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不完全真相
“陆教授, 鸢鸢她怎么样了？”陈母有些站不住，被儿子陈信用力气托着，踮着脚, 颤颤巍巍地发问。
年纪不大的教授老练的出奇, 没有多余情绪, 表情也少, 让人觉得踏实:“生命没有危险, 但是——”
说话最怕听到但是，陈母心提起来。
陆教授举着一张片子给二人看, 一边用钢笔尾部指画着圈:“这里、还有这里, 储存记忆的海马区、深层边缘区域存储情感的杏仁核，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纳米级细小凹陷。”
“一句话，我妹妹脑子有坑呗。”陈信扶着母亲, 补了一句。
“这种情形十分少见, 就目前情况来说，于正常生命活动无碍, 但是会出现失认、失用、情感记忆障碍……”
“会变成智障吗？”
专业词语陈信听不懂，脑子里浮现出少年痴呆的妹妹的傻模样。
“不行的啊，陆博士, 我妹妹脑子好使着呢，她上学的时候脑子可好使，不然也不会进你们这个什么计划组……”寻求附和似的, 陈信扭头转向母亲, “是吧, 妈？”
“嗯。”陈母点头，目光急切。
陆教授摇头，耐心地解释:“不会，就脑扫描来看，患者智力正常，具备完好思考学习能力，只是失去大部分有关情感的记忆以及会出现情感认知缺陷，简而言之，是失忆、以及‘情感盲’，即没有情感……”
陆教授顿了顿，眼睛直视陈母，把收住的话说出来:“即使面对至亲，也没有半分情绪，冷漠、麻木。”
“可以说，丢失她原本的性格，不再是她本人。”
完成成为一个由理智控制的冷血怪物。
记忆丢失，原来的性格被抹杀，无异于死亡。
陈母浑浊的目光有些涣散:“没关系，她不认我，我也是她妈，我不会不管她。”
陆洵点点头，看了眼直通走廊尽头的一排明亮灯光，几只飞蛾扑在窗户纱网上，留下银灰色的粉末。
他说:“有一个办法。”
陈母抬起头，嘴角有些颤抖。
陆洵:“我们研究院正在开发一个系统，这个系统可以修复脑功能和记忆，对患有阿尔茨海默氏综合症的失忆病人治愈效果良好。”
陈母紧盯着陆教授，泛着水光的眼睛突然亮的吓人。
陆洵继续说:“就患者状况来看，患者十分——”他认真斟酌用词，“坚强，她在抗争。我认为，我们的系统可以带领她重新找回自己。”
陆教授垂下眼，声音放低了几分:“但也存在一定风险。”
“但”、“但是”也太多了。
“小陆。”陈母衣袖里攥了攥拳头，向陆洵展颜笑开了:“没关系，尽管治吧，傻了，坏了，我养她。”
陆洵点点头，浸透了疲惫的身体里涌出力气，疲倦的眼睛渗出光芒:“请你准备一下，尽可能搜集患者之前所有承载有她情感记忆的东西，以日记、书信为佳。之后，我们会筛选录入系统，借助药物刺激连接大脑，向患者灌输她之前的情感、经历，布置场景，我们的ai助手也会进入场景中做辅助引导她进行恢复，并通过信息传输把她的经历呈现出来。”
“就是让她已经经历过的事，再经历一遍。”
陈母点头。
陆洵叹了口气，改变之前官方的态度，嘱咐她:“伯母，做这件事是因为我不忍心小师妹的人生就这样毁了。恢复需要尽快进行，来不及向项目组审批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可能保密。”
陈母郑重地点头，谢过陆洵，离去。
走廊里，她脊梁挺直，很用力的迈着大步子，步伐铿锵有声，像一个昂首挺胸的女将军，却掩不住身上渗出的颓丧焦枯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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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洵目送陈母离开，推开监护室的门进去。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姑娘。
陆洵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
小女孩在众人年前做自我介绍，大大方方地红了脸，什么话也没说先笑开了一朵花:“本人姓名陈鸢鸢，小名小风筝。不过……”她扫了自己一眼，伸手比了比自己一米七的身高，“现在该叫大风筝了，嘿嘿。”
这个自我介绍把大家都逗笑了，陈鸢鸢也一直笑，眼尾上翘，牵起细小的可爱纹路，红色的泪痣在白皙的笑脸上格外扎眼。
陆洵当时只觉得，这小姑娘挺憨，完全没想到她竟然有十分的天赋。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竟然能进研究组，颇得老组长斯考特教授的赏识，算是和他师出同门。
人类大脑计划，简称hbp。就人类大脑各方面问题展开研究。
处在同一个组里，他们自然而然走到一起。确切的说，是她追的他。
陈鸢鸢整天屁颠屁颠跟在严肃的师兄身后，满脸眉开眼笑。
陆洵没谈过恋爱，男女交往经验匮乏到恐怖，没有想到怎么回应。
大概有一个月，陈鸢鸢朝着陆洵哀婉叹气:“陆师兄，我都追你三十一天了，虽然你帅，但不能表明你就能吊着我啊，成不成你给个准话。不成，我好找下家。”
陆洵从英文文件里抬起头，目色沉沉，“你敢。”
陈鸢鸢咕嘟咽了口口水，被吓着了。
他们之间相处和所有情侣一样，细密琐碎又平凡。
他们没有很多时间去旅游或者逛街，更多的时候在实验室、研究所里度过，吃饭就在所里食堂。
“陈鸢，”陆洵皱着眉看她整齐码在盘子里一排排饺子边儿，“不准浪费粮食。”
陈鸢鸢被他吓得一愣，就看到陆洵用筷子拾起月牙形状的饺子边，填到嘴里。
她的手伸到桌子底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笑了。
陆洵现在还记得，她的很软很肉，暖暖的，眼睛弯成月牙，黑葡萄似的眼珠亮亮的，笑得很好看。
那一刻，陆洵认定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说到底，是他的错。
后来，他们分开，再无交集。
陈鸢鸢申请调离原来的小组，研究不同方向。
陆洵研究方向是脑功能及记忆恢复，而陈鸢鸢研究的是记忆摘除。
其实存在相似，所以存在竞争。为项目里的基金划拨，双方都各自卯足了劲。
两个项目也同样出现问题。事实上，就成绩而言，陈鸢鸢的研究要顺利些，但也比陆洵好不到哪里去，遇到**颈。
谁也没想到，这看上去傻乎乎、软糯糯的小姑娘竟然有一股子生猛劲儿，关键时刻，拿自己做实验。
