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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100章


张良抽出凌虚,却见到斗笠下一张熟悉的脸,“沛公?您怎么在这。”看来,不动声色地“包围”他们的这伙人,正是这位麾下。

        刘邦倒是格外热情,“听说子房贤弟近来攻城不利,正巧我等取道颍川,就来助子房一臂之力。”

        他笑呵呵地蹲在张良身边,毫不见外地拿出水袋往前送了送,“装了点浓茶,贤弟要不要来点?”

        张良无力腹诽,“沛公自便就好。”刚才还在感叹无兵可用,就在这诡异至极的颖川城后撞到了同样在蹲草的刘邦兄。

        不如说是人家先蹲好了,他们误入了人家的蹲守范围。

        张良是个自诩天才的人,却从不自认好运。

        博浪沙,与嬴政一步之遥,不仅差点断送了大铁锤的性命,还险些让之后的青龙计划毁于一旦,若不是嬴政临时换了车架,那次的行动该他扬名立万;

        攻颍川,久攻不下的关键城池凭空打断了韩军接连夺回失地的士气,今日刚想到克敌之计,却被不知底细的陈颖和莫名出现的刘邦抢了风头,这次该是他的计策攻克故土,重振韩室;

        当年桑海,他与黄石天书近在咫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南公将它交给天明

        不论谋划许久,还是意外之喜,这些他为之挑灯夜读十余载的,纷纷与他擦肩而过。

        张良看着滔滔不绝的刘邦,那他的到来,会不会是最后的机会

        白瑶百无聊赖地在城楼上喝茶,身后传令官疾步前来,“启禀大人!后城门处出现大量叛军正在攻城。”

        “知道了,困死城下这群主力,可以发动进攻了。”白瑶吹着杯中茶叶道。

        颍川令有些焦躁不安,这毕竟是他的镇守,若是失了职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就要掉了,他犹豫着凑近陈大人道:“大人,不若下官去率兵进攻城下叛军,否则下官等在此处实在是汗颜。”

        白瑶点点头,“那就去吧。”

        颍川令匆匆下了城楼,至于南阳令倒是还算坐的住,垂眸侍候在白瑶身侧,袖中双手手指却在不安地紧握。白瑶心里冷笑,毕竟不是南阳,还真事不关己。

        她很清楚,一旦秦军发动进攻银甲军即可突围,而银甲军牵制住的近三千兵力导致城中守卫空虚,南阳城如今亦是易攻难守,以张良之才加上刘邦之兵,这两座城已经名秦实韩,唾手可得了。

        “待会颍川令下城后,你去叫回南阳兵马回防南阳城吧。”白瑶对身后南阳令道。

        南阳令一愣,不是特意来颍川支援的,怎么仗要打起来了反倒带人撤了,“下官不解,请大人指点。”

        白瑶悠悠道:“颖川城破,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你的南阳军莫非也想交代在这?”

        南阳令听着她语气之轻松,仿佛一开始就预测会落到这副田地,南阳令在袖中握拳,莫非这位大人一开始就是来消遣的?可即便是中车府,也不该希望颍川失守才是

        “下官可否问陈大人一件事?”

        白瑶挑眉,“说。”

        南阳令道:“大人最初驰援颍川,是否也料到了颍川守不住?”

        白瑶轻哼一声,倒还算聪明,但面儿上还是愠色渐浓,茶杯摔在青石上溅成无数碎片。

        “大胆!你在质问本官?”她没用内力,只是收敛多年的威慑一时全开,南阳令顿时失了魂似的跪伏在地。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南阳令抖似筛糠,恨不得把脸嵌进青石中。

        咦?白瑶有点意外,她习武多年,虽然清楚杀气是怎么回事,但威压这种东西完全没试过刻意对人用,虽然南阳令不是练家子,但这个反应也

        太让人愉悦了。

        难怪卫庄平时那么喜欢凶人,原来这么爽啊~

        “咳,”她收敛心神端起架子,“你只是一城县令,守好南阳便已是本分,颍川如何,无需你多管乱世本无主,你我能做的,不过是守护一方百人平安,尽职尽责便是极限了。”

