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等他们走到半山之时,遥遥听见人声鼎沸。
徐文婉心中一喜,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张平还活着!他还活着,才能够把山下的衙差村民都带上来。
这一路下来,她心里着实害怕,深怕自己会看到张平身首异处的场面。
直到看到张平焦急的面庞时,徐文婉心中的大石方才落下。
“还好,你没事。”
张平名义上是徐文翰的长随,可打小就跟徐文翰一起长大,父母都是家里的佃户。
说起来是同乡人,论起来指不定还是出了服的亲戚。
万一张平出什么事,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张平浑身大汗,因为跑了太久,竟有些虚脱了。
徐文婉见县丞、徐鸿、典史、捕快以及茅垟村的十几位壮丁,这样一大帮人的人,心下安定。
众人纷纷见过梁英郡,而后七嘴八舌询问具体情形。
徐文婉忙对众人道:“永宁县的四名捕快还在山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梁英郡突道:“……徐大人,那四名衙差先交托于你。那恶贼凶残至极,我要立刻回永宁县,安排抓捕事宜。现下还需借贵县捕快一用。”
徐文婉六神无主,一切由梁英郡来安排。
梁英郡从捕快当中挑了八人,带着长随重新往山上去,欲从山道另一侧追踪下去。
徐文婉则和余下众人去救永宁县的四名衙差。
此时,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殷切地照射在每个人的身上。
这晚秋时节,纵然阳光正炙,可她依旧挡不住心中的寒意。
那四名衙差被抬上来时,早已死去多时了。
四人皆是一刀毙命,那贼人的身手极为了得。
幸亏梁英郡的长随没有贸然动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盖竹山又出命案,这次竟是四名官差同时毙命,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安固县。
盖竹山再一次被推向风头浪尖,成为安固县百姓心中不可踏足的死亡地域。
徐文婉正想将这四名衙差尸首送回至永宁县,却听闻赵廷翔和协镇署的官兵已经赶来了。
镇海将军一到县署便将徐文婉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半晌才道:“听说事发之时,徐县令正在盖竹山上?可曾被那凶徒伤到?”
徐文婉忙躬身道:“下官一切安好,多谢赵大人关心了。”
赵廷翔眼中的关切是实打实的,是毫不遮掩,这让徐文婉心生退缩之意。
徐文婉看着横在堂上的四具尸首,目露愁色:“想不到上次围剿盐贩,竟还有漏网之鱼。”
赵廷翔和协镇署的官兵一齐查看尸首,当看到伤口之时,众人无不动容。
赵廷翔面色凝重,眉头紧攒,“徐县令,你怎么确定凶手是上次那些盐贩中的一人?”
徐文婉道:“是梁大人那般推断,下官也是这般想的。那凶徒既然藏身在纯仙观附近,定是上次围剿盐枭中的一人,受伤之后躲在山上养伤,而后伺机逃下山去。”
赵廷翔冷冷道:“徐县令和梁县令真是好兴致。盖竹山命案连发,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
徐文婉忙道:“大人千万别误会,我等若是真要游山玩水,自然要去雁山天下绝胜之处,谁会想去盖竹山。只是县里想修山路,所以才邀了梁大人……”
赵廷翔脸色稍缓,指着尸体,缓缓道:“徐县令可知这四名差官是被何利器所伤么?”
“不是说刀么?下官对这些着实一窍不通。”
“是刀确实不假。可这刀,却是倭刀。”
倭刀?
……是指倭寇所用的刀么?
那么意思是说,藏匿于盖竹山间的并不是漏网盐枭,而是倭寇?
不是说,倭寇来袭一般在四月至十月之间么?
现今都已经九月中旬,就快到十月了。
“倭刀轻薄锋利,是杀人的第一利器。徐县令以为山上那凶徒会是何人呢?”
徐文婉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好半晌才呐呐道:“难道说,这县城之中,已经混入了倭寇的细作?”
大战一触即发?
“徐县令初来安固县,恐怕对倭寇还不甚了解。沿海一带,历来岛屿众多,有方国珍的逆贼余孽与日本浪人相勾结,一直侵犯我朝沿海一带。每一次洗劫县城之时,皆与城中奸民相勾结。”
徐文婉见赵廷翔和一从武将个个神色镇定,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她实在不必惊慌。
“大人的意思是说,城中的奸民正是那些私盐贩子?他们与倭寇相互勾结么?”
那倭寇对盖竹山地貌似乎极为熟悉,仿佛在山上藏匿良久。
或许,也许倭寇很久之前便……
徐文婉不敢再想下去了。
“现在还不确定,只要抓住那个凶徒,便会真相大白。徐县令,立刻张贴告示,凡发现身上有伤,且行迹可疑之人,皆要上报,官府重重有赏,赏银五百两。我相信,梁县令已经发出海捕文书,并且已经通知周围各县镇村庄,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
徐文婉及安固县众官吏忙点头遵命。
徐文婉一想到战事,心里不由的害怕,万一倭寇真的来袭,她该怎么办啊?
