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小儿无赖
吴悸本来不叫吴悸。叫吴鑫。这是她未出生前就拟好的名字。
三金,言简意赅,她爹钻进钱眼,希望借此吉名,日进斗金,学习愚公精神,从此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幸好,苍天有眼。并未遂了她爹的宏愿。
吴悸降世那年,天下大变。皇帝迎狼妖牙夕为九妃之首,镇国将军原氏,见牙夕祸乱宫闱,动荡民心,遂拥兵宫变,血染丹墀。皇帝被强勒死于后宫,尚在襁褓的太子被乱军剁成肉酱。发兵的原由——狼妃牙夕,却销声匿迹。不久,流言四起,有宫人说,牙夕出逃时,已有身孕,来日诞下麟儿,皇子必为半妖。更有流言,云皇帝于高人有恩,高人算此大劫,数月前早将太子转移,混入民间。一时间众说纷纭。
身处风暴的中心,新帝原氏,遣兴国将军林企荫守边震慑外敌,对内安抚旧臣,拔擢新臣,轻徭役,薄赋税,以求稳固统治根基。而平头百姓都猜得到,寻找两位可能存在的皇子,成了新帝的一桩心病。
姑苏八月天,闷热捂人,夜里一场暴雨,爽人心脾。吴悸呱呱坠地。吴父失望于首胎不是个带把儿的,见吴母产后大汗淋漓、面有不悦,赶紧强装欢喜,“鑫儿鑫儿”地逗弄起来。这名字叫了才三日,便有算命先生打上门来,连声道“不妥”。
先生仙风道骨,甚至能算出,从北方远嫁姑苏的吴母,家中旧居在哪村从东数起第几户,种种细情,连门口墙上的黄漆都描述得分毫不差。吴父吴母拜倒,奉上孩子姓名生辰八字。先生掐指捻须,“此女八字太硬,大难总不死,反克身边人。来日必克死至亲挚爱之人。”言毕,拿出小指甲盖大小的一枚蔷薇状玉石,“日夜佩戴此物,不可拿下,因她逢七遭劫,十七岁那年,必须远离家人。”
拂尘一扫,算命先生正欲离去。吴父良心发现,命比钱重,“先生,我家鑫儿,我私以为名字不太好。可我是个经商的,没读过多少书,烦请先生赐个名。”
先生略一沉吟,“‘鑫’字犯俗。不妨拈个‘悸’字,取意此女一生为心爱之人心悸忧劳,或能化解一些变数也未可知。”
待吴母乐颠颠捧着钱财出来,哪里还有算命先生的影子。吴父反复咀嚼“吴悸”二字,若有所思。吴悸,无忌。可听这先生的解释,用意并不好。刚想问问夫人,回见吴母那一副神神叨叨、浅薄无知的轻浮样儿,罢了兴致。又想起算命先生说的,自己是和尚命,娶了吴母,互相折磨是真,但万万不可再有纳妾之想。安分守己,能保富贵。
自此迄七年后的今天,吴悸就叫做吴悸了。
吴父百八遍地唠叨这段回忆,“吴悸,为父思前想后,这算命先生终归是要你肯吃亏,先苦后甜。”
“爹爹说的是,爹爹说的是。爹爹吃茶。”吴悸面上恭恭敬敬。腹诽:亏得这江湖骗子只是出来试水,没敢要你们的钱,换了心黑的,就你俩这单纯的劲儿,估计七年前咱家家当就被骗光了。
“你看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算命总是有高人的。算得出我跟你娘是没共同语言的,要不是爹当年太穷,姑苏没有人家肯把女儿嫁给爹,哪里会摊上你娘这么一个泼辣货!”吴父怒而拍桌。
吴悸见吴父面红耳赤,屋里吴母神色不明,机灵地应和:“塾师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人应该顺应天命。”
吴父一撇嘴,八字胡随之而翘,“这也有理。吴悸啊,幸亏我有你这么个女儿,聪明,还善解人意。一点不像你娘,像为父。”吴父半文不绉唠唠叨叨又是好一会,直到铺子里的小王到家里来,说进了批大生意,才换了正装,掸掸灰尘,往丝绸铺子里见客去。
吴悸刚缓了口气。屋中母亲又唤“吴悸过来。”吴父吴母,永远只叫她的全名。表现好坏,都是不变的“吴悸”。不是“小悸”、“悸悸”或“悸儿”,明明私塾里同窗们的爹娘叫孩子都是这种类似叫法。只有吴悸不是。
吴悸的小伙伴钱淼还添油加醋,捏着嗓子模仿,“每次爹娘叫我全名,绝对没好事。”
吴母叫她,的确不是好事。吴母脸色阴沉,拽过吴悸,“去,你爹刚换下来的衣服里有他的钱袋。早晨出门我数过,新取的两百两,你去点点,看少了多少。快去。”七岁的吴悸懵懵懂懂,“为什么?爹出门做生意,总归是要花钱的啊。”而且这种卑鄙事,吴悸觉得羞耻,难免有些抵触。
吴母阴切切地跟吴悸咬耳朵,声如细丝而咬牙切齿,“你没见小王说,他这会儿刚去的丝绸铺子。上午不知道去了哪儿。谁知道取两百两,今天上午是不是给哪个小贱|蹄|子送钱去了!还想糊弄我!”
