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恶鬼
逃,逃!
铃铛随便套了件衣服,拿了发带将头发绑紧,抓了枕头底下的几枚铜钱,如猫儿般钻出了房门,身后二少爷应该会替她拖着。
她钻进每一道阴影中,连影子也不敢暴露,就这样奔逃在这座深深宅院里。
今夜为什么偏偏如此亮堂呢?月光追着她,烛光几步便有一盏,偏偏她迷路了。
铃铛眼睛用力,想要找出那片能将枝叶舒展出墙来的竹林,那里,找到了!
青竹院的后偏房一角,从那道小门起,能找到她当年来时的出路,到了,就是这!
正此时,那道轻易不能开的木门,嘎吱一声开了一条缝,一条人影闪了出来,一转头看见一团黑影套着白衣,骇了一跳,张嘴就要尖叫。
铃铛扑过去压住,捂了那嘴,用气声说道:“芳红,是我,铃铛。”
芳红定睛看她,眼中惊恐退去,点点头想说话,铃铛松了手,就听芳红语气有些尖酸地说了声:“铃铛,你变好看了,真好看。”
铃铛求芳红,虽然语气并不明显:“芳红,能还我银钱吗?不,借我,我有一日一定会还你的!”
芳红竟然笑了:“我该要叫你少夫人了,少夫人还要问我借钱呀?就算只是冲个喜就得去庄子上住着守活寡,那想必也该是不愁吃穿的呀。”
芳红又细细看她,神色一变:“你想逃?为什么?这不好吗?”
铃铛来不及细思,只紧着追问:“你先借我好不好,你还未歇息,该有荷包带在身上,借我好不好,芳红,求求你。”
芳红是因着心绪难安,就想偷偷出来看一看,看眼这座富丽的,雅致的,叫人着迷的官宅,哪怕看的只是重重房屋的暗影。
哪知道竟会碰上铃铛呢?抓住她吧,多少也是场功劳,到时候,她连守活寡都没资格了,同样的时辰八字可不止她一人,自有别人知道惜福知足。
芳红抓着铃铛的衣角,准备喊叫的前一刻,铃铛先动了,手上一根长长宽宽的发带勒住那张刚刚张开的口,一圈又一圈紧紧缚住了芳红的嘴,在她后脑勺打了死结,又死死压住她身体,摸索着撕开了裙子下摆的布料,捆住对方的手脚腕。
接着铃铛在她身上一通摸,摸出了荷包,银钱不多,她将之塞进怀里,离开前,铃铛看着芳红,眼里有了泪意。
“芳红,她们要我死,如果你顾念哪怕一丁点我们的旧情,就好好待着,好吗?待着。”
府里没有任何动静,铃铛已经跑到了宅子的最边缘,躲在角落观察那道偏门,宽宽廊檐下,座椅上不见守门人,可能走开解手去了,这会只剩两盏红灯笼照出了下方一小片四方天地。
铃铛全神贯注,绷紧全身,弯腰踮脚全速冲了过去,又小心将门栓移开,开了门侧身钻了出去。
门外是无数盏灯火,刺眼光芒中,大管家站在一众壮仆中间,冷冷看铃铛,如看一只自作聪明的蝼蚁。
正房中堂内,灯火通明,映得满室红色更加刺目,铃铛披散着发被压在门前一点的地上跪着,前方主子们坐了一圈,独不见二少爷,跟前跪着清音一众奴才,紧接着另有个面生的壮实婆子扯了芳红进来。
芳红第一眼就看见了最近的铃铛,下一瞬,就跪下去往前爬了几步,哭诉起被铃铛所害的全过程,字字表着无辜和忠心。
往日恩威并重的知府大人,此时阴暗着一张脸,抬手挥了挥,芳红当即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歪倒在地,不敢出声了。
在府里素有慈名,起码表面如此,说是路见一只蚂蚁都要绕过而行不忍伤害的慈善人,这位官夫人此时以帕遮面,露一双哭泣的眼,声音钝钝地传出来:
“好孩子,你都知道了就听话吧,若是有什么报应就都冲我来,为了我儿,为了我儿……呜呜。”
知府看着铃铛,冷哼一声:“能与我儿结阴亲,是你这等卑贱之人天大的福气,去了下面,仔细伺候好少爷,不然,便是做了鬼,我也能叫你再死一次。”
