一天的记忆。”
“你要跟阿娘说一声,叫她记得提醒你。”
“每天的日志,分三次写,上午写一点,下午写一点,晚上睡觉前再写一点。这样的话,在外面不小心犯困睡过去了……”
缇娜唠唠叨叨的样子像极了操碎心的长辈。
罗南不禁笑出声。
“你别笑了好不好,我是认真的!”缇娜故作严肃嗔怪道。
“你是担心我忘记你吗?”
“才不是……”
罗南伸出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低头正视她的大眼睛,“我的‘记忆宫殿’早两年就已经搭建好了,不写日志也没关系。放心吧,你家四哥不会把你扔在山上不管。”
缇娜任性地说:“我不管!要是我回去发现你漏了一天没写,我……我不理你啦,我走啦!”
话音一落,她真得旋身就走。
大步流星,甜甜地笑着,长长的柔软的棕色头发舒展开来,在风中起舞飞扬,无拘无束。
罗南站在原地看着缇娜的背影,怔怔失神。
见到缇娜往回走,梅根很着急。
向罗南深鞠一躬,她急不可耐地跟自家长辈挥手告别,提着裙子迈步飞奔,风风火火跟上缇娜。
扎成双马尾的辫子在她身后一甩一甩。
…………
瓦妮莎很纠结。
在三脚猫门口连续拦下七个穿着文法通识学院学生制服的读书人,让他们帮忙解读染血牙牌上的字迹,结果他们愣是一个字都没认出来。
“我去趟后街。”
午后,瓦妮莎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西式低领天鹅绒连衣长裙,搭配一条宽大的丝质披肩,从三楼走下来,对戴维斯老板说。
此时正厅还有五六个正在用餐的客人。
戴维斯暗叫不妙,讪讪地问:“我都已经同意从这个月开始,给你加七百文铜钱了,你还去后街干嘛?”
提起后街,戴维斯本能地联想到罗南和三叶草,担心瓦妮莎一去不回。
瓦妮莎提着裙摆向正门走去,随口反问道:“你不是也想知道三楼住了个什么人?”
戴维斯怔了一下,“那也不一定非得去后街呀。”
瓦妮莎将手里拿着的通关文牒高高举起,向身后的戴维斯晃了晃,“要是这条街上有人能看懂这上面的字,哪用得着去后街?”
“那小子可不好对付。”戴维斯别有用心地小声提醒。他跳出柜台,跟着瓦妮莎走出旅馆,绞尽脑汁,寻思着阻止瓦妮莎去找罗南的对策。
“你以为我愿意找他帮忙?”瓦妮莎又甩给戴维斯一个反问句。
“那就不去呗。”戴维斯低声下气,一脸谄笑,“一个远方来的客人而已,住几天就走了,没必要在他身上花心思。实在不行,您把折本交给我,我替您去内城跑一趟。文法通识学院不是有几个从西域来的教书匠嘛,请他们瞧瞧不就得了。”
“这上面至少有六种不同地区的文字,学院里的老学究全部凑一起能看懂一半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办事?没有十天半个月能有结果?”
“那个小王八蛋就能全部看懂?”