听着吴母那妒火中烧的、失了理智的口气,吴悸心中畏惧,不知为何又有些气愤,“那娘怎么不自己去?不怕我点错了?”
头上被重重一点,吴母新做的指甲在吴悸额头刻出红印儿,“你个小浪|货!有脑子没?你爹的钱袋,他留了多少心,你不知道?稍微动一下,就人精似的查。你去翻,到时候你爹疼你,钱也没丢,不就糊弄过去了?”
吴悸怔怔看她神气活现,颇为这绝妙主意自得。突然厌倦起来。
半年前,也是在这个小黑屋,吴母拉着她哭诉了一下午,历数吴父自成亲以来如何风流成性,浪荡无忌,玩弄了无数女子,更让打掉了许多未成形的胎儿。六岁半的吴悸似懂非懂,只觉得有团毛发怪物堵在胸口,一口一口吃她的心脏。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一直以为,父母吵架,是夫妻间常有,她纵然每次都很怕,还是察言观色,如履薄冰,做中间人调解,能避则避。她不懂,母亲为什么要不容分说,想把自己拉到她的阵营,共同对付父亲,和父亲数不清的姘头?她才是个上私塾的小孩子,她什么也不想懂。但吴母,生生逼她懂了。
半年后,此时此刻,那毛发怪物再次爬上胸口,吞吃起吴悸的心脏。
心头堵得慌,吴悸话里带刺,“娘,你这样,不相信爹,做下作事,爹只会更讨厌你!”
“啪!”左脸顿时火辣辣。
吴母犹恨未绝,扬手又是一耳光。
吴悸一包眼泪憋在眼眶,且痛且气,“泼妇!”忙夺门而逃。依吴母的性子,再不跑,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身后,吴母在屋里频锤左胸,气喘吁吁,涕泗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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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臆难抒,吴悸一鼓作气冲到巷子头,把同门的李梓晨叫出来,一通闷打出气。李梓晨家境不差,家教颇好,而且平日在私塾与她同桌,凡事让着她些。可这莫名其妙做了出气筒,再好的脾气也有个底线,于是生起闷气来,挨完打,关上家门,不理吴悸。
好巧不巧,家住李梓晨对门的牛氏姐弟,姐姐牛妞,弟弟牛笔,姐姐暗恋李梓晨,弟弟连带着护起短来,在学堂里就和吴悸不对路。这时看吴悸暴打李梓晨,牛笔窝火,赶紧召集左邻右舍的小伙伴,把吴悸回家的路给堵上。
这边吴悸正撒完火,正内疚,想着后日上学道个歉。准备打道回府,却见老对头牛笔,领着五狗娃等小伙伴,手持扫把,虎视眈眈,不怀好意。
“牛笔,你又来讨打啊!”寡不敌众,吴悸没信心,只好输人不输阵,见机行事。
牛笔抬高嗓门喊话,“臭乌鸡!看你那脸上的手掌印,名副其实的打肿脸充胖子!就知道欺负李梓晨好脾气!今天,秋高气爽,我牛笔,替天行道!”
吴悸气得毛发倒竖,本来要面子的她,特意抓乱了头发盖住左脸掌印,说话也侧着一边脸,可惜被眼尖的牛笔看穿。恼羞成怒,本打算逃跑的心也丢了,撸起袖管,露出莹白手臂,“人争一口气!小娘今天跟你们拼了!”
混战之中,推推搡搡,吴悸摔倒在坑里,泥水四溅。众人都成了小花猫。吴父给吴悸新做的苎麻幽蕊裙也浸透黄泥。吴悸看着心疼,再想今日遭遇种种,爹疼娘不爱,体己话対爹说不得,双眸猩红,委屈得掉了泪。
牛笔一行,知她平日在外张牙舞爪,几时见过这般小女儿情态?一群男孩子拿扫把欺负一个手无寸铁、还刚挨过打的女孩子?正义感十足的牛笔越想越心虚,主动道:“反正,反正你也有教训了。你又负伤,休战休战!”
五狗娃摸摸脸上被吴悸挠出来的好几道血印子,右手虎口的牙印深深,心有不甘,“牛哥,就这么算了?”被牛笔狠狠一瞪,吓得低头不语。一行人各回各家吃晚饭。
吴悸坐在泥坑里,抽噎一会,还是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巷尾的家中走去。
夕阳懒垂,晚霞灿灿。
仿若天神投石砸中自己,吴悸余光瞥见了右后侧,大概七八步远处,站着个穿白衣的人。霎时间,怦然心动,血液都涌上头来,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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