从初初的惊恐到接受,到此刻有如此恶胆,他们的底气皆来自于那位道长,话音一落,那道士就走了进来。
“本道已准备好一切,只待子时。”
铃铛被拖了下去,恨自己不能用口舌之利,咒到这些人心惊胆战,她咬着牙恨骂几句,连面庞都不够扭曲。
“你们才是恶鬼,恶鬼!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会……”
铃铛的嘴被粗暴地堵上,如此剥夺了她的命去,贵人们却连几句难听话都听不得,生不由人,死也不由,下了阴间,依旧不能。
铃铛被灌下一碗让人浑身无力开不了口的汤药,再一次像头待宰的猪,被按着提着洗刷了一遍,套上了绣金线的红色嫁衣绣鞋,颈上手上头上堆砌不少珠串玉镯和金翠。
盖头蒙住了视线,铃铛瘫靠在坐椅上,身边清音的声音飘飘忽忽:“姑娘,这一身死后的富贵,丰厚的陪葬、不断的香火,多少人呐,求而不得,大少爷……可怜啊,你该好好待他。”
铃铛想问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能,就听清音继续说着:“反正,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你死总好过我死了妹妹呀……”
最后那句轻飘得几不可闻,铃铛眼泪滑下来。
子时,细雨又开始飘起,道士专门挑的日子,天象都被遮掩,人间这一角落,有人掌控着力量,在诡异坛前念咒舞蹈,铃铛看不见周遭,只觉得冷。
后来她被装进了棺材,车轱辘响了许久,最后向上向上,棺材被抬下来,有人开了盖子。
寂静无声,只有疾风细雨夹带一根长钉钉了下来,痛和怕冲破了喉咙的堵塞,使它有力发出一声震天骇地的凄厉惨叫。
四根坚硬长钉分别钉在了手脚腕处,钉上符文闪烁,像是要将流出的血都吸干。
惨叫没有停过,道士拿出最后一根最长的尖钉,在铃铛头上比划,犹豫一会,伸手掀起了红盖头。
围着道士的一圈富贵人齐齐往后退去,铃铛便只看到了道士。
她将哭喊硬生生咽回喉咙,瞪大了眼睛,一双从不讨喜的黑眼珠子,几乎要弹出眼眶,燃烧着黑暗的绝望怨怒之火,恨意如实质射向道士,他像真被刺到一般后退了半步。
“你……你们……都将死……死无葬生之地,再无轮回!”
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堵上她的嘴,道士不待她再说,手起钉落,对准了额头中间,用尽全力刺了进去,针尾只余一点血红,犹如点高了一颗美人痣。
美人没能再惨叫,瞬间安静了下来,手脚还在抽搐个不停,那双睁开的眼,被红盖头挡了回去。
棺材入了大少爷隔壁的穴洞,塞石一封,礼成了,众人如释重负,道人转身朝知府大人道贺。
“大少爷婚事已成,魂灵圆满,后世定能投入富贵人家,大喜,大喜啊。”
众人就都笑了起来。
风萧萧,雨凄凄,树飒飒,有黑鸟鸣奏刺耳的哀歌。
山林中,有人冒着雨行走。
七宝面色难看,嘴里不停嘀咕:“到底我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腿脚不听话,就想往这走呢?见鬼了吧!啊呸,今日暂停营业,不要来啊,我只想找地方睡个觉啊,啊啊啊……”
声音越念越响亮,惊走了飞鸟小兽,哗啦啦一阵后,只剩下雨声。
七宝动了动耳朵,转头看去,雨幕中,绿林后,有白色闪过,她循着走去,见到了一座新坟。
有血腥气残留在这一片,听到的声音也更明显了。
细微迟缓的刮挠声,一下、一下、又一下响着,七宝神色一惊,大喊一声:“我靠!活埋?”
七宝从背上包袱中掏出了一大把符箓,挑了大力符在四肢各贴一张,又继续掏出一把木头柄的铁锤子,给锤子也贴了个大力符。
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对着四方大石砸下,伴随着七宝嘴上一声声“我砸,我砸砸砸”,小小锤子一下又一下,成功敲碎了表几层。
七宝借着符箓加持继续用力,终于破开阻碍见到了那狭窄的穴洞,抓挠声开始变急,似乎也感知到了希望。
七宝已经不剩多少大力再将棺材拖出来,只好就在一片黑暗中,推开了厚重的棺盖,推到大半时卡住,七宝又摸索出一盏防风提灯,火石打出火星,点亮了棺材内部。
里面躺着一个华丽新娘,胸口躺着一册婚书,四肢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手指尖指甲还卡在棺木上,这会停止了抓挠。
七宝眼窝浅,共情能力太好,这会就趴扶在棺材上头,对着棺材内哭了起来。
新娘还是安安静静,七宝急哭了一会,抹抹眼泪,开始想怎么救人。等掀起红盖头,又照了一遍全身后,看到那五根钉子,又忍不住鼻酸哽咽,这该怎么救来着?
七宝细想想后,直接上手开始拔钉子,动手之前先看看对方圆睁的眼睛,嘴里安慰着:“你忍忍哦,再忍忍就好,我救你出来,呜呜……这怎么忍得了嘛。”
新娘没有再发出声音,等七宝将她抱出来放在隔壁坟石前的青石板空地上,伏胸探息一番后发现是昏迷了过去。
七宝就拿起五根钉子细看上面的符文,确实是钉魂束魂用的,但有些线条又好像有点不对。
这应该是一个被活埋死后也被束缚的阴婚新娘,可新娘没来得及死,新郎来了吗?正要开了天眼看看,天空突然爆出一阵惊雷。
雷声滚滚而来,在上空怒响,伴随着闪电,诡异光芒中,地上的新娘弹坐而起,一道雷电直直割过那双未闭起过的眼睛,电流在她身上通转了一圈,七宝要救,已是来不及,只得哀嚎一声。
雷霆散去,坟前又只剩下一灯孤火,七宝跑到陷在坑里的新娘跟前,出人意料的是,新娘整体并不见多少变化,七宝将她抱出来,一放下就对上了一道诡异的目光。
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中间竟烧着两簇黑火,多奇怪,黑色的眼珠嵌着两处更黑的火,三种颜色依旧分明。
铃铛眨了眨眼,黑火跟着颤了颤,她透过眼前的救命恩人,看向前方虚空,那里站着身穿红色喜服的大少爷,脚跟离开地面,细雨绕他而行,他手上拽着一根断开的红线,表情茫茫然然,似乎感受到了犹如实质的视线,他对上了铃铛。
“我在等我的新娘,娘子,是你吗?为什么还不过来?”
七宝聚力双指翻转捏印点击自己眉心,随着新娘的视线,也看到了新郎。
铃铛拧着细长密密的眉,眉上间空着个血洞,脸上白/粉红腮被雨滴冲出一道道泥泞痕迹,嘴上的口脂还是血红艳艳,和男鬼比起来,倒显得更诡异可怖。
铃铛轻轻回他:“大少爷,你没有新娘了。”
边上七宝插话附和:“对对对,拔钉的时候我已经毁了婚书,切了红线,现在可是人鬼殊途,再无关系了。”
铃铛和大少爷皆是转头,两张死人面盯着七宝,铃铛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是她有生以来弧度最大的笑容,更吓人了。
大少爷呆滞点头,说了句:“和女鬼确实是成不了婚的,那我走了。”
他竟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对自己和周边环境状况也不见疑惑,一闪身,消失在空气里。
铃铛看回七宝,那簇黑火不见了,这会只盛满了疑问。
“今天是不是他头七?很多阴婚都是趁着这天办的,理论上来说,他这会应该带着你一起回家,然后就会清醒知道自己死了,之后牛马官大小鬼四位大人会带着你们赴黄泉路。”
“若是让这事成了,孽不在他,他倒是可以排队等着投胎去,反倒是你将永无超生之日你不知道哦,我也是鬼使神差般来的这里,差一点点就来不及了!”
铃铛听完,犹坐地上,眼珠子一转看到了身上的红嫁衣,和自己破碎的腕骨,感知瞬间回笼,她又感受到了痛苦。
刚得救时是开心,是幸福,是可以原谅一切只要能活着,她真的活了,反而不能一笔勾销,那些画面汹涌扑来,崩碎想要阻拦的每一个她自己,刀山火海趟不过去,只叫她变得不是她,只剩下本能的怨恨嗔痴。
真真癫狂如一只恶鬼中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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