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
年终究还是过去了,鞭炮声消停下来后,一切都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记得年后那两天,每天打开窗户就是一股鞭炮燃烧后的刺鼻气息,她索性关着窗户,还落得几分清净。母亲还是辛苦的在外奔波,大年三十顶着一身风雪走进家门,陪夏知吃了饭。
夏知是满足的。小小的幸福,小小的温暖就够了,大福大贵的命格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来,与其抓着痛苦,不如放开拥抱。
痛苦已经来临,除了苦中作乐,别无他法。
学校还算是很体贴学生,元宵节还未开学,还能在家里多待两天。这学期开学她就要转去文科班了,新的环境,新的同学,还要她那终于翻过去的,晦暗苦涩的初中生活。
假如当初那些被打压的平凡女生奋起了呢,她们如果坚持下来,踏进一中,她们的努力会得到认可,才艺和才情都会给她们加分,不再依靠着那么一张脸定夺天下。只是那时候没有人告诉她们,高中会比那时候好那么多。
破茧而出的都是质变过的蝴蝶。经历火的洗礼,泥土也变得坚强。
元宵节过后的早上,她那个文绉绉表哥沈简书出现在她家门口,一大早就要接夏知出门。夏知已经忘掉他那封没有明确中心思想,除了字迹全是套路的信,这一刻顶着昨夜看小说留下的黑眼圈,一点也不愿意把睡衣换了跟他出门。
沈表哥终于不再扯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简要概括了一下事情,美名其曰:带夏知出去散散心,高中压力大,缓解她的情绪。妈妈一听,立刻同意了。这两年来她忙不过来,经常把夏知丢在家里,亲戚朋友无人问津,此刻有可靠的亲戚愿意带她散心,那是再好不过了。她欣慰的笑笑,结果她闺女给她表哥倒了杯茶就像大仙一样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妈妈叫了她两声,她像是快睡着一样东倒西歪。沈表哥跟夏妈妈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都很无奈,随后,夏知妈妈狠狠地,揪了揪夏知的辫子。沈表哥没忍住差点笑翻过去。
夏知翻着白眼进屋把衣服换了,头发也懒得好好梳一下。要是妈妈知道沈大表哥是没有脸见自己初恋,拉着她壮胆,还会不会这么积极把闺女朝外推。上了沈表哥的车,夏知感慨:“知识才是生产力啊,表哥你又换了一辆宝马。”沈表哥转头邪魅一笑:“公司的,同学聚会,当然是那辆贵开哪一辆。”
“行行行,你说得对,我们去哪?”
“S市。”
“我明天还要去报到呢,你这样不是坑我吗,我妈知道非打死你!”夏知几乎忍不住自己喷薄而出的白眼。
“放心,我们夜里就回来,开车七八个小时就到了。”沈表哥不紧不慢,还空余出一只手扶了扶眼镜,他大衣里穿着全套的西服,脖子上挂着羊绒围巾,看起来贵气逼人。夏知觉得他不是去同学聚会,他要么是去参加上流社会晚宴,要么就是去炫富的。车一拐上了高速,沈表哥从副驾驶拿起一条毯子扔给夏知,专心致志开他的车。夏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裹着毯子就在后座睡起来,她要留点力气明天报道用。
外面的天色在深色的天空下看不清楚,夏知睡前感到一种没由来的未知感。这一路上,冬日的风带着车子呼啸而过,她不知道自己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哪里,带着困惑和焦虑,她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候车还在开,夏知望向窗外,人潮攒动,拔地而起的一栋栋高楼大厦分割着天空,一眼望上去,这里的天比A城还要惨败一些,那些直冲云端的大厦并没有让天空显得靠近大地,反而让天空看起来更加高远。她看到很多精致漂亮的女性,冬日烈风中秀发飘动的弧度都美的让人心醉。她们往往踩着细长的高跟,裹着大衣,在寒风里面不改色,夏知在A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性。
