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见血应景
再次转醒的时候,一道光将眼皮刺的生疼,白荌似是有所感觉,悠悠挣开了眼睛,头晕目眩,全身酸痛。大理寺的记忆袭上脑子,她打一哆嗦,神识回了大半。
这是何处?
劫持她的人,将两名随从打晕,把自己迷倒……之后的,便不再记得了。
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宣平候的游猎宴会上动手,且明显是有备而来…….时间地点都掐算的那么好。
“姑娘,醒了?”
正在她脑子混沌的时候,一道醇厚的声音响在耳边,打断了她的思路。白荌支着身子从草床上下来,眯着眼睛环视一周,看清了所处环境,还有屋内的人。
“阁士?!”
茅草房内,一张桌子,几条长凳,一堆枯草,还有一个持剑背立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转身见她清醒,神情微变,出意料的竟是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面前,这个垂首肩膀颤抖的人,跪在她脚下,结结实实将白荌吓了一跳。
“阁士这是作何!若是师傅在,难不成也要他老人家看到如斯场景?!”
她未显得过多惊慌,也没有立刻搀扶,反是有些隐隐怒意,马上站起身子沉声道。
温忠肃渐渐抬头,只一张面目风霜,眼中红丝,两鬓斑白的脸显露出来。昔日,他是何等骄傲的太学阁士,受人尊崇。即便没了温澄之子的身份,仍旧是大儒贤士,与清歌先生齐名,并称双贤。
“姑娘,这是温家欠你的,阁士欠你的。”
白荌见他如斯,一股悲凉由心底而生,竟觉无力无奈,双臂在袖中打颤,眼角濡湿只得仰头逼回泪水。
面前这个人,曾是她极为敬重的人。幼时,也曾将她托在手心,指看墙角青梅,慈眉善目,教她笔墨晕染,书画写意。
温澄是她师傅,但其实她不过见他两面,一次十二岁那年,一次刑场之上。真正对她传师授道的,是这个年纪半百、如师如父的大阁士,还有那位高风亮节的清歌先生。
她只有一个师傅,却有三个人疼,也是曾经。
“我竟不知,阁士何时连一声‘儒儿’都舍不得叫了,偏生以姑娘相待。”
我竟不知,原来早已经不是当初,不是少年意气,不是师徒和乐,不是曾经梅花翩跹闻香的墨善阁了。
许多人,许多事,一路走,一路失。墨善阁的那些人,好似不过昨日分别。但几年光阴转逝,回头看看,也不过是徒留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生死离别,从来都由不得人,由不得她。
“阁士,是不是我不再是儒儿了,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先生来信说恩师亡时不能瞑目,孤魂禹州大地,终未全及‘大同’二字。而我等,聚已离散,不复当初……”
其实,那场惊动天下的天子谋逆刺杀,不过是个绵长讽刺的笑话。
其实,那位古儒巨圣早已经不在人世。世上再无温太常,再无大同,再无理想中的盛世太平……
所以,法场、受刑、劫持……都不过是一场场精心谋划的戏,有些人蒙蔽其中,小心翼翼的过活,生怕一点儿差错伤及己身;而有些人,戴着面具强颜欢笑,看这出戏开场落幕,从头至尾不过像是个路人的伤秋。
两个月前,禹朝旧臣刺杀濮北王时,温澄以百岁老人之身颠簸亲赴濮北,瞒过了所有人。瑧王只道他年迈体弱,卧病在床,派人送了一箱又一箱的珍奇药材。温府感念王恩,大阁士温忠肃连上三道折子谢恩。
彼时,瑧王还对人言道;‘温老乃百年圣人,德泽天下,奈何晚年困顿,让人扼腕叹息哉!此乃孤王不幸,禹州不幸!‘
那一趟,温澄再也没有回来过。
“阁士,儒儿只想知道,恩师是如何辞世的?”
温忠肃听此,握剑的手立刻青筋迸发,眼角悲坳无以复加,抚胸微颤,最后重重阖上了眼睛。
“这些你无需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一切消逝都不重要了。”
白荌听完,只感到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口处中烧。然温忠肃是长辈,她又偏偏发作不得,只得眼角抿出些厉苒神色。
所有人都瞒着她一个!
她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简单,背后必然是复杂的利益纠葛,星罗棋局。可是,她难道没有权利知道这一切吗?明明她也是局中人,明明她的命运也怎么都理不清了。
恩师去往濮北,为的不过是心中一个理想。禹室这些年东奔西窜,莫说臣子,便是天子也是一个连一个的换,大家都糊涂的紧,心思各异。那些旧臣虽有存禹之心,但若是要其不惜一切反抗濮北王,怕还是要多一番周折的。
白荌几乎可以想象到,一个百岁老人是如何颤颤巍巍的穿梭在战火里游说众人,又是如何熬尽心血,直至油尽灯枯,生命最后一息。
她虽从未与恩师深处,每每只得从阁士与先生的口中遥想其风姿一二,但只言片语,已然令人敬佩。
那是一代圣贤之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死的凄凉,无人知晓,无人过问……
“那温家其余的人,是否也在此处?这些,我是必要知道的。”
温忠肃此时方才起身,他身上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身形看起来有些佝偻了。从前,人人皆知温阁士只穿绣竹之衣,赞竹之品行,警醒做人。时过境迁,竹易屈,身易断。
“温家共一百零八口人,抄府那日走漏了风声,撤出八十一人,如今剩下十多人,已经都安排好了。”
曾经满堂荣耀的家族,竟折损……至此。白荌已不想再问这中间曲折几番,那必然是一段不堪屈辱的回忆。温家的人,从骨子里就带有文人的傲然,如竹不屈,如梅傲雪。
“谁人安排的?这节骨眼,当真是还有人肯伸出援手吗?”
