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山
饶是迫不及待，妙可仍旧在寺里待了半个多月，直到遗珠学会所有事务，能够在没她的日子里，与师父照样维持生活。
“师父，这交给您了，不过，您腿脚不方便下山，所以我从里面取了部分，每月初一，您拿钱给遗珠去买日常用品……”
临行的前天晚上，妙可将为数不多的存折交给道明，说：“至于菜地与鱼塘，我已经跟山下的商店联系好了，到时候由遗珠去通知，他们会派人上山来取，不过价格比平常就低多了，但基本生活不成问题的。”
道明看着桌上的存折与两千块钱，说：“那你呢？”
妙可笑道：“师父放心，我有手有脚，不会饿死的！”
“外头可不比家里，很可能没有片瓦遮身，不过你长大了，出去看看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生经历……”道明取下手腕的一串檀珠，说：“师父两袖清风，身无长物，这就算是送你成年礼了！”
檀珠小巧玲珑，颗颗珠圆玉润，色泽类似猫眼石，乃是师爷临终所留，能够遮掩妖气，道明将它戴在妙可的手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谢师父，我会恪守约定，不会让您丢脸的！”妙可抬手抹去眼角泛起的泪花。
可道明却摇起了头，说：“为师希望你不要透露与百光寺的关系，哪怕再亲密、再信任的人也不行！”
“为什么？”妙可对道明的话感到疑惑，垂目低头道：“妙可虽是半妖，可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不是师父嫌弃我？觉得我不配做您的弟子……”
“胡说八道！”道明看妙可一向坚强，原来还有颗玻璃心，不过也难怪，她的身世……太可怜了！
“那到底为什么啊？妙可想不到别的理由！”妙可赌气的撇过头去。
“你这孩子！怎么老是……”道明说了一半后无奈摇头，说：“为师年轻时意气风发，做过不少得罪人的事情，如今归隐山林就为图个清净；你说，到时仇人寻上门来，就为师半截入土的模样，还有毛没长齐的遗珠，加起来都不够人家塞牙缝！”
“真的？”妙可转头与他对视，水晶粉的眼眸透着试探。
“谁没个青春年少时，为师当年也是灭妖高手，天天跟着你师爷到处惩恶扬善，那些妖物见着都要抖三抖……”
道明说着为自己竖起大拇指点赞，而后语气一转，神情一暗，情绪一低，道：“所以仇家也特别多，而你就是只半妖，妖力又时好时坏的……”
“师父～～～～～～”妙可对道明的揭底感到不满，道：“您心里知道就行了，干嘛说出了戳我心窝子，太讨厌了～～～～～～”
“哦哦哦……”道明赶紧停住，说：“这人年纪大了，总是管不住脑子，好了好了好了，你记住为师的话就行了，快点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是！”妙可把存折与钱往他手里一塞，说：“把东西收好，别忘了地方，要不然可会与遗珠一块饿肚子的！”
“好好好……”道明赶紧点点头，说：“我把放在床席底下，行了吧？”
“嗯！”妙可还真看着道明把钱放好了才离开。
“时也，命也！”道明送走妙可后跪在蒲团上，道：“该来的，躲不掉，阿弥陀佛……”
天，灰蒙蒙亮，妙可正在厨房里做最后一顿早饭，她不知道这一去，猴年马月才能再回来，心里冒着内疚泡泡。
“师姐，早上好！”遗珠揉着睡眼走进来。
“早上好！”妙可弯腰抬手给灶里添了柴火，整个厨房烟雾缭绕的。
“好香啊！”遗珠嗅着香气凑了过去，说：“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小米菜粥，地里刚摘的白菜，特别新鲜，配咸鱼最好了！”妙可拿锅勺舀粥盛进盆里。
“我去叫师父起床！”遗珠扬着笑容跑出厨房。
十五分钟后，妙可把早饭摆上桌，遗珠正好拉着道明走进来，嘴里嚷着什么，兴高采烈的。
“师父，早安！”妙可拿汤勺盛了三碗温粥，说：“师父，吃饭，遗珠，吃饭。”
“嗯。”道明拿起小勺，慢条斯理的喝粥，人老了，牙齿松动，咬不动硬物，但这粥被妙可煮得松软可口，他吃得很开心。
“好！”遗珠拿着筷子夹块咸鱼配粥，他最喜欢喝菜粥配咸鱼了，一碗下肚，胃里泛起暖暖的饱足感。
一顿早饭，三人同食，默不作声，岁月静好！
七点整！
妙可背着行囊站在寺门，手里拉着遗珠才说了两句话，遗珠就开始冒眼豆，说：“师姐，我会想你的，天天想，白天想，做梦想，做饭想，吃饭想，上……”
“打住！”妙可总觉得再听他说下去，估计会拐到某个奇怪的点上。
“哦……”遗珠抽抽鼻子。
妙可摸摸这颗小光头，心里满满爱意的说：“乖，好好照顾师父，等师姐回来，给你带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快，把眼泪擦擦！”
“好！”遗珠听言拿着衣袖摸泪与……鼻涕。
“……以后……就用这个！”妙可把她的手帕给了遗珠。
“师姐，你真好！”遗珠大冒泪珠，哽咽的说：“从今往后，我一定在你房里早晚各一柱香，再加三鞠躬，等你凯旋而归！”
凯旋而归，她明白！
早晚各一柱香？三鞠躬？
她还……没死吧……
道明在旁捂脸，真的不想承认遗珠这个徒弟，不仅丢人，还特丢份！
“师父……”眼珠色彩调成深褐的妙可望向道明，说：“我走了！”