        只是这话也不知是对南阳令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南阳令感觉周身压力骤然消失,陈大人负手站立、身形没有女子的娇柔却比男子单薄得多,眉目再不能更寻常,眼神却坚定异常,仿佛能看透人心最邪恶的贪念。

        南阳令起身拜别“陈颖”,一路领兵回了南阳,刚回来就听说颖川城破,他立刻询问斥候,陈大人怎样了,斥候上前压低了声音,陈大人被俘,被逆党之首的刘邦关押在军中但刘邦军现已朝南阳进发,即将兵临城下。

        斥候看着一生精明、与世无争的县令大人朝着颍川方向微微拱手,仿佛在送别什么人,随后县令给了他最后一个指令,在城楼上悬挂白旗,再准备一条白绶带。

        随着南阳令放弃无谓的挣扎,南阳军没有牺牲,南阳城未经浴血,保全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刘邦接受了南阳令的投诚,将军队暂且驻扎在南阳,接见了南阳令后,同意不伤城中百姓并允诺他官复原职,依旧做一方县令,镇守南阳百姓。

        南阳令跪谢,随士卒退出刘邦的中军帐后,余光却看见一个人,他一怔,一时竟忘了向前走。

        那是个与陈大人衣着相同的女人,却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微风扬起斗笠四周的薄纱,露出的下半张脸却堪称绝色,那女子朝这边看了一眼,明明相隔数丈,南阳令却感受到那束目光带着与陈大人相同的坚定。

        身后卫兵推了推他,南阳令立刻回身致歉往营外走,再去抬眼寻那人时,早已不见踪影。

        他在一方小城之中兢兢业业半生光景,头一次将“井底之蛙”四字明白得透彻。

        南阳令叹了口气,眼神中却不觉放下了半生执念,加冠之年入仕往天下去,不惑之年又心甘情愿地回到这座生他养他的小城。

        取下易/容的白瑶掀帘进入刘邦营帐,摘下斗笠顺手挂在一边,“恭喜沛公。”

        刘邦见她点头示意,请人看茶,神色却并不轻松,“看来这两城也是颍姑娘的手笔,只是你我原本商量的事,却还没有着落。”

        “沛公是说张良先生?”

        刘邦点头,白瑶猜到了事情不会太顺利,但有些事机缘巧合,也不能全靠一己之力安排妥贴。

        “张良心有旧疾,沛公既然清楚他心中所想,也要给人家一点时间考虑,不若再等上个一两日,不过在下以为他不会让沛公等的太久。”

        刘邦轻叹一声,“颍姑娘以为子房会如何选?一边是谋划多年的复国,一边是我一个不远不近的故交的邀请,若是颍姑娘你,你如何打算?”

        白瑶饮了口茶眼神示意想坐,刘邦伸手一引,示意她落座。

        白瑶坐下想了想张良的处境,“沛公对我的经历或许有过猜测,我虽然也算半个韩人,但与五代为相的张家比还是小巫见大巫,所以于我而言、复国并不是很有吸引力的条件,跟多数韩人一样,我只想在天地之间觅一个归宿罢了。不过对于沛公的邀约,若是旧友,本该来帮个忙的。”

        “但若是张良先生,”白瑶话锋一转,“沛公可要清楚,他多年蛰伏的目标是什么。”

        刘邦不解,“颍姑娘不是早就说了,兴复韩室、收复失地。”

        白瑶浅笑道:“那是我对沛公说的,在下试问、沛公以为张良的志向是什么?”

        刘邦是个聪明人,为人处世之道精而又精,张良与他虽然接触不多,但相识多年、他早猜测过这位神算之人的志向。

        “呵不瞒颍姑娘,多年前我与子房初识,我便猜测如此风神俊朗的少年郎所图,皆逃不过‘天下’二字。”

        白瑶满意地点点头,“沛公识人,据我对张良的了解,当年韩国仍在时,有个人、对他影响很大。”

        “颍姑娘是说韩非?”刘邦问。

        “是的,”白瑶点头,“这位韩非公子当年说过一句话,我曾听人效仿,一直记忆犹新。”

        刘邦眼中生出几分兴致,“什么话?竟让姑娘这般人物都记了十年。”