“或许吧。”
“行行行……你去吧,记得回来。”
瓦妮莎笑了笑,招手叫停一辆迎面驶来的马车,不置可否。
戴维斯急得冒烟,再次妥协:“我待会儿让查皮小子出去把那两个河望镇的小姑娘找来给你打下手。从今往后,你就是三脚猫的掌柜。”
瓦妮莎含笑不语,优雅地登上马车,扭头向戴维斯眨了个媚眼。
戴维斯拿不准瓦妮莎的心思。
站在门廊下目送她北去,心情比风信长街的秋风还要凌乱。
…………
后街并不是一条街道。
而是鸢尾街、茉莉街、铃兰街三条主干马路所涵盖的扇形街区,大致以东大门为圆点,占据东区四分之一左右的土地面积。
在老一辈口中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里,后街所在地是一片荒弃的乱葬岗,野草丛生,时常被各种丑陋又可怕的怪物盘踞。
临水集从小镇向小城扩张蜕变的过程中,外城墙拔地而起。
后街几经变迁,从乱葬岗到牧场,再到种植园。
之后又为加固城墙、建设东市,提供烧制青砖的泥土,被挖得到处是坑坑洼洼。
遗留下来的破落砖窑被众多破产的贫民和无处安身的跳蚤挤占,落下一个“烂泥塘”的污名。
十六年前。
大泱岭西侧的祖庵和刚巴两大部落突然达成和解,开放边关,解除商贸禁令,结束了长达百年的对抗。
临水集做为祖庵西北边区重镇,从中受益。
把持临水正门的“烂泥塘”得到市政厅的重点照顾,迅速起势,发展成为如今的后街,已然取代以风信长街为轴心的东市,成了东区乃至整个临水集最繁忙的地带。
罗南亲历后街崛起,切身感受到时代的伟力。
母亲和祖母都在世的时候,一家五口还挤在泥砖和烂木板搭建的棚屋里,屋顶用茅草铺盖。
每当刮强风,就要跟着长姐罗西塔跑回去看家里的屋顶还在不在,整天提心吊胆。
那时最怕风急雨狂的天气。
后来罗西塔跟着父亲跑商,往返于临水集和青石港,从随行护卫做到领队,之后全权接管商队,改名三叶草,还成立同名商栈。
随着家族生意越做越大。
家里的房子也跟着从禁不起风雨的简陋棚屋,变成全木结构的三层高档楼房。
再到三年前。
罗西塔坚持移除占地的菜圃,只留下跟马厩畜棚相连的谷仓。
高价回购多年前被祖父贱卖的地产,用青砖在拓宽两三倍的后院盖了一座更加牢靠的L型两层小楼,做为后屋。
位于首层正中的祭堂供奉着过世的大伯、祖父大人、母亲和祖母的骨灰瓮。
住进青砖楼房是他们念叨了半生的愿望。
可惜都没等到这一天就走了。
祖母比母亲、大伯和祖父大人要幸运些,至少在前面的木楼住了六年……
“罗南!”
“有人找你,是三脚猫的瓦妮莎小姐!!”
卡丽娜夫人尖锐的声音从前面主楼的厨房传来,打断了罗南的追思。
卡丽娜夫人是缇娜的母亲。
也是罗南的义母。
她不大喜欢看到别的漂亮女子出现在罗南身边。
趁自家女儿不在家,找上门来勾搭罗南,她就更加不高兴了。
尤其是穿着天鹅绒长裙的女子。
天鹅绒这种死贵的面料,一般的平民消受不起。
平时哪怕只是摸一下都会心花怒放,卡丽娜夫人今天见了却格外生气。
瓦妮莎·怒风声名在外,终究只是一个小旅馆的女佣,还是从乡下来的,穿得却像个精致的贵族千金。
她一出门,一些心眼丰富的东区妇人都会忍不住琢磨她在打哪家少爷的主意。
“叫她进来吧。”
罗南将鹅毛笔插回墨瓶,合上线装日记本,起身退出挂着母亲、祖母、祖父还有大伯半身油彩画像的祭堂。
这个落英缤纷的季节,宗庙山下枫林一片红,如世外幻境。
东区后街又是另一番梦幻般壮丽的景色。
只要带院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栽种银杏,房前屋后被纷飞的落叶铺盖了一层又一层,遍地金黄灿烂。
位于鸢尾中路119号的罗南家也不例外。
后院这棵银杏的树龄已过半百,是祖母生下父亲罗纳德那年,由祖父亲手栽种。
偶尔一阵风过,整个院子簌簌响,和檐下风铃声交织在一起,自成乐章,凌而不乱,很是好听。
此时。
瓦妮莎小姐独自俏立在后院银杏树下。
一袭蓝色长裙,置身随风飘扬的金黄落叶之中,风姿绰约,美艳不可方物。
