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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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瀛因为伤病的缘故，晚饭只动了几筷就没有再动。

　　小妖们不吃人类的米饭，跑去一边儿自给自足了，椰羽全程在安静扒米，并未与他有任何交流。

　　而他虽不动筷也不语，却一直用不咸不淡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就当作没看到。

　　晚饭过后，她拿了换洗衣服，去离竹屋有一定距离的湖泊洗澡。

　　夜晚的沉界山安静如水，唯一的声色便是山林间鸟儿低低的言语，她褪去衣裳，慢慢走进湖泊。

　　这山里如今只有她和这些小妖们，每日的这个时辰，也是她必须独自一人的时候，绝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月色倒映在水面上，她抬了抬手，有涟漪滑过。

　　过了一会，她突然停下了动作，蹙起眉头，“……出来。”

　　无人应答。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说一次，出来。”

　　半晌，湖泊边的树林间有微微的响动，伯瀛不紧不慢地拂开树枝，走近湖边。

　　椰羽回过头看到是他，心头一颤，额头上青筋直跳。

　　而他勾了勾嘴角，居然在湖泊边半蹲下来，看着在湖泊里的她。

　　她肩膀下的部分全都在水里，香艳的部分无法看清，可即使是这样，也是不着一物的她。

　　“你想怎么死？”对视数秒，她咬牙切齿地道。

　　伯瀛佯装思考地停顿了两秒，“牡丹花下死？”

　　椰羽恨不得把他这张俊脸撕烂，“你居然有胆敢堂而皇之地看我沐浴？！你这个可恶的登徒子！”

　　他挑了挑眉，“个中滋味不为人道，我看也看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出来就把你杀了。”

　　“你亲手救的我，又要把我杀了？”

　　“那又如何？”

　　“我怕你下不了手，”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薄唇轻启，“毕竟我们曾朝夕相处，你流着鼻涕、扎着小辫子的模样，我可是从未忘记过，啊，还有，你不爱吃米饭，总背着你爹娘把米饭倒进我碗里，我可是吃了你好多剩饭呐……”

　　她的眼睛闪了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从小就喜欢穿蓝色的衣裳，到处跑，皮实得很，一点都不像个小姑娘，现在看来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有变过。”

　　“……你在说什么？”虽然不明显，可是她的声音却略微有些颤抖。

　　“曾有一位侠士告诉过我，人在遭受毁灭性的冲击之后记忆会变得支离破碎，那件毁灭性的事情将连同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被埋在记忆深处，如非必要，不会再轻易记起。”他的声音轻而淡，在这夜里却一字一字地敲入她的心间，像飓风一样卷起了她的五脏六腑。

　　“椰羽，你以前叫叶瑜，是大唐开国有功大臣叶昕的独女，也是大唐官府大将军程咬金唯一一个女弟子。”

　　他的眼睛锐利如剑地看着她，“我曾与你同拜在程咬金的门下，且你的父亲也是我的义父。”

　　椰羽听着他的话语，浑身终于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她抬起手，捧住了自己的头，眼眶在一瞬间变得赤红。

　　“十年前，因受到贼人的迫害，叶昕一家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全府上下无一幸免，你的师傅程咬金早已预料到有此事，提前命人将你送走……”

　　“住口，不要再说了……”她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声音已经变成苍白的哽咽，“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伯瀛抿了抿唇，眼睛里深不见底。

　　她痛彻心扉的哭泣声惊动了林中的飞鸟。

　　那些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如潮水般掀翻了她，她无数次地想要装作她从未经历过这些，她无数次想要洗刷掉她眼前的那片血海。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十夜里必然有一夜是因为噩梦惊喜，浑身湿透，满面泪水。

　　她曾试图折返京城，可刚到边疆，就因为仇恨迷蒙了双眼，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滔天的杀意而伤及无辜。

　　她站在湖泊里，冰凉的水渗透进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她的肩膀。

　　干燥的布料裹住了她的身体，她被他从水里打横抱起。

　　椰羽的眼里噙着泪水，她颤抖着抓住自己身上的布料，继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肩膀。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痕迹。

　　伯瀛抱着她，慢慢走出湖泊。

　　上岸后，他用了更多的布将她裹紧，然后他抱着她，坐在了湖边的岩石上。

　　“你的仇家也是我的仇家，伯家向来与叶家交好，当时连带也遭受了灭门之灾，我那日恰好独自一人去了山里玩，等深夜回家时，却看到府上变成了一片火海。”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就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如果那日我没有出去，我也早已经不在这个人世，我现在的生命是我苟且偷渡来的，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坚毅的脸庞，眼泪渐渐凝固在眼角。

　　“这十年，我一直在等着有一天能够找到你，”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

　　“椰羽，无论我能苟且多久，至少我在这个人世时，这片梦魇我会陪你一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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