世态炎凉,白荌这段时日看了不少,也尝了不少。白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肯心甘情愿的来这座牢笼里,又怎不是撞到头破血流之后的无路可走。
“这……你无需知道。儒儿,白家受温家连累,你这一生怕也是坎坷崎岖了。事事本无常,珠玑字字,不过人心几度。从前,我以父亲的理想信念为生,往后,过眼云烟再无可能。”
“那…….”
白荌本想再问一些其他的,可此时门口偏偏传来嘈杂之声,打断了二人的交流。
“阁士!城中的官兵已至,将山头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谁人外头通传,温忠肃神情瞬间凝肃,快步走出草屋。临走前,深深望了一眼身后的白荌,留下一句话。
“儒儿,墨善阁里的那颗青梅树今年年关的时候估摸着会歪了墙,你得空了去修剪修剪也是好的。”
草屋只剩下她一个人,白荌觉得有些难受,有些压抑。看看草屋窗外,几丝光亮透过,带着尘霾,穿越了红尘。
她一时想了很多,却也是无能为力。那种痛没有扎到自己身上,不鲜血淋漓,不刻骨铭心,又何来感同身受。
“绿洲浮萍困己身,磐石山河梦中寻,天长地久虚终无,城内人心各忖度……”
白荌突然觉得,自己就这般静静的死了也好,变成风,变成云。或许只有这样,胸膛里的那颗心,还能鲜活跳动,不再困于牢笼。
她这样想着,直到房门被突然踹开,一个绯衣英姿的女子,红唇美目,站在门口,逆着阳光。
多年后,她回忆起这个女子,算得上是九州大陆的一抹鲜艳色彩,名唤西陵珺。
“我来救你!”
西陵珺看见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
白荌先是一愣,后悄悄合上了微张惊讶的嘴巴,堪堪才能问一句下意识的话。
“西陵小姐怎会在此处?”
“莫要废话,出去再说!”
西陵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面色不耐,簇了眉头嫌她话多。扯着人就往外走,丝毫不给人反应抵抗的余地。
“多谢西陵小姐相救,白荌感激不尽,可是西陵小姐是怎么……”
“好了!莫废话,出去再说吧。”
白荌着实无语,只得闭口,乖乖跟着她走。事后想想,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人,仅仅照面一次,怎莫名来的信任感,还真是令人费解。
而西陵珺出现的那一刻,白荌就隐隐猜到,阁士怕不只将她一个人劫持了。若非西陵珺也是被劫之人,怎会如此准确无误的找到她。看情势,还是要救她的节奏。
不过,人心难料,究竟是救,还是有别的目的,尚需掂量罢了。
“此处乃一座独山头,与都锋山隔了一道断崖,我们皆被囚禁在山顶猎户的草屋中。前面有一处吊索桥,咱们找法子下山吧。”
二人一路小跑,遇到一处岔林,西陵珺才停下难得给她解释了一两句。西陵珺俨然身体不错,跑了许久气都不带喘的,只是快速环视四周,皱眉思量。
白荌则不然了,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且不说。胸口处吸了风,堵得难受异常。她回头看看,心中想想,还是说出了口。
“我……我们不帮她们吗?”
“她们?谁?”
西陵珺回头看她,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不是好脸色。
“我猜应该…….不止我们被劫,其他的人……”
“白小姐!我帮你,是因为你代师受刑这份气度,令人堪敬。我西陵家世代为将,不比那些酸儒腐臭。做事向来爽直。至于其他的人,抱歉,不熟便不救!”
西陵珺说的话直白毫不迟疑,且语气坚定。白荌听得一愣一傻的,过去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般豪……口直心快的女子。
“既清楚了,便老老实实跟着走,莫要连我也拖累。”
西陵珺瞥她一眼冷然开口,正欲转身,身后的人却突然挣开了她的手!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看身后的人,没有想到这白小姐竟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西陵小姐,不可!”
白荌轻皱眉头,话声不大,但果断不犹豫,目光真诚。与西陵珺相比,她强硬气势自是不如,但却总能让人感到一股韧劲儿,怎样都割不断。
“白小姐果真好义气,想来能代温老受刑的人,确然是不会这般自私离开的。”
西陵珺嘲讽的语气听起来刺耳,白荌有些无所适从。她不是那般想法,此时却解释不出。
“哼!当真是菩萨心肠。”
西陵珺留给她这么一句话后便扭头离开,眼角里渗出的蔑视连掩饰都不曾掩饰半分。
“西陵小姐,回去以后,莫说你见过我!”
白荌扯得嗓子冲那道钻进林中的红色身影喊了几声,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后蹙眉无奈叹一声气,低头自言道。
“总望你此番回去,千万能圆说才是。”
她说完正要转身回去,身后便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生生将林中的树木都震得摇晃。
看来,今日的狩猎,还是得见一见血才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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