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针锋相对
沈府到底失窃了多少东西,管家含含糊糊地最后也没说出个准数来,只是说还在核查。不过看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想必不是小数目。
我支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充满疑问。昨夜我和傅岭无疑是和后门的守门人直接打过照面的,那人追着我们跑了一条巷子,闹出了许大的动静,当时竟没有去找管事的回禀吗?
我满腹狐疑间,没有注意到傅岭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他又拿起了我刚刚走神时,错摊在桌面上的书,翻了两页。他看我听得管家说话听得出神,拿书本敲了敲我的头,像□□又像警告地说道:“以后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闲书不要看,闲事不要管。明白吗?”
我看着他手上的书封上大大的“奇谈志异”四字,又涨红了脸,头埋到胸前,声如蚊蚋道:“知道了,夫子。”
傅岭打量着我,奇也怪哉道:“前两天不是把你从乌龟壳里拉出来了么,怎么一夜之间又缩回去了?昨夜没睡好精神不济么?”我摇摇头,没有跟他说话。
我怀着极幼稚的破坏性的报复心理,想去惩罚这一段在我看来并不均等的感情:如果傅岭不能够做到只对我一个人好的话,那我就干脆不要了。你用你的一部分的关心,去换了我全部的在意,凭什么呢?我不要了,都不要了。
傅岭拿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他站了半晌,不知想了些什么,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转身又走了回去。
不多时,管家等人将数目清点完毕,确认明堂没有什么损失以后,道了声打扰,便带着下人从堂下鱼贯而出,去了别的地方。
经过管家走这一遭,苏蓝早没有了上课的心思,她的屁股像在火上烤着一般坐立难安,再加上她身边一早上都魂不守舍的我,学堂的氛围早已去了大半。傅岭又稍微讲了一会儿,抗不过已去的大势,提早放了课。
傅岭刚刚放课,苏蓝拉着苏锦便着急忙慌地往婶婶的院子跑去。我慢吞吞地走在了最后,可是直到我以龟速离开明堂,傅岭都一直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直到晚间时分,我才得到消息。最后盘点下来只有婶婶的房里和林姨娘的房里丢了东西,周姨娘处因为当夜叔叔在那过夜,所以免遭了洗劫。
一时间,关于失窃之事的各种猜测顿时甚嚣尘上。府上众人谈论猜测最多的,莫过于到底丢了多少钱的东西,以及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关于第二个问题,基本上能认定是内贼干的了。毕竟沈府地方大、丫鬟仆役众多。若是外人,一时间是难以避开闲杂人等找准主子的住处,更何况偏偏除了叔叔夜寝的地方,另两个最有钱的女主子的屋子都被盗了,那内贼恐怕还对叔叔的行踪、家中的情形了如指掌。沈府内一时间人心惶惶,瞧谁都像是能做出这等丑事的样子。
晌午过后,管家也去报了官,带着衙役来府里四处查看了一番。听说管家报官时上报的失窃的金银、首饰的金额,有数百两之众。叔叔的年俸不过一年六十两,这贼人一下竟将婶婶多年积蓄掏了个空。婶婶被气得发了病,躺在床上,数天不能起身。
一层瞧不见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了这个普通的府邸的头顶,所有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生怕表现得太活泼引人怀疑或是惹了主子不高兴要挨训斥。
官府派人查了数天,苦于线索太少,实在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渐渐地官府也不来人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下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是要打了水漂了。
快要到发月钱的日子时,管家突然带人挨个院子通知了一遍,即日起,所有仆役、丫鬟的月钱减半,小姐、姨娘的月用也减半。
一时间,沈府里怨声载道。若是眼下府里困难拿不出银子,少拿一个两个月的工钱也不是不行。可是眼下这个意思,月钱倒是没有期限地要一直扣下去。
那时,我不论走到沈府何处时,都能瞧见几个下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钱不够花,或是在讨论哪家府上还招着新人的事。
梅奶娘和冬月倒没有在我面前抱怨过半句、露出过半点异样。我日常的吃用都与往常一般无二,我便以为婶婶是开恩,没有将开支削减到清苑里面。
直到一日我肚子饿自己进小厨房寻些吃食时,才发现梅奶娘和冬月在喝我中午剩下的菜汤。我默默地从厨房退了出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掂了掂自己的小荷包里新鲜热乎的四钱银子的零花,偷偷地溜进了东厢的卧房,从橱子里找出梅奶娘放日用的桃木匣子,依依不舍地把自己的小钱钱放了进去。
