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众人玩闹过一阵之后,也就各自散开,大过年的,自然不是一直呆在屋子里面就好玩的,家里头也不止这一个地方能消遣,花园中也有不少可以玩闹的地方,所以大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把刚刚没吃完的年夜饭补回来之后,就各自散去。当然说的是各自散去,实际上人也都还在花园里,只不过是各自找关系好的三三两两的散开凑着玩罢了。
周云娆本身就是被姑姑和父亲硬塞过来的,此刻看他们要散场,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跑,眼神无乱的漂了漂,想要去表姐那边,又看见表姐转头要走,表哥那头又有表嫂,倒是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了。要是这个时候回去,姑姑跟父亲难免不高兴,可是不回去,自己又能往哪凑?
纪罗绮原本已经拉起姜阮涟的手准备带着人去个偏僻地儿,好好的说一说最近的事情,突然的又想起来自己的表妹,自己的表妹自然想要跟着自己,可是自己这事儿又不能让她跟着,所以与大哥交换了一个眼神。
纪柏珣原本已经扶着孙若梅起身准备走,正好对上妹妹传过来的眼神,心中会意,脑子里头转了转,觉得妹妹是想要把这个表妹拖给自己照顾着。妹妹倒也没有什么不喜欢这个表妹的道理,大概是有什么事情暂时不想让这个表妹知道。纪柏珣不管这些点了点头,让孙若梅去招呼周云娆过来。
孙若梅不知道丈夫跟小姑子在搞什么东西,但是也想起来自己作为嫂嫂和作为妻子,就应该是为他们排忧解难,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微笑着冲着周云娆招招手。
“表妹不如过来这边,你表姐那头可能有什么事儿,正好我们没事儿,对着家里也熟悉,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就带着你四处逛一逛。”
周云娆当然不在意究竟是跟谁在意的,只不过是自己应该去哪儿,此刻有人叫自己,自己当然就欢心的答应了。
周云娆带着丫头漫步走过去,孙若梅亲切地挽住她的手。
纪罗绮看着人被支走了,伸手握着姜阮涟的手腕,说带人出去逛一逛。
姜阮涟稍微的有些犹豫。刚刚是那么许多人都在自己跟着出去,当然没什么,可是此刻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单独出去,这难免就要出什么事儿。自己若说不想拒绝也是假的,可是若要说拒绝又开不了口。纪罗绮并没有因为自己这么许多日的疏远而生气,待自己还是如同之前一样的好,自己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可是此刻人要拉自己出去,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过了年没多久,人就又要走,到时候自己单独在这个宅子里,大太太要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自己可是躲都躲不及。
纪罗绮看见人纠结着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上的力气微微加大了一点点,但是却丝毫没有把人弄疼。“跟我出去吧,小娘,大过年的,你这人生地不熟的,要跟当然也是跟咱们大房的人,哥哥那毕竟是男子要避嫌,跟着我们出来,当然只能跟着我了,你说对不对?”
一番话把这件事情开脱的明明白白,姜阮涟抬起头去看着少女,如同之前一样的脸色,轻轻的点了点头。就这样吧。自己冷的人那么久,也该把话说开了。好歹两个人把话都说开,彼此为了对方疏远些也好,或者是其他的也罢,好歹是谁都不要存个心结,免得之后的几十年大家都不好过。或许只是自己不好过。人家是正经的小姐,自然不在意这一个两个人理不理,可是自己在这个家里没什么朋友,这个也算得上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自然自己也不愿意跟朋友闹得太僵,所以也跟着出去。
紫嫣与南乔北栀安安静静的跟在身后,也不好奇两个主子是干什么。组织的事情是组织的,有些话下人只有听一听的份儿,若是想要仔细的探究一番,那就太过过分了,所以她们只是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纪罗绮自然之道,这三个丫头,不管怎么样,心里都是向着主子的,所以也不担心,伸手拉着人就往出走。
现在各房的人有各房的人的去处,大家都聚在一块儿,自然也没有人有闲心思管这边的事儿。
纪罗绮走之前还让紫嫣又拿了一件青莲绒的灰鼠斗篷过来给姜阮涟披上,又往人手里塞了一个手炉子,让人拿着,把自己握着人手腕的手松开好,让人两只手都握在手炉上,这才带着人出去。
两个人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虽然说是家中的小花园,可实际上却并不小,若是非要逛,也足够逛个好久。
纪罗绮拉着人到了花园里的一处亭子,两人在亭子的对面分开坐下,眼见着四处无人,纪罗绮这才开口说话。
“离开这么久,你过的还好吗?”