车停在酒店门口,有人接过沈表哥的车钥匙。夏知拉开车门就感觉到S市的冷风在向她表示最沉重的恶意,车内车外的温差让夏知心里更加坚定,这就是一趟坑人的旅行。沈表哥终究是受过高级教育的知识分子,言谈举止还是有几分绅士风度的,他先是给夏知围上他那条深灰的羊绒围巾,随后脱下他厚重的大衣给夏知披上,他身高185,长款大衣已经到了夏知的膝盖,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夏知俩胳膊一伸,毫不客气把大衣穿身上:“我要是明天生病了,拿你大衣换药钱。”沈表哥哈哈哈哈笑起来,挽住夏知朝里面走去。他七拐八绕走进一个包厢,楼道里过于刺眼的灯光打在过于干净的地板上,刺得喜欢低头走路的夏知眼睛一阵阵疼痛。
包厢里已经坐了很多人,夏知打量一番有些不太舒服。沈表哥虽然说话有点奇怪,文绉绉的像个迂腐书生,可是长相是非常秀气的,戴着无框眼镜,浑身上下透着股禁欲气息。夏知觉得,大家都是同学,总是差不多的。谁知道这一包厢,许多人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啤酒肚,年轻和油腻撞在一起,看得夏知胆战心惊。
生活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曾经的他们和沈表哥不也是一样的吗?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们那时候是清爽的,干净的,不是这样子顶着满面油光的脸,眼底泛出来的都是疲惫。沈表哥的大学是全国排名无比靠前的学校,数完清北就是他们了。这些人大抵从初中就是赢家,一句斩过千军万马踏上那片神圣的土地。
他们从中得到自己期盼的结果了吗?他们曾经在学校都是天之骄子人人敬仰,昂着头在校园里穿行,被所有老师肯定,被所有同学羡慕,大抵是高考手一抖脑子一抽才与清北失之交臂,可他们终究是那次角逐的赢家。如今他们依然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在S市的高楼大厦间,和所有众生一样穿行。
那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年在学校里苦苦等待,换来那么一个结果呢?终点是一样的。
有一个男生上来就勾住了沈表哥脖子:“哎呦,老三,媳妇都带来了。我宣布,我们宿舍成功全部脱单!”沈表哥笑着把他胳膊挪开,冲大家说:“这个人是我们宿舍最不要脸的,孩子都有了,大家晚上可劲灌他,让他今晚罚跪搓衣板。”
包厢里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夏知有些尴尬,她长得很老吗?沈表哥大她十岁,她今年还是个高中生啊。其实在众人眼里,夏知裹着长长的大衣,包的严严实实,围巾又挡住半张脸,谁看得出来她几岁。沈表哥没有解释,大家就一下达成共识,这就是沈表哥女朋友。一个女生过来拉着夏知坐下,问她:“你跟沈简书在一起多久了,他怎么追的你啊?大学的时候他可是我们班班草,好多人喜欢他,他发了一堆好人卡。”
夏知往回看了一眼沈表哥,他在这群人当中,的确配得上班草的称呼。沈表哥像把她忘了,跟一群男人聊起天来,不时扶一下眼镜。沈表哥无疑是成功的,没到三十事业小成,也没有生出大大的啤酒肚,在人群里光芒四射。假如柏舟长大了,想必也是这个样子,众人之间谈笑风生,世界的聚光灯一齐打在他头上,永远都是最耀眼那一个。
夏知想了想说:“他没追我,我倒追的。”与其让沈表哥回去揪她辫子,还不如在这里给他留足脸面。话音刚落,夏知感觉女生这边全部安静了,大家都跟看濒危动物一样看着她,好像一不留神夏知就灭绝了,再也见不到她一样。
她只好尴尬地嘿嘿嘿两声。沈表哥年龄不小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很多都结了婚,甚至有些还有了孩子,大家谈的话题也多是这一方面。夏知插不上嘴,就跑到沈表哥旁边借他手机来玩。沈表哥的手机是诺基亚一款全触屏,这个确实比她那个键盘诺基亚好使多了。