如果安固县的百姓当中若是有奸细,纵然把城墙炮楼修的象铜墙铁壁一般,又有什么用。
真打起来,城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都不知道。
听说县令弃城而逃的话,是死罪。
想逃走,先掂量一下。
安固县和永宁县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的官员都透着说不出的压抑感。
每个人做事的态度都利落了,说话也简洁了。
相较于这里的逼仄气氛,徐家也是愁眉不展,随着约定的时间一日日的临近,徐氏夫妻愁白了头。
他们又收到文婉寄来的书信,说是县中公事繁重,直言归期难定。
他们也想过,找人代替文婉去相看。
可是找谁呢?这问题可大了。
大伯母家那三个闺女,先不论成不成,单凭长相,就算去了,这亲事还得黄。
还有庶姐家的女儿董月钗,年纪相仿,容貌清秀,倒是极好的人选,可她那庶姐惴着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要是让她知息了,全家准完蛋。
文翰大病初愈,身形消瘦,虽然骨架子大了一点,可有时咋一看,与文婉真是象极了。
可这种事,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说得出口。
徐涛林坚决反对。
自儿子中了进士做了官以后,现在县里但凡名人雅士聚会都会请上他,连县署宴客都去了好几次。
他的儿子那是要做大事的人,是官老爷,岂能打扮成女子模样,让人品头论足的。
刘氏只是哭。
文婉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眼睁睁看着孤独终老?
两个人都不敢跟徐文翰提起这件事情。
张教谕夫人做事是个周全的,怕事情有变,又特意上门一趟。
进门得知刘氏在老太太那里,便直接奔徐文婉的闺房。
等刘氏知息,匆匆赶来时,徐文翰便什么都知道了。
“姐姐为了我,不惜抛头露面,跋山涉水,远赴他乡。又岂能因为我,而误了她的终身大事。明日相看,我便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娘,你还是帮我准备一下吧。”徐文翰说的很坚决。
翌日一早,刘氏和翠芬婶便忙活开了。
徐文翰绞了面,又修了眉。
头发梳成了桃心髻,几朵珠花饰在髻边。
面上轻扑铅粉,双颊晕染胭脂,朱唇皓齿,菱花镜中的美人轻蹙着眉头。
上身着淡粉色挑绣樱红碎花小袄,下着米色八幅长裙,亭亭玉立,一身华然气质,更有大家闺秀般的风范。
刘氏瞧着又红了眼眶。
她觉得眼前站着的便是自己的女儿文婉。
自文婉十四岁定亲之后,这几年来,一点一点为其添置嫁妆,原以为今年便可看到她穿着凤冠霞帔坐上花轿出嫁的场景,却不想,镜花水月一场空。
原本应该穿着官袍,在县衙持掌一县事务的文翰,却如困兽一般,描眉擦粉,这是拿刀子剐她的心啊。
“娘,你哭什么,仅此一次而已。今日事关姐姐的终身大事,切不可露了马脚。”徐文翰将脚缩进长裙里面,奈何穿上秀花鞋的脚总显得大。
翠芬婶道:“大小姐,等一下可要少说话。”少爷的声音较女子自然是粗了。
刘氏道:“万一那家人要看文婉做女红怎么办?”
翠芬婶道:“大小姐女红功夫之前就很平常,不如就推说不擅长罢。”
刘氏摇头道:“这可不成。那刘家家贫,如何会娶一个不会做女红的媳妇进门。”
许多人家都是靠着女子纺纱织布制衣绣花养家糊口的。
徐文翰皱眉道:“娘,那刘家家境真的这么差?”
刘氏长叹了一口气。
徐文翰道:“我姐姐岂能嫁到这般人家吃苦受穷?!”
翠芬婶道:“刘家家贫,可那柳秀才是个有才华的,日后少不得象你一般考中进士。”
徐文翰冷笑道:“那这一次科考,他为何没有考中?”
刘氏叹道:“他若考中了,还会娶文婉么?!”
徐文翰默然无语。
他的拳头紧攒着,心里想到杨晋溪。
全是因为这个人,他的姐姐才会吃尽了苦头,受尽的委屈。
听说姓杨的进了翰林院……难道就这样算了么?
圣人常讲“仁恕”,可圣人亦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横阳县县西靠近金山脚下澄清坊内,一座二进的宅子掩映在一片红绿相间的浓荫当中,纵然秋意已浓,地上铺着些许落叶,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闲适。
秋晨的阳光落在徐文翰的身上,光影斑驳,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大姨母早在门口等候了,见刘氏和外甥女的马车来了,急急的迎上前去。
她亲自扶徐文婉下车,仔细打量,忍不住道:“虽然瘦了许多,可这一打扮起来,你瞧瞧,这便是配个王孙公子也配得啊。”
刘氏微咳一声。
大姨母忙笑道:“那刘秀才的母亲和长媳已经来了。”
刘氏皱眉道:“长媳?刘秀才还有兄长?”
“这是自然,要不然谁供刘秀才读这么多年的书?听说,那兄长和嫂嫂人都是极好的,在村里可是有口皆碑。”
刘氏低声埋怨道:“这种事情,你也不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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