结果，把自己搞成这样。
陆洵叹息，同时心里有些庆幸。
没有比她更好的实验者了，之前的测试者在大脑修复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问题:情形好的陷入幻象不能唤醒，情形差的在虚拟世界中接受自己的死亡，导致现实中的脑死亡。
他的项目也就此叫停。
陆洵不认为是系统的问题，被测者年纪都过份大了，失去生命活力，智力不及，在设定的场景中迷失自我甚至放弃生命。
这次不一样，陈鸢鸢智力正常且意志坚强。陆洵相信，这次，定能有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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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深夜，只零星亮着二三明窗。
灯下，陆洵翻看着陈鸢鸢的一些手稿有点……想笑。
他认识陈鸢鸢的时候，她已经是计划组的待选拔人员，没想到，理工科出身的小师妹文学底蕴也如此……深厚。
竟然怀揣着一个文学梦，该怎么说呢？
——霸道总裁爱上我、冰山影帝金屋小娇妻、绝世妖后的陨落、民**阀夫人、弃妃仗剑走天涯、废后的逆袭、古墓迷局之深海迷宫、世纪坍塌、吸血鬼夫妇……
每一位女主角不管身份如何，姓谁名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左眼眼尾下有一颗红色泪痣。
陆洵翻看着，微微蹙眉。
角色之丰富，内容之狗血，无人能及。遗憾的是没有完成品，有的进行到一半，有的只有一两章开头，有的甚至只有一个文案。
一旁陈母看得焦急:“这……不行吗？”
陆洵接过陈母递过来的日记本。
中小学生的流水账作业:
某年某月某日 晴
今天上了数学课，我学到了一个数学公式，我很开心，我真聪明。
天很蓝，阳光很好。我很幸福。
接下来的日记不同凡响的千篇一律:
今天和昨天一样。
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
同昨日。
同昨。
同。
……
语文老师评语:千篇一律，无聊至极。
陈母唠唠叨叨:“这孩子不学好，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吵着当什么文学家，不上课偷着写这些没用的东西。本来是学文科来的，她觉得文科轻松，但是又没那个天赋，只会背，又不会写……”
所以，她文理只是都通。
还有些书信，累成一小叠。
陆洵拿着那些存稿和书信在手上掂了掂，安慰道:“伯母，你不用担心，这些都有用的。作者写作的时候，会不自觉赋予角色自己的性格。我们的ai助手十分智能，它会根据这些设定场景，引导她恢复。”
陈母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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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源指示灯亮起，文字输入，巨大机器运转。
一切在寂静的夜里忙碌起来。各色指示灯在人脸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斑驳的凉光。
陆洵将连接器罩到陈鸢鸢头上，他垂着眼睛看着少女静好的睡颜:“祝你好运。”
也祝我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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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没有苏醒痕迹，陆洵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没一丝波动，系统233号还在哭。
系统233号作为人类大脑计划的第一代出现类似人类情感的人工智能，之所以被选中作为辅助系统，是因为当时陈鸢鸢实际上是系统233号的缔造者。
那时他们还没分开。
陈鸢鸢作为缔造者，会与常跟它培养感情:“不要叫我主人，叫我女王大人。”
系统233号:“是的，鸢鸢大人。”
“真乖。”陈鸢鸢伸指头挑了挑它的下巴。
这个小东西倾注了她太多心血和欢乐。
屏幕上出现的数据波动，出现紊乱，系统233号惊醒:“博士，博士，鸢鸢大人认知的世界出现重叠、紊乱。”
陆洵:“试着做引导。”
系统233号:“不行啊，她的世界都是根据她的潜意识展开的……”
混乱闪烁的闪光灯中，陆洵再度看了眼安静睡着的少女，又回到屏幕:“试着清空一切记忆，送我进去，我的意识可以稳定她的世界，起引导作用。”
系统233号:“博士，我们的系统存在问题，您不能冒险，再说，你去了也找不到她。”
陆洵给自己连接上仪器:“试试吧。”
他犯过的错，总是要填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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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山巍峨间是一条狭长的小道，一辆马车在杂草丛生、碎石遍地的小道上行驶，车厢里的人跟着一颠一颠。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抻着脖子好奇的看车厢里男子做手工。
车厢颠簸，他的手却沉稳，十指修长白皙，灵活的翻着花样。
男子衣着白衣，发轻散束起，手下忙着活计，还生怕冷落了小姑娘，跟她搭话，声音温和:“所以，你就背着你娘，从家里逃走了？”
小姑娘鼻子一“哼”算是承认。
不一会儿，一只为惟妙惟肖的小纸鸢在男人手里完成了。
“送给你。”男人把纸鸢递到小姑娘手里，顺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笑:“小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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