        白瑶勾唇,想起那个聪明绝顶的华服公子,眉宇间智慧无双,衣袂如风,来去潇洒的身影又映在脑中。她学着当年韩非的语气,缓缓举起茶盏,眸光如星:

        “这七国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刘邦眸中前所未有地闪烁着,他无声攥紧酒樽,显然被这句话说中了心中一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美梦,他垂眸不语,手指却激动的不住发抖。

        白瑶见状微微一笑,沛公啊沛公,谁说出身草莽就做不了春秋大梦?眼前这位不是就正沉溺在这场让天下王侯心驰神往的美梦中嘛。

        这句话显然对刘邦的触动很大,沉默只是雷霆千钧的前兆,越是沉闷的蛰伏,那之后的雷霆越能有劈裂苍穹般的气势。

        刘邦足足沉默了一柱香的工夫,白瑶默默坐在他对面,这样长时间的沉默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刘邦呵、想来也是她之前浅薄了。

        想不到这位沛公才是所说的潜龙在渊,他不甘了,有趣。

        白瑶想来这句话是不会让刘邦轻易放弃张良了,无妨,反正她都算计了张狐狸一次,不如就算计的狠点儿,反正那之后他也估计没什么功夫跟自己算账了。

        刘邦不是被唤回神的,他从纷繁复杂的梦中脱身,却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有点像一些牛鼻子说的遁入仙境回来突然开窍的凡人似的。

        他抬眼见颍姑娘依旧静静地坐在对面打坐,明明察觉了他回神,却只是轻轻一勾唇,依旧阖眼打坐。

        这颍姑娘真沉得住气

        刘邦知道颍姑娘修为了得,也知道自己正打量人家的举动逃不过那双澄澈宁静的法眼,却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子多看了两眼。

        这颍姑娘眉目清淡却极有特点,杏目弯眉之间灵气充盈,即便比之多年闭关的道家天宗晓梦子也不逊,晓梦大师虽然二十出头,眉目间却清冷如霜,颍姑娘大不了晓梦几岁,眉眼却温润如春,刘邦多年混迹农家,见过多少各式各样的女人,缺少从没有这样有气韵的眉眼。

        白瑶等着刘邦开口好抬眼相对,对方却似乎出了神一般,定定地看着她眉眼出不动,无奈之下白瑶只能轻轻抬眼。

        羽睫如翼缓缓抬起,星落墨色般的眼瞳无悲无喜地顺着他的目光直望回来,刘邦也想不清楚为什么是“望”,两人不过数尺之隔,从那双眼却仿佛感受到千万丈深的鸿沟。

        颍姑娘那侧温和盎然,山泉泠泠鸟鸣幽谷,自己却在市井之中,被人流裹挟着只能匆匆一瞥。

        “颍姑娘可有婚配?”

        等刘邦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出了这句混账话。他立刻坐的有些局促,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开个玩笑,烦请姑娘别介意”

        与意料之中那般,那股并不引人注意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望进他的眼中,就当刘邦以为他戒不掉的龌龊心思要被公之于众时,意料之外地、那束目光深处闪烁着刘邦从未见过的萤光,颍姑娘噗嗤一笑,“有。”

        听她说有,刘邦反倒松了口气似的,语气神态都自然了下来,“哦、哦,不只是那个家伙这么好福气,能娶颍姑娘这般神仙女子的,想必是我这凡夫俗子望尘莫及之人咯。”

        白瑶笑道:“还真如沛公所说,是个举世无双之人。”

        颍姑娘莫测的神色中若隐若现地跃出几分寻常女子的娇态,随即蜻蜓点水般收敛回那片泉水叮咚的桃源中,刘邦长叹,这世间能配得上如此女子的人,确不是如今的自己可以想象的。

        不过说及举世无双,刘邦倏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也是他曾经年少时,随着自家父亲见过的一位。

        那时他老爹还只是名大夫,位众卿之中,列大殿之上,而身形如松站在众卿之前的身影,便是他少时认定的举世无双。

        白瑶起身辞行,刘邦才收回思绪与她拜别,白瑶离开后,他嗤笑一声,“竟然想起那个人了,不简单啊,颍姑娘。”

        大魏昭王之子,四公子之首,封地信陵的那位举世无双之人——魏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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