小时候我嘴馋,爱缠着梅奶娘要糖吃,她就从自己橱子里拿出这个匣子,摸些散碎银两,让小厮跑一趟给我买回来。
现在是情况危急,是该同舟共济、度过难关的时刻了!我安慰肉痛的自己道。
然而比起告别零花钱、告别零食更难过的事情,是我与傅岭之间冰冷的关系。
从那一次以后,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上课时他有问题也不会找我回答了。我在他的眼里就像是成了空气一般,而搞砸了一切的我也梗着脖子,死活不肯低头。
渐渐地除了梅奶娘和冬月以外,跟我说话最多、待得最久的人竟然成了桂嬷嬷。
或许是真如桂嬷嬷所信奉的“棍棒底下长记性”的人生格言那样,我一路挨着竹条,学礼的过程却开始渐入佳境。学习速度变得飞快,一行一止得体端庄,少有犯错的时候了。不用挨打,偶尔还能得一些聪明伶俐的夸奖之语,桂嬷嬷犀利刻薄的脸也显得可爱起来。
而苏蓝自从吃了两次竹条的厉害之后,便开始整日的“头疼脑热”告假不来,慢慢地假也不告了,就当没了这回事情。桂嬷嬷此人耿直硬气,找人请了几次请不来人,便也就此作罢。
这天,桂嬷嬷开始教我宫廷筵席的礼仪。
“举办大筵宴礼时,规矩最多也最为繁琐。圣上先入坐席,皇子百官等自东西门进入,站立殿中。管理宫中膳食的光禄寺进献第一爵酒,这个时候就要小姐就要跪下了。等到圣上酒喝完了,便做伏地礼,叩谢恩典,然后进入自己座次。进第二爵酒时,要与皇上一起举酒饮用。”
“而后是进汤礼。首先要站起来,等光禄寺给皇帝进汤完毕再坐下。而后便会开始给群臣进汤。最后大家一起举箸,此为礼成。”
“此后还有七次敬酒,都是与进第二爵酒时的规矩是一样的。进完九爵酒后,撤酒盏,进汤,进大膳。此时需要站起,进完大膳以后再坐下。之后是正常地进食了。”
“进食完毕后,要行赞膳成礼。要先出席,向北而立;而后赞拜皇帝,向皇帝行三拜九叩之礼。等圣上起驾回宫以后,再依次离席而去。”(参考自:明代宫廷礼仪。)
桂嬷嬷这一通说下来,我简直头皮发麻。一会儿要跪、一会儿要立,一会儿又要坐的,听了一遍根本无法记住。“嬷嬷,这个太复杂了,您能让我拿笔写一下么?”
桂嬷嬷瞧我着急忙慌的样子,宽慰我道:“小姐无需担心,记不住也没有关系。您只需跟着六皇子一起,他做什么您就做什么,是万万出不了错的。而且会有仪礼司的人在旁提点。只要习好了基础的礼节姿势,到时候随机应变,不是难事。”
我惶惶然地点头称是。
正在此时,已经卧床数天、满脸憔悴的婶婶病歪歪地由婢女扶了进来。
婶婶进了屋里,由婢女搀着找了个显眼的地方,环顾一周寻找着什么,半晌惊讶道:“怎么不见苏蓝?”
她的惊讶颇有些虚伪的意味,苏蓝不肯上课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中间有多次也是报了婶婶的,可是她只当没听见、完全不放在心上,才有后面苏蓝彻底罢学的事情。
桂嬷嬷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婶婶身上:“沈夫人,苏蓝小姐已经停课许久了。您不是知道的么?”
婶婶脸上一垮,开口便是责怪道:“当时苏蓝跑来哭着跟我说挨竹条挨得手疼,实在是上不了课了,我才准了她的几天假。谁知,她后面竟一次都没来过了。桂嬷嬷,你怎么不遣人来提醒我一番呢?”
桂嬷嬷眼细长的眉目一挑,高傲道:“夫人的意思,倒是在怪我不负责?”
沈府之中,少有人敢跟婶婶顶嘴,婶婶一向威风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我……我没有责怪你。只是苏蓝这样……中间,您也应当想到差人来跟我说一声不是?”
桂嬷嬷冷笑不屑道:“苏蓝小姐不肯来的事情,我遣人跟夫人报过多次,夫人您次次只说随她。您这娘亲都随她了,我一个外人还多嘴多舌,不是白白惹人生厌么?”
婶婶被她的鄙夷的态度和语气气到,站起来凶悍道:“桂嬷嬷,你想吵架吗?你可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我是主家,你竟然这般跟我说话!”
桂嬷嬷假笑地截断了她:“沈夫人,我没有忘,我是被雇来教木兰小姐学规矩的。”她重重地咬了我的名字。
“我是谁派来的,您心里也通透。木兰小姐还在,话不说破,我给您留两分薄面。” 桂嬷嬷露出几分睥睨的意味来,“我虽是奴才出身,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我的主子、立我的威风吧。”
“你!……”婶婶指着桂嬷嬷不可一世的脸,手指气得不停地抖动着:“好!好!好!一个下人,都敢这样顶撞我了!”
“行!”婶婶面目狰狞,目露凶光,“你来教木兰是吧!从今日起,你踏进我家门槛一步,我叫仆役打你一次!我看你去哪里教她!”
“来人!把这个臭婆子给我赶出去!”婶婶怒喝一声,外面的小厮听到了动静立马扑进来抓人。
我原被她们突然爆发地争吵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眼见着事情不可收拾,径直扑到婶婶身边道:“婶婶,桂嬷嬷是好人。您不要这样……”
婶婶气在当头,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狠狠地踹上了我的肚子:“养不熟的畜生!天天向着外人,你给我滚!”
剧烈的疼痛自我腹中爆开,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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