“嗯！”道明抬手摸摸妙可的头，说：“出门在外，小心谨慎，遇事别冲动，做事要冷静，总之，不管结果如何，若是累了就回来，为师和遗珠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谢谢师父！谢谢遗珠！”妙可冲他们弯腰鞠躬，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大步流星踏出寺门，径直朝着山下走去，途中没有回过头去，生怕，这一回头，就心软了！
妙可抬手抹去泪水，自我鼓励道：“妙可，报仇是你的夙愿，不管前方是何狂风暴雨，坚持不懈是唯一无二的抉择！”
寺门萧索，道明望着远去的背影，心中像是打翻了调料罐子，五味杂陈的，低声呢喃道：“遗珠，你可要替为师照顾好妙可……”
“呼——”
回应道明的，是那忽起的西风。
他的身旁，并没有遗珠的踪迹。
山下，是那繁盛的现代小镇，与破落古寺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得厉害。
“麻烦，一张去凡城的火车硬坐票！”戴着帽子、蒙着口罩的妙可站在售票处，对着玻璃窗口后的工作人员说。
售票员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听到如此稚嫩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抬头问：“凡城挺远的，要三天多的呢，小姑娘真要坐硬座？多加一百，就是软座了。”
“不用，就硬座票！”妙可点点头，她提前了解过火车票价，知道去凡城的火车票，最便宜的硬座也要五百块，而站票只要三百五，本来是想买张站票的，但师父硬是给她塞了五百块，说是再省钱也不能伤了身子，所以她才敢咬牙买了。
“行！”售票员收了钱，给她票，对麦克风说：“下一位！”
半个小时后，妙可顺当坐上了前往凡城的火车，可能是售票员看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小姑娘，特地给挑了这地方，五号车厢靠窗的最角落里，是个单人对座的位置，而对面坐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妇女。
“小姑娘，你也是出门打工的吗？”妇女操着浓重的家乡口音。
“……算是吧！”妙可觉得到了凡城也是要靠打工过日子，所以就点头了。
“去哪？万城？明城？峒城？凡城？”妇女问了几个与火车路线经过的城市。
“凡城。”妙可怀抱行囊。
“凡城？那地方挺好的，大城市，打工机会多，钱也给的多，不过……”妇女瞧这妙可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还带着一丝青涩，可见是个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
于是好言相劝道：“这世道，坏人多，骗人招数也高，你个小姑娘可得擦亮眼睛，坏人可不会在脸上写‘我是坏人’！哎，你的文凭是？”
“文凭？”除了偶尔会下山卖菜卖鱼卖野味，赚到钱后攒一部分，另一部分拿来买生活用品之外，妙可基本上都生活在寺中，对于俗世还真是了解不多。
“看你这年龄应该读过高中吧？”妇女依她的年龄猜测。
“没有，我……”妙可想起师父不让外传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只得改口道：“我家里穷，没钱上学，这不成年了，就外出打工，赚钱养家了！”
“是嘛……”这话倒是激起了妇女的少年回忆：作为家中老大，为了生计，为了弟妹，只能高中辍学，外出打工。
这其中的心酸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但比起妙可，好歹她也读完了初中，算是吃了几年墨水的人。
“这年头，没有文凭，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你又这么年轻貌美，可千万别走歪路！”
妇女劝她，最后拍了桌面，咬牙的说：“你要是不嫌弃，干脆跟我去当家政，虽然苦点、累点，但好歹也是一份正经营生！”
“家政？”妙可疑惑的发问，道：“干什么的？”
“啧，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姑娘！”妇女越看妙可，越觉着喜欢，说：“就是到雇主家里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别看简单，这也是个技术活，做得好，以后也好找客源。”
妙可听了妇女的话，想想她在寺里还要种菜养鱼找野菜，妇女所说的那些活对她来说都不是事，正好也犯愁找工作的事，于是点头道：“阿姨，这些活，我经常干的，只要您不嫌弃我就好了。”
“这小姑娘，就是会说话。”妇女开始自我介绍，道：“我姓孙，你以后叫我孙姨，等到了凡城，我就带你去家政中心进行培训，两个月后，你就可以独立上门服务了。”
“谢谢孙姨，我叫妙可，妙不可言的妙可！”
“妙不可言，这名字取得真不错！”孙姨握着她的右手，说：“妙可，妙可，还挺朗朗上口的，其实这名字好记，对找个好雇主也是优点！”
“名字……也算优点？”妙可头次听到这种话。
“那当然了，雇主大多都是空巢老人，这名字不顺溜，雇主难记，会丢印象的。”孙姨说的眉飞色舞，道：“比如，我是孙梅，但‘梅’念着不好听，可叫小孙，不就挺顺口的！”
妙可一想，还真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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