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
沈表哥把夏知送到家时已经深夜了，她轻手轻脚进了屋，没有吵醒妈妈。对于明天的一切，她生出点期待来，会遇到什么样的班主任和同学呢？
美好的故事的开头往往是浪漫的，可能夏知的故事从开头就注定不是那么美好。她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多了，匆匆忙忙拿了钱和行李，奔赴学校，她转去了一班。到班里看到一个瘦高的老师在指挥：里们几个，把辣个桌子罗好，晚上要桑课。
这个老师怎么考过普通话的？“夏知！”她寻着声音望去，看到穿着棉衣的金小雨。原来她填的也是文科，金小雨问她：“你去班主任那里报道没有？”夏知指指那个普通话无能老师：“他不是班主任吗？”金小雨无奈：“你怎么什么都不打听一下，班主任刚才出去了，这个老师来帮忙，你现在去办公室，他可能回来了。”夏知又匆匆忙忙跑到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只坐着一个老师，看起来很高，戴着眼镜，十分年轻，穿着黑色的大衣，还有点帅气。
她伸个头进去：“请问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在这里吗？”
那个老师站起来，夏知一愣，他怎么这么矮？看着很高啊。他推推眼镜笑着说：“我就是高一一班班主任。”夏知后悔的想锤自己两下。
很快东西就收拾好了，她接着跟金小雨坐到一起。高中生活到此仍是波澜不惊的，好像会复制粘贴无限循环下去。果然小说里的人生都是别人的，跌宕起伏荡气回肠，懵懂的感情写出来可以罗列七八页。现实中去哪里找那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男主呢？
外面仍是很冷，风呼啸着过去，地上还有雪融化后夜温过低结成的冰，残存的积雪盖住了学校的灌木丛，冬天还是一片肃杀的样子。她慢悠悠晃出去，打算吃个晚饭再回班里。冷气顺着袖管裤管朝里灌进来，她的手一刻也不想离开口袋。抬头天色一片灰白，她总觉得，这片天都带着莫名的孤寂。
柏舟还没有开学，在手机里问她新环境怎么样，她回复一切正常。柏舟一下发来一大串话：正常就行，文理分科之后针对性明显，你要明白自己作为文科生的优势和劣势，对自己的成绩有客观清晰的把握，查缺补漏，系统性进行提升，这样才能获得进步。
夏知不知道怎么回复，过了一会，柏舟又发来个问号。她只好装作没看到，不再作答。未来对她来说太远了，她不想去想。
顺其自然不好吗？
小时候有段时间她是在A城待过的，寄宿在亲戚家里，父母吵架把她从F城送了回来。亲戚知道她父母关系不好，加上爸爸有外遇，别人的痛楚究竟是别人的，可是自己家里突然多了张吃饭的嘴，终究有几分不痛快。亲戚对她冷言冷语，很少给什么好脸色。即使她小不懂，也看得出那不是什么好态度。
她只好沉默下去，尽全力掩盖自己的存在，不说话，不出现。这样逆来顺受一年多，妈妈把她送进寄宿高中，虽然学校很差劲，宿舍很尴尬，可终归比亲戚家强了点。她顺其自然，等来的结果也不算太差，如今为什么要急于求成去改变呢？
柏舟到底在想什么？
夏知在班里坐着，金小雨和另一个九班一起转来的女孩子跟她凑在一起坐着。夏知坐在过道上，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陈美美也转来了这个班，学了文科。她短短的头发，配上黑色的冲锋衣外套，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比在理科班时候好看了那么多，这里不会再有人说她怪咖了。
一中六千人，大多数人出了一个班，就等于再无交集了。没有什么是放不下，或者过不去的，时间够长，自己够忙，痛苦来不及现形，就被暗无天日的苦恼压在背后。背负着远比在眼前看着来得痛快，负重前行，一路平坦也不会觉得肩膀多重。
只求路上没有山峰。
自己的手机许久没有动静，柏舟有些心烦，在书桌前坐立不安，一会挪一下屁股，一会翻开本书，最后他腾的站起来，看来今天这书是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把房内的窗帘拉开，巨大的落地窗紧紧闭着，外面是深沉的夜色，翻涌着朝他这一片光亮涌来，像是要吞噬他。他站在窗上，用力拉开了一扇窗户。
他住所离海很近，海风咸湿的气息席卷着夜色透过他向屋内翻涌，他的头发长了，被风吹得立起来，身上的衬衫灌满风朝后鼓动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是他太急功近利了吗？因为如此夏知才会拒绝回答他，他的行为让夏知感觉不适。
