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摇铃
七宝手刀落下,癫狂中的铃铛瘫倒在地。
七宝先是在边上一圈转了转,捡了东西起来,又跑进了墓穴,去看看有没有落下陪葬品。
棺内空空,七宝并不失望,没有总好过便宜了哪个无名氏,七宝钻了出去,也不准备善后现场,包袱挂脖颈,背起了新娘就走。
山路泥泞,背着人的七宝一步步走得艰难,下了山,这个时间再想进城是不可能了,好在这地界,她从前走过一回,沿着官道,七宝将人背到离丽城不远不近的一处村庄附近,住进了一座破庙。
一个日夜过后,铃铛睁开了双眼,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又仿佛还停留在当夜,黑暗中,她观察四周。
第一眼看到的是打坐着靠墙熟睡的女道士,脚边靠着包袱,附近地上有柴火烧过的灰烬,边上架着药炉子,还有药味溢到空气中,再不远是扇破败的木门,勉强挡住了外景,只漏了几束月光进来。
铃铛慢慢从干草上坐起身,身体的另一边是座一人高的石台,台面上是灰扑扑的一尊千手观音,菩萨已是旧得斑驳残缺,难保泥身。
破庙,道士,新娘,真是奇妙的结合。
铃铛衣裙未换,内外裤却很干爽,身上盖了件厚道袍,四肢额头都被上药包扎得很是妥帖,麻麻的凉凉的,不痛了。
人生虽有几次寒心绝望的时刻,过后却总会有细小的温柔托住她,让她禁不住细细品味放大,然后就能继续好好活下去了。
铃铛静坐一会便悄声躺了回去,夜半三更,不该再予人麻烦。
她的眼神似乎比从前更好,头顶高远的瓦片与房梁之间,一片小小蛛网,她都能看出有几根线条,可若她不想看,眨眼放松,又只称得上是普通人中的好视力。
这样的话,下次再吃到带发丝有小虫的饭菜,是不是就能忽略过去了?铃铛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么近只要不瞎就能看到。
不过是才吃过一点时间的好饭,铃铛对自己说,不要忘了自己是谁,活着就很好了,然后又想,那她是谁呢?现在是谁?
那头女道靠墙翻了个身,盘着的腿松开乱蹬了一下,嘴里嘀咕两句梦话又没了动静,铃铛也跟着陷入睡眠。
第二日,有日光射进来,晃醒了铃铛,听到动静,七宝急走几步蹲到了人跟前,扬起笑脸高兴说:“哎呀,你可醒了,怎么样?感觉如何?好些了吗?哎,肯定也没那么快,你且得躺几天呢。”
铃铛见她明显不再少女,却不做长辈姿态,一张脸表情生动、变换多样,盘着发髻道袍宽松动作随性,不由很是羡慕景仰,她回道:“我很好,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却不知如何回报才好。”
七宝急忙摇头摆手:“别别,不用回报,我叫杨七宝,十年道龄,年纪你就不用知道啦,不一定要叫道长,叫姐姐也是可以的,嘻嘻。”
铃铛觉得真好,世上也有这样的道长,心里想了很多,嘴上还是只说了短短一句:“姐姐,我叫铃铛。”
七宝又问了铃铛的姓氏,多年不用,这个问题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她姓叶,她说。
叶铃铛,她可以是叶铃铛吗?有姓有名有命,还能不能有自由呢?
那边七宝随着话落,起身去拿了件东西过来:“果然,这就该是你的缘法。”
七宝是从被雷电轰出的坑底捡到了这尊黄铜材质的摇铃。
奇怪的是摇铃铜柱顶部,既没有道门的三叉形,也没有佛教的金刚杵,铃身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图案符文,通体色泽暗沉显旧,试探着摇一摇,铃声倒是清脆响亮,但她试着输入道力,却没有任何特别反应。
所以这就是个乐器,也不错啊,和小铃铛有缘,七宝一通解说后,捧到铃铛眼前给她细看。
铃铛一见这摇铃便说不出缘由的心生欢喜,也许是因为七宝姐姐说,这合该是属于她的,她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所有物,老天爷赠与她的,人就夺不走了吧?
七宝观察铃铛的表情好一会,才从那眼神中看出对方的喜爱之情,七宝一笑,将摇铃放在了铃铛枕头边。
然后七宝就蹲在那不动,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模样。
铃铛便主动开口将一切平铺直叙地道来,她不是说话有问题,她只是不能用话语表达情感,可是这样平静的讲述反而更令七宝心酸。
等七宝听完,心火烧起,无法排解,只得大力拍掌在地,又跳起一声喊:“啊!气煞我也!”
等稍稍平复下来,七宝趴在铃铛身边,两眼认真看着她说:
“你的奴籍大概率是消掉了,就是很大可能的意思,按照那帮虚伪人想要粉饰太平的作态,现在在府衙里的该是你的婚书备案,这玩意儿放在那,轻易没人想着去动,丢不了就待日后再寻机去拿。”
“小铃铛,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养好身体,然后你跟我学些道术吧!”
“不是出家,也不论慧根,哪怕学个表面功夫出来呢,我也可以带着你四处历练,结识些贵人,到时候,我们搜集了那狗官一家做坏事的各种证据,就送他们牢底坐穿,流放到死,甚至斩立决去!”
