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心有灵犀一点通
柳家二老坐在高台之上，不约而同的看着彩楼上那个硕大无比的彩球。
柳夫人到底耐不住性子，“你那闺女，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一个绣球做的跟个大灯笼似的，这要是一群人一哄而上，算谁的呀？”
欧阳子心烦意乱，他没工夫搭理那些细节。他心里像是长了一把芭茅，尖利的叶子直戳到心窝子里。
这个闺女虽说是乱葬岗上捡来的，可是这几年他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真要是落在恶人手里，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朱逊煓坐着高头大马，满脸狞笑，细长的眼睛充满阴鸷，一大群