姜阮涟握着手炉子,不去看她,点了点头。“挺好的,你的母亲是和善的,人家里人对我也都还不错,虽然大多都不喜欢跟我说话,可是大部分人也不为难我。还有你父亲……”姜阮涟对了对,似乎不知道怎样去说这件事情,“你父亲对我也不错,也没让我在这家里受委屈,我过的还行。”
纪罗绮也同时的沉默下来。父亲的事情自己已经知道了。姜阮涟大概是不乐意的。一个花季的少女,如今也只不过是二十几岁就要给自己的父亲做了妾,与自己的父亲圆了房,这当然心中是不愿意。可是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是嫁进来做妾,那就自然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所以跟自己的父亲圆房也是小妾应该做的事情,即使心中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纪罗绮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大过年的,这样的话题反而显得沉重。只是除了这个,还能讨论什么呢?姜阮涟是这所宅子里的人,终其一生被那扇大门困住一辈子,也就在这个公馆里头。外头的人看里头,每天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样的好日子,可实际上里头的人看外头,却又觉得他们自由。纪罗绮不知道说什么,归根到底,人也就是贱。大家个人有个人的难处,谁也不是真正的快乐,这世界上又哪能有人是真正的快乐呢?
可是纵然这样,却总有人觉得别人的日子就是好的,守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想着要自己日子的好,也要别人日子的好,哪里又有这样好的事情?里头有钱的,不能理解,没钱的困苦,外头没钱的又不能理解,有钱的困苦,或许有的是物质上的缺乏,有的是精神上的缺乏,说到底,大家谁能比谁好到哪去?
姜阮涟看见纪罗绮不说,自己也闭上嘴,不说话了。说到底是自己先把人家疏远的,人家肯跟自己说话,自己就感恩戴德,哪里又有质问的道理呢?
纪罗绮笑了笑,将刚刚的话翻开,又转到了新的话题。她略微凑近了一些,少女带着香气的呼吸,几乎要打在姜阮涟脸上。姜阮涟不自觉的后退了一点,想要拉开一些距离。纪罗绮见人这样也不再逗了,又做回自己的位置上。
“小娘刚刚在看烟花的时候伸手摸我的眼睛,说我的眼睛漂亮,我看小娘的眼睛才是真的漂亮,就像家里的那汪池水,却又比那池水更清澈。”纪罗绮眯着眼睛,“我总觉得小娘的眼睛里面含着一汪春水,雾蒙蒙的,都不需要动,只眨一眨,那里头的水雾就连着天。”
姜阮涟不知道这番话是怎么来的,只觉得被说的有些脸红,想要伸手去推人一把,又觉得不合适,最后也只不过是低下头,借着夜色却能看到人的面颊与耳根都有些红。
纪罗绮觉得有趣,又觉得再逗人,恐怕人面子薄,就不理自己了,所以就扯到了正事上。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惹了你不高兴,总之自从我回来之后,你对我就冷冷淡淡的。你若是哪里不高兴就说出来,我也可以改,我并不是像外头那些小姐一样闹脾气的,你倒是有什么话就直说,让我猜来猜去的才不好呢。”
姜阮涟原本想着人带自己出来,可能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如今,话题终于扯到枕头上,自己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了。
自己难道要把大太太说出来吗?其实说出来或许也没什么,两个人毕竟是母女。可是大太太不会为难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不会在这个亲生女儿走了之后为难自己吗?这可不好说。自己纵然心存感激,但是自己却也不能为了她去赌自己在这以后的日子。小姐的日子是不用担心的,小姐自然有好日子,小姐们身上流着这个家的血,自然跟夫人姨娘们是大不一样的。
纪罗绮看人不说话,向后靠了靠,满不在意地拿起一杯茶。“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母亲吧。”
姜阮涟一下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仍然是那样,纪罗绮看着人的眼睛,突然就什么话都不想说。这双眼睛尽管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却也总是漂亮的。这双眼睛并不污浊,只是雾蒙蒙的,却不影响这双眼睛的明亮,这双眼睛总是那样的美丽。新婚当天,自己掀开盖头,看着这双眼睛,心中感叹的是父亲好福气。如今,这双眼睛就这样子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纪罗绮又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自己那些不得见人的心思。
如果这双眼睛一辈子只望着自己呢?纪罗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自己或许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是自己父亲的姨娘。
纪罗绮咬了咬牙,神色不再迷离,而是恢复了清明,忍着痛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却因为冬季穿的厚,并没有掐到什么,只是也足够让人清醒。