可是夏知到底明白多少他的痛苦呢？一分，亦或者更少。别人一分也无，所以他选了夏知。那一丁点理解，慰藉，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更加痛苦了。甜蜜映衬着痛苦，那一点甜就像是沾了蜜的□□，他尝过就上瘾了，再也回不了头。有了安慰，有了陪伴，他想要更多，这一分不够了，他要五分，八分，甚至全部。
夜色里天空阴沉沉扑向大地，海风一阵阵朝他灌来，深蓝色天幕上没有一点的光，今晚连月亮也没有。他皱着眉头思索，天空中飞下细密的雨丝，乘着风向他飞来。他动也不动，任由雨丝缠绵在他身上，仿佛这样能让他更加清醒一样。
有个计划成型了。
夏知进班已经很晚了，班里的位子稀稀拉拉剩了几个，唯独靠着前门的第一排是空的。夏知和金小雨无奈，和另一个同学徐欢一起在那里坐下。夏知叹了口气：“这个位置夏天热冬天冷，以后睡觉都不好受，在门口这边一点小动作也做不了，上天是想拯救我们的成绩啊。”她话音刚落，班主任就推开了门，大声说：“班里封得这么严实，空气不流通，一会让人昏昏欲睡。”然后那大敞的门里，寒风毫不客气进来坐客，直直朝夏知大腿吹，她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班主任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潇洒而去，夏知忍不住问金小雨：“小雨，我今天在办公室报道时候看到他，还以为他没有一米八也得一七五，你说他站起来怎么那么矮呢？”她听到后桌那边有人笑起来，两个女生东倒西歪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我开学来一中报道，班主任坐在讲台那里，”她指指讲台，“穿着一件粉红色衬衫，看起来可帅了，我也觉得他很高大，后来他站起来我就觉得不对，他怎么那么矮呢？”
她又笑了好一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因为他上身长，坐下来你看他上身觉得他很高，但是他腿短，所以站起来矮。”夏知，金小雨和徐欢三个人都没憋住，凑在一起笑得脸通红。寒风依然朝里面灌来，夏知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回复柏舟。
她掏出手机，打字飞快：“柏舟，我坐在班里前门的位置，班主任把门打开了，太冷了！”柏舟依然倚着窗户，像拍摄时尚杂志封面一样保持着一个优雅而颓废的姿势。他听到自己手机梦幻一样叮咚响了一声，他一下回过神来，冲过去拿起来手机，飞快地打了很多字，随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按不下去。
他低着头像是在思考，过了好久才开始动手打字：你先起来把门关上，然后放学回去的路上去超市买一卷宽胶带，明天用胶带把桌子下面空的地方封起来腿可能伸得不是太舒服，但是会暖和一点。
北方的冷意似乎穿过屏幕传染到他身上，他冷得抖了起来，这一刻的他似乎就站在那个风口上，感受夏知的痛苦，体察她的寒冷。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句话，怎么就那么牵动他呢？他伸出手按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从那天跟夏知分开，他的心再也没那么快那么剧烈地跳动，想要冲破胸膛呐喊一样。这里始终是沉稳的，有力的。
他慢慢地想，也许给夏知点时间更好。
夏知收到柏舟的消息，深深感觉他说得好像有道理。她偷偷摸摸起来把门关上，猫着腰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感觉有点不知所措。也没有什么作业，现在应该做什么呢？第一天上课她也没带什么小说，风口下玩手机，这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一样的作死。
她掏出本政治书看起来，金小雨好像很困，趴在桌上睡着了。夏知侧头看看她，女神睡觉的姿势都是透着股高雅的味道。政治书确实太无聊了，那些字本来是清晰的，随后一个个跳动起来，在纸上扭动，扭着扭着就变了形状。夏知打了个哈欠，也趴下睡了。
柏舟终于心平气和地坐下，这一刻他脑海里有了一个庞大的，但仅仅是初具雏形的计划。他抽出一大张草稿纸，不知道在上面画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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