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夫妻

　　韩阜农接过碗把热羹一饮而尽。

　　面前就被董氏摆上了小半碗香米饭，粉彩碧莲碟上放着几样他爱吃的菜，色香味俱佳。董氏把丫鬟屏退，亲自站在旁边服侍用膳，韩阜农看见妻子拿公筷的手皮肤细腻润泽，指甲盖上涂着淡淡的浅粉色花釉，像是少女的手。五十多岁的妇人能保养成这样，是很不容易的。

　　再往上看，浅紫色莲花底的修身褙子，领口几颗暗金色的团珠盘扣，素雅中带着贵气，脸庞白白净净的，已经不复午间所见的蜡黄病容，是施了粉脂的缘故。韩阜农的目光在妻子眼角细微的纹路上扫过，垂了眼睛拿起筷子，用饭。

　　他吃掉碟子里的东西，马上会有新的东西添进来，每次都符合他的喜好，酸甜口的之后是淡口的，然后是咸香口，搭配得很好。

　　他安然享受着妻子的服侍。

　　在一起大半辈子，她都是这么体贴细致的照顾他的。她在吃穿用度上煞费苦心地揣测他的喜好，从嫁进来的第一天就是。所以新婚期里她就能取代从小服侍他的两个丫鬟，成了他生活上的第一号服侍者，这是原配妻子所未做到的。甚至在床帷之中，她从第一次就让他感觉意外，并不像是青涩无知的少女，他那时候正值壮年，很是在温柔乡里耽沉过一段，每日公务回来，将她体贴的照顾和温柔的迎合当成唯一的舒缓和慰藉。

　　那段日子……

　　很远很远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韩阜农放下了调羹。

　　玉瓷碰撞银丝汤盏发出叮一声脆响，在安静许久的房间里很是突兀。

　　他看见董氏的瞳孔紧了一紧，但很快舒展，对他露出温柔的笑来，像往日无数次一样，“您吃好了？用的不多，是不是公务太累了没有胃口？我让人炖着宵夜呢，您什么时候饿了可以随时端上来。”

　　房间里烛火柔和地燃着，饭菜的香味盘旋不散，地毯是软的，帷帐静静垂着，地龙火笼熏得一室暖洋洋。

　　温柔贤惠的妻子轻声细语，让人感觉这个家非常温馨。

　　仿佛白天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另有其人。

　　仿佛痛哭着说没把外孙女接回来的另有其人。

　　仿佛刚才迎出门去连走路都强撑的另有其人。

　　她就是这么会见风使舵，随时根据他的情绪改变策略！

　　韩阜农平静的心绪里，一股邪火缓缓地冒了出来，往椅背上靠了靠，静静看向妻子。

　　脸上没有表情，眼底沉沉的，暗暗的。

　　董氏立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脸上勉强保持着微笑，“国公爷要沐浴松缓身子么？我让人去备热水，您歇一会就能用上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丈夫的目光的压迫越来越强。她很怕这样的丈夫。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看得她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

　　记忆中几次这样的注视，都没有好结果。

　　每次之后，丈夫和她的距离就远一次，她能清清楚楚感觉到。

　　“国公爷……”要是再这么被看着，她的腿就站不住了，一定会软倒在地。她眼睛里闪了晶莹的泪光，露出近乎哀求的表情，可是眼睛一点也不敢和丈夫对视，只能低着头。

　　“吃饭吧。”她听到丈夫说。

　　“国公爷？”

　　丈夫却没再开口，只看着她。

　　她心惊胆战坐到对面，只坐了半个身子，拿起勺子去盛汤。手滑了，勺子当啷一下跌落在汤里，溅了她一身油水，脸上也有。她却不敢拿帕子擦，捡起勺子小心翼翼再盛，盛了半碗已经有点冷掉的汤，埋头喝了下去。

　　然后吃饭，吃菜，按部就班地执行着惯常的步骤，一点也没敢比平时少吃。

　　放下碗筷的时候胃里很不舒服，涨疼得难受。她抬起头笑着试探，“我吃饱了，让人进来收拾，我陪您去稍间坐坐？”

　　韩阜农道：“不必。我还有事，问你几句话就走。”

　　董氏忙站起来，“……您请问。”

　　“你找到两个孩子了吗？”

　　“你的陪嫁婆子还活着，你希望她活着吗？”

　　“明天还让人去上香吗？”

　　三个问题，她一个都答不出来。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晕过去。

　　“国公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韩阜农拂袖而起，一脚踹翻了饭桌。盘盘盏盏落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都没摔碎，但一片狼藉。

　　董氏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汤水，胸前挂了两片碧绿的菜叶子，无比狼狈。她看到丈夫大步走出了门，听到丈夫在院子里大声命令下人：“关了这院门，没我的许可谁也不许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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