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俺长得恶心吗
高大松林积着残雪，遮挡住阳光，少年整个身子都隐在幽影里。恰有一束光斑穿透枝桠，照亮他白净的脸。
精致清俊的五官，深邃幽静的眼睛，相貌十分出众……看人的目光却很淡漠，透着让人发冷的疏离。
朱辞镜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直感觉自己是一棵枯草，一块废石，一捧将化的雪，是这林间最最不起眼的东西，不值得人家浪费一点精力。
针芒在背的感觉却在此时消散了。
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再看周围蒙面人时，也不再觉得对方杀气透衣。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是错觉。只是突然若有所感，直觉他们针对的不是她。
可他们为何会在这里？马车翻倒又是何故？
警惕着，斟酌着，还未等她开口询问，那只看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的少年，在此时轻轻抬起胳膊，做了一个微小的手势。立刻，静立如标枪的蒙面人们无声而飞快地动起来，一时间林中人影乱飘……不待朱辞镜作何想法，他们已然从尺余深的荒草丛里拖出一具具尸体。
没有头颅的，缺少四肢的，胸腹洞穿的……
还有许多残肢断臂和破碎的肉块人头，被一件件聚拢，兜进黑布里扎成口袋。
朱辞镜霎时汗毛倒竖，整个人僵在当场！
她一路闯过来，根本没注意这片空地上躺了这么多死尸……荒草离离覆盖之下，那浓重的血腥味原来出自此处！
身体仿佛冻住了，连头发丝儿都是木的。她泥塑般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蒙面人把尸体一具一具拖走，拖出视线之外，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那惊悚的画面……根本无法形容。
周遭很快恢复了安静，只余道道血痕纵横在枯草上，像是印象派画家粗糙凌乱的笔法，触目惊心。
生长在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她何时经历过这种场面！
大脑一片空白。极度惊骇贯穿身体，她什么也做不了，思维也已停滞。只茫然意识到那个少年还站在原地，玄色袍角在风里翻飞，一下，一下，慢镜头似的。
无论是欢愉，是愤怒，或是害怕，只要情绪达到极致，时间就没有意义。她就在一种莫大的惊惧之中呆立良久，被冷风吹透了汗津津的身子，被几乎要凝固的血液压制了剧烈心跳……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时候，终于，在一声大喊里被迫惊醒。
“哈哈哈！吕五爷凯旋而归，儿郎们速速温酒来庆功，哇呀呀呀呀——”
类似戏台上大花脸的荒腔走板，不伦不类，直直闯进朱辞镜耳膜。
她愣了愣，循声转头，看见那神采飞扬的脸蛋后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就是勇闯女子内院的豪放版宝哥哥。现下，他正骑着高头大马，马鞍上斜挎长枪，枪头犹在滴血。
朱辞镜看到那血珠子从银亮枪尖滴落，后知后觉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哇一下，登时吐了个一塌糊涂。
从最开始看到车夫甩出的人头开始，恐惧一直在她的意识里深深积压，到后来满地尸体的强烈冲击，使那恐惧如同雨季河水一般飞快暴涨，压制得越狠，到最后越是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吐得几乎胆汁都出来了。
她先是弯腰，最后不得不跪倒在地捂着胃肠干呕，涕泪横流。
“俺……俺长得老恶心了？能让女的吐成这怂样？”马上之人大吃一惊，瞪着朱辞镜瞅了片刻，跳下马直扑山石旁的玄衣少年，“独孤！这女的哪儿跑来的，你故意找来给俺添堵吗！”
朱辞镜艰难抬头，透过乱发无力看向两人。
她的意识刚刚凝聚，甚至反应不过来宝哥哥的缺心眼言辞，只听清两个字，独孤。
原来那少年就是独孤——早在几日前她便听过他的名了，却不想是在这样的场景中见面。
拼命忍住恶心，她抬衣袖擦了擦嘴，回身就往马车里去找姐姐。半日没听见动静，马也死了，难道姐姐……她不敢想，只手软脚软地用尽力气拽开了变形的车窗。
空的。
里头没有人。
一颗心放下又重新提起，这里没有，姐姐到底在哪？路上跌入山谷了吗，还有垂珠呢？
她转头，看了看在一地血腥中自若交谈的两个少年，终是顾不得太多，站起来跌跌撞撞就朝他们走，“我姐姐呢？你们看到她没有？这是我家的马车，姐姐原本在车里……我们是朱家的，就住你们隔壁……你们还送过鹿肉……”
喉咙在狂奔中被寒风伤了，她的声音很哑，说话也颠三倒四。
那吕五哥就非常奇怪地转过头，惊讶望着她，“这女的是隔壁小姐？”眼睛瞪了又瞪，终于皱起眉咧开嘴，像是吃了很难吃的东西。
无怪他如此。朱辞镜此时长发凌乱，衣衫破烂，脸上又是土又是血，还有被枯枝划破的道道伤口，脚步一瘸一拐，简直像个女鬼。
“是，我就是朱家二小姐，外祖父是乔国公韩阜农，你们是辽东吕家的吗，求你们帮忙找找我姐！”朱辞镜和吕五哥说话，眼睛却看着他旁边的玄衣少年。她很紧张。
马车在，马死了，姐姐和垂珠都不见了。却有那么多尸体……
她不知道处境是吉是凶。对方武力值太强，想做什么都易如反掌，她只能坦白身份试图拉关系，压制紧张，装作平静。
“还真是隔壁的？咋整成这样啊！你姐咋啦？丢啦？”吕五哥大嗓门发问，又拍胸脯，“甭怕！只要没死爷就能给你找着。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隔壁住好几天咱总算半拉朋友吧，求到俺头……”
玄衣少年抬手，关了他的话匣子。
他还挺听话，立刻就不言声了。
玄衣少年转过脸审视朱辞镜。
他比她高很多，眼睑半垂，居高临下，没什么表情。审视一瞬之后，语气淡淡道：“贵姐无事。”手微微朝后一招。
一个须发皆白，身形枯瘦的老者于林间无声现身，幽灵似的，如电精眸先在朱辞镜身上轻轻打个转，继而侧身，做了个引路的姿势。朱辞镜被他看得心头一惊，再神思不属也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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