“的确是大太太说的,可是大太太或许也是为了你好。我确实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大太太不想让小姐跟姨娘过多往来,为了防止姨娘把小姐带坏,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什么?你能理解。”纪罗绮几乎都气笑了,原本是坐在人对面,此刻已经把椅子搬过去,坐在人边上。
“母亲哪里是那样想的,不过是哄你罢了。母亲就是单纯的嫌弃你的出身,觉得你是乡下来的,不读书又不识几个字儿,尽管来了这个家里之后,对诗词有了一点点的研究,可是也只能背诵,更何况母亲觉得你们乡下或许有些不良的习气,所以这才不让我靠近你。”
姜阮涟之前倒也想过这些,只是如今这些话被赤裸裸的说出来,却还是觉得惊讶。
“是这样的吗?我倒是也猜过,可是我看大太太是个挺和善的人,我就没往这方面想。”姜阮涟略微低下去些头,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嫌弃了。但是一想却也明白自己跟这个家里原本就是格格不入,高门贵女跟乡野丫头自然也不是能够混为一谈的。
纪罗绮看着人低下头去,也知道人的神情,大概是有些失落的。她也不管那么多,两只手伸过去就贴在人的面颊上,轻轻地捧着把人的脸掰过来。那张面颊还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让自己朝思暮想。
姜阮涟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南乔北栀自然也看到了这些,只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外国人的礼仪或许跟国内是不一样的,大概是小姐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染上了些国外人的脾气。
纪罗绮把那张脸四下打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那张脸确实美丽美丽的,有些不似凡物,可是这样看着却又觉得实际上也有些愚蠢。总是想不透这家里的弯弯绕绕,总是不明白这家里的腌臜事情,进来这么久,虽然知道明哲保身,但还是固执的觉得家里或许没个坏人,这多么稀奇呢。
纪罗绮感觉到人的面颊微微发烫,笑了笑,把人的脸松开。“你管母亲干什么?左右有我护着你,难道母亲比我还重要?你就能为了母亲疏远我不成?母亲是你的主母,可是你说到底也不是全靠着母亲活着,三姑或者我哪一个又不能护着你呢?”
姜阮涟脸上仍然还有些发烫,低下头去两只手搅着自己的手帕子,声音小小的。
“三姑小姐毕竟是三房的人,我毕竟是大房的人,大家说到底是不算完全一家的。况且我毕竟是大太太,手底下的深杀掠夺都得由大太太说了算,三姑小姐说到底也没办法直接管。至于你就更不是你还是要出国去的,一出国走那么许久,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要是真的惹了大太太生气,到时候我又怎么办呢?我只是个胆子小的,这家里我一个也惹不起,所以我总得考虑考虑我自己。”
纪罗绮听完这番话,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应该失望。心喜人学会明哲保身,在这个家里懂得先考虑自己,失望的是人始终都不是真正的相信自己。只不过自己的失望或许也是没由来的,因为这番话说的确实是正确的。自己马上又要去英国,到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这边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不一定赶得回来,或者说是完全赶不回来,所以自己所承诺的保护其实只是一年中的几个月,其他的大多数日子都得靠着人自己。
纪罗绮又觉得自己刚刚的动作或许有些轻浮,所以也把手收下来,不敢再往上摸。小娘不应该被这样轻浮的对待,小娘长得那样美丽,何该是被供起来的观音像,而不是在这家中被憋屈着,被束缚着。
这样想着,又想到了父亲。父亲先一步摸到了神,父亲先自己一步拥有了神,可是父亲不把她当神,只把神当个玩物,只当做解闷时候的东西,父亲不尊敬神。
纪罗绮甚至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有些可笑。曾经读爱情诗的时候,总是想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把爱人比作神,会有人对爱人如此的虔诚,如今自己也算知道了。
如果说自己这份心意是从何而来,只怕自己都没个答案,却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曾经听的戏文中的一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己的爱不建立在任何上面,从自己发现的那一刻,自己已然情根深种。
纪罗绮并没有红了脸,只是略微皱起了眉。自己爱的是不该爱的人,这是自己父亲的人,这是自己父亲的姨娘。自己爱的是自己的小娘。
一股浓烈的背德感油然而生,纪罗绮抬起头,望着小娘半边脸,那张脸被昏暗的灯光一照,显得如同璞玉一般,脸上的绒毛十分的细小,那张晶莹的面皮让人挪不开眼。
姜阮涟不知道人在看什么,只低下头思考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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