此时的她气质内敛,优雅大气,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以鞑靼人的审美,卡丽娜夫人姿色并不差。
不过她没有保养的习惯,不善于打扮,身上乡土气息浓重。
生于困苦、半辈子饥寒交迫的底层生活把她塑造成一个平凡的妻子和母亲,市井小妇人的粗浅和小聪明融进她的性格,没有随着家境逐年殷实而改观。
她围着一块黑色头巾,穿着鞑靼传统制式的斜肩长身棉服,假装在后厨整理餐具。
原本因为缇娜留在山上,高兴地哼起了民谣。
可现在,她的心情很不美丽。
她的面孔始终挂在窗口位置,深深的眼窝下细细的双眼隔着透明的玻璃注视着后院,紧紧盯着瓦妮莎小姐,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没想到您这么快就主动来找我。”
罗南走出后屋就说。
他在瓦妮莎十步开外停步。两人中间隔着一张低矮的、凹凸不平的长形粗胚石桌。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挖苦我。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也是要紧事。”瓦妮莎说着,大大方方地向罗南走近。
罗南抬起右手,竖掌示意她跟自己保持距离,不要越过石桌,“这件事是挺正经的,但是并不要紧,我们可以等罗西塔回来再谈。”
“我现在没功夫跟你闹。”
瓦妮莎没好气地白了罗南一眼,右手往下一甩,一枚闪耀着迷人光芒的金币从袖口滑出,到了她指间。
“帮姐姐鉴定一下。”
瓦妮莎说着便将金币抛给了罗南。
接下金币,罗南非常认真地细看两眼,同时释放出神识探入内部,查验防伪夹层。
“是真的。”罗南说,“这是西域的最新版金仙贝。按照当前的汇率,这枚金仙贝可以兑换十三枚金盾。”
瓦妮莎顿时眉开眼笑,“十三枚金盾在内城买下一座独门独院、家具齐全、附带足数家奴的中档宅邸以后还有结余吧。”
罗南有些嫌弃地看了瓦妮莎一眼。
“十三枚金盾在临水集算是一笔巨款,用这笔钱盖几座澡屋都比在内城买栋房子更划算。”
“要是交给我打理,每年至少可以获得三成的高额回报。”
“算上复利,三年后,十三变三十,您可以在内城买下一座高档豪宅。”
被罗南泼冷水的瓦妮莎僵了一下。
眼看她要变脸,罗南急忙陪笑道:“在内城买房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以目前的趋势,只要不出现不可控的毁灭性灾变,临水集的人口未来十年内就会翻倍,内城那些风情老宅的价格也会跟着上涨。”
瓦妮莎的脸色最终还是沉了下来,看起来很生气。
罗南怯生生地说:“您要是喜欢,我可以在内城建造一座比总督府,不,比宗庙更气派的府邸送给你。”
粗蛮地从罗南手里拿回金币,瓦妮莎的脸色有所舒展。
她抿了抿嘴,幽怨地看了罗南一眼。
之后把手伸进衣领。
当着罗南的面,从胸前丰满高耸的神圣领域掏出牙牌和文牒,根本就不顾忌罗南尚未成年。
这一幕,卡丽娜夫人恰巧错过。
她正忙着把碗碟放归厨柜。
“三脚猫来了一位客人,很强大的客人。”瓦妮莎直截了当地说。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跟平时一样洒脱,从表情神态到语气,看不出任何紊乱。
这就是要紧的正经事?
罗南皱着眉头走前两步,伸出双手,恭谨地接下沾着瓦妮莎体温和温柔体香的物件,疑惑地问:“难道那位客人比您还强大?”
瓦妮莎的视线越过罗南,看着他身后的青砖小楼,严肃地说:“如果我的杀伤力有一层楼这么高,他大概是两层楼。只用一拳就能把临水集从地图上抹除的那种。”
罗南的手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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