包厢的空调打的很高,沈表哥的外套保暖性又太好,夏知感觉自己的背已经在出汗了。可她又不敢把沈表哥的装备拆下来,身边的女性各个身材极佳,打扮入时,她是穿着一件牛仔棉服来的,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个学生。说不定沈表哥还要留下一个学生妹都不放过的恶名。看她过去直接把沈表哥手机拿过来了,一个女人凑过来问她:“沈简书手机一直这么给你看吗?”夏知觉得莫名其妙:“没什么秘密啊,为什么不能给我玩。”
她从那几个人眼里瞅出点羡慕出来。回头看沈表哥那几次里,他都是言谈举止自信而不卖弄,看过去也算半拉商界精英了,周边人灌酒,他也不是全喝,几个来回推掉不少。一群人闹哄哄吵的夏知心烦意乱。
包厢门开了,是谁呢?夏知从始至终,都没听到任何一句谁可能晚到或者不来的话。不知何时起,大家安静起来,都向门口看去。门口是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扎着马尾辫,戴着眼镜,跟沈表哥一样,高级知识分子的样子。
夏知看了一圈,大家都是茫然的,并不认识这个人,而她站在门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是走错了。刚才勾沈表哥脖子的人站起来陪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妹妹,今天来看我,我说在这里,结果忘了她要来了,大家不要怪罪,我自罚一杯。”气氛又热闹起来:“一起来呀,同学聚会,大家一起聚聚,这是老班长的妹妹,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朋友。”夏知有些迷茫,这个逻辑从哪里来的呢?老班长的妹妹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刚才只有两个人不对劲,一个是这个站起来陪笑的班长,一个是沈表哥。夏知坐在隔壁一桌,明显感觉沈表哥变了,他不再自信,反而有点,痛苦?他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老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女同学把她拉过来坐到夏知这桌,一群人正想打开话题,夏知问了一句:“你认识沈简书吗?”这个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和沈表哥一样的表情。一片沉默里有人打圆场:“老班长的妹妹怎么可能不认识一个宿舍的同学是吧,他们宿舍可是我们班除了名的才子宿舍,当年为了替宿舍最小的追女朋友,整个宿舍一起去人家女生宿舍楼下摆蜡烛,还没摆完就被楼管阿姨轰走了。”
谈起大学往事,一屋子都哈哈哈笑起来,他们年轻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当年的那种张扬的风采。被磨合的只是外表的皮囊,骨子里他们都是当年中文系的书生。这世间千变万化,一身嶙峋傲骨,只可敛其光芒,不能摧其光彩。
夏知想到沈表哥那封云里雾里的信,他说的就是这个女人吧。她一定和他有过很长的故事,但是照目前来看,显然不是什么好故事。她频频转头,假装不经意地看一眼沈表哥。沈表哥这会也不好过,他像是中毒一样,开始喝起酒来,夏知心想,完了完了,明天还要上课,沈表哥这样子再喝下去怎么开车带她回去。
越想越觉得不行,她直接站起来,也不管沈表哥面子了,上去就把沈表哥酒杯夺了下来。夏知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漂亮,顾盼之间,像是有从中出来,她看着沈表哥:“你别喝了。”一桌子人都笑起来:“老婆不让喝就不喝了,当个妻管严,好过没老婆。”
沈表哥也腾地站起来,吓坏了旁边的老班长,他神色有些严峻,一瞬间夏知觉得自己惹到他要挨打了。谁知道沈表哥三秒换一张脸:“吓不住老婆,这会再不回去跪搓衣板的就是我了,先失陪失陪,大家吃好喝好,我们下次有机会好好喝一杯,我就不带家属来了。”
又是一阵爆笑。夏知特别想问,你们到底笑得脸痛不痛……