“你可不能心软搞什么原谅啊!卖/身怎么了,都说了是卖/身体干活了,没说卖命啊,不然卖/身契为什么不叫卖命契,封建思想要不得,自尊自爱才是真哦!”
铃铛顾不得脑门疼,狠狠地不停地点着头。
报仇!
又是五日过去,破庙里铃铛已经能正常行走,不知用得什么药,见效如此快,她的脚腕和额间的伤口已经愈合,每处只剩一点红疤,不细看只觉得是天生长的红痣。
只有手腕因为骨折得厉害,尚且包着还不能动弹,这期间七宝时常去到村里,换回些日常用度,还拿了套她托村里人做的小道袍和布鞋回来。
灰色的麻布道袍与七宝身上的样式相同,直领大襟宽袖长至脚腕,腰间以布带系之,此时铃铛已经换了上身,以木簪盘了发髻,整个人精神许多。
七宝什么都会详细和铃铛解说,比如这道袍,和持牒的正经道士服,有着业余和专业上的区别,混淆不得,她说完长叹口气。
“女子独自于世间行走不易,这样的业余装备已是最低要求了,想那捉鬼除怪难不成是出家人的垄断行业吗?早年我穿了好看的衣裙上人家门去,没有一个人信我,还将我轰了出去,什么打脸哦,都是梦。”
铃铛似懂非懂,七宝已不再说,只摸摸铃铛的脸:“我的小铃铛很是好看呢。”
铃铛抿唇牵出一个笑来,七宝抓住不放:“对,多笑笑,更好看,脸部肌肉多多活动,才不会显得面瘫呀。”
铃铛只乖乖点头。
破庙不合适再住下去,铃铛不好意思提了个要求,想要偷偷回趟丽城找周姑姑,还不知道她情况如何,铃铛有些担心。
七宝爽快应下,将一应东西打包成行李包袱,没落下一样,她在左右臂膀上各挂一个,身后还背了一个,却不肯让铃铛分担,只在她腰间挂了那尊摇铃,铃心被细草绳缚住,使其不会发出声响。
七宝拍拍摇铃:“小铃铛就拿这个吧!”
两人走出破庙,一早已是艳阳高挂,却不炎热,铃铛跟在七宝身后,微微仰着头感受着日光下的暖意,眼睛追随着七宝,亦步亦趋。
从村路到官道有些距离,二人走了好一会后,突然便听身后传来声响,一转身,见远处一男童衣衫破烂,跌跌撞撞向她们跑来,口中不停喊着什么,等近了,听见他说:“爹爹,爹爹!”
男童披散着一头打结中发,脸蛋脏污手爪漆黑,光着一双烂臭脚丫,停在了铃铛跟前,他原地张开双臂不动,继续怪异地喊着“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这是村里的傻小孩,哎,我倒是想救他,当时他一见我突然冲了出来,也是喊着要爹,很快就被村民拽了回去,好像是被关在一间破黑屋子里,爹娘死后就傻了,外来户也没个亲戚,村民就轮流喂口饭吃,饿不死,但再多也没有了……”
铃铛满脑子的“爹爹、爹爹”,又听见“爹娘死了”、“傻了”、“外来户”、“破黑屋子”,她不敢眨眼,紧盯着男孩看,他还在叫,还在等面前人抱他。
哪里是什么“爹爹”啊,明明是“姐姐”!
铃铛扑了上去,回应了那个怀抱。
这是她的亲弟弟,她抱了无数个日夜的弟弟,没挽留姐姐的弟弟,以为正幸福美满生活着的弟弟,在黑暗中不知等她多久了的弟弟。
铃铛从来没有机会好好看过丽城这座江南名城之一,来时没有见过面,要走时大概也不能告个别。
她们三人低调地入了城,找了条堵死的巷子底,卸了包袱,窝在那等到了子夜时分,然后躲着巡夜的官兵,摸到了当初那个人牙子陈财的家门前。
弟弟自跟着铃铛起,就乖乖的任人收拾带领,没有再叫过“姐”或发出任何其它声音,铃铛摸摸弟弟脑袋,再一次轻声重复叫他听话不要出声跟着七宝姐姐。
弟弟看着姐姐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眨了眨眼,铃铛便知道弟弟懂了。
铃铛又看向七宝,七宝点头示意她去,张了张口型让她小心,铃铛再看眼弟弟,就转身走到门前,按照记忆里只听过一回的话,找到了门边靠墙挂落下来的一根麻绳。
看着七宝二人躲进了暗处,铃铛这才以双手前臂夹着那根草绳,用力地拉了一下,再松开手臂,放绳子回落到原来的高度后,又重复了两次前面的动作。
院子里有灯火亮起,脚步声渐近,铃铛不再动作,紧张地等待在原地,听见主人家压低了声音不满地嚷嚷:“谁啊?这要不是急事,我就跟你急啊……”。
陈财披着外袍提着气风灯打开了门,夜色沉沉寂静无声,一白面粉唇额间一点红痣的清秀小道姑,正站立门口,与他举高观察用的气风灯齐平,正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他。
陈财禁不住打个冷颤,此时此景着实有些怪异,陈财扫过对方被灯照出的影子,清清嗓子问了:“不知这位小道姑为何事而来?又如何知道我家这叫门之法?”
“陈叔,我是五年前被周姑姑带去知府府上的铃铛,我想打听周姑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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