沈表哥赔着不是,好像醉了一样让夏知扶着他走。出了包厢他就像吃了灵丹妙药,转眼就挺直腰杆了。他伸手从夏知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边走一边说:“这点酒灌不趴我,我现在不能开车,我们出去走走,夜里再送你回去。”白色烟雾朝夏知飞来,她想给沈表哥鼓掌了,这演技这酒量,还有现在走路虎虎生风的架势,奥斯卡小金人不给他真是对不起他。沈表哥走着走着突然笑了:“夏知你挺聪明的,三下两下给我台阶就让我出来了,哥没白疼你。”
“疼个屁,疼我还带我整这出幺蛾子?”夏知只敢在心里默默顶撞。
沈表哥对S市可谓是轻车熟路,带着夏知在人海里穿行,四通八达的大道,他一点也不慌乱。在江边他停下来,静静看着夜幕下的一江寒水。
对面就是东方明珠,地标性建筑。四面八方川流不息的车辆,灯火阑珊,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流动的彩带,立交桥霓虹灯,国际化大都市所言不虚。
冷风吹起夏知的头发,沈表哥却像一点点都感觉不到一样,扶着护栏眺望远方。他穿得正式而隆重,原来只是为了这一眼。那个人会看他一眼,他就倾尽所能,留下最好的一面给她。是要证明自己过得比她好吗?还是要让她死心去开展下一个故事?夏知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呢?既然还在挂念,何不放纵自己去求一个结果,总好过一杯杯喝闷酒。苦大仇深换不来结果,故作深沉也换不来结果,高傲的矜持只会让人抱憾终身。
抓不住的东西才能算是溜走,不肯去抓,永远也握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表哥静默了好一会说:“夏知你就不能找个话题吗?这不尴尬吗?”
夏知无奈:“我没什么想说的啊,我妈要是知道你是这样带我散心的,下次你来我家,她门都不让你进。”沈表哥摘掉眼镜揉揉眼睛,笑着说:“行行行,我带你四处逛逛,也不是非要带你来,主要是你个子高,看起来不好欺负,我怕随便带个女生等下被人家欺负。你冷了告诉我,冻病了我没法跟你妈交差。”合着带她就是因为她看起来不好欺负,万一不好欺负也被欺负了呢?她翻了个白眼。
大概真的是太沉默了。寒风凌冽,并没有阻挡人的脚步,旁边来来往往,看着都跟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似乎没有人可以真正融入这里,和这座城市血脉相通。
夏知问他:“哥,你读大学真的有用吗?”沈表哥看着夏知,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一中的学生问出来的,他反问:“那你说读高中有用吗?”夏知很认真看着他:“我觉得没有,可是我去了,妈妈特别高兴。”
他有些头疼,觉得没办法跟夏知解释。他慢慢说:“大学是这一代人乃至几代人共同的美好记忆,美好不美好也要看你自己怎么过,圣人执一可为天下式,你要经历过才好去评判。”夏知立刻回他:“圣人为腹不为且,我抱欲望去考大学,这又算什么呢?”
沈表哥笑起来:“你是圣人吗?”夏知语塞。他又说:“你还小,你看看我的同学,他们现在也是为了生活奔波,众生皆苦,有念想就不苦,每个人的终点都是虚无,在这中间,就要做有意义的事情,即使为了生活妥协,至少曾经灿烂过。”
夏知没有再说话,陪沈表哥静静站着。有很多东西她以前从来没想过,比如说同样的终点,为什么会有人奋斗一生,又有人堕落一生,有人得过且过,有的人却力求完美。东方明珠的光闪耀着,上海的天空也没有繁星。天上的星光灭了,地上的灯火却起来了,像是天地倒置。
一个答案在那闪耀的塔里向她走来,这并没有为什么。这是人的选择,选择了就没有好后悔的,决定是一个人做的,也要一个人承担。只不过这种事情关系太大,一个念头就是一生。她还是没问沈表哥那个女生的事情。
记得以前听人说过,他高中就暗恋那个女生,女生说学文科他跟着去文科班,女生不吭不响挪回理科班,他竟然很久才知道。她想考F大,他就考了F大,可命运弄人,女的没考上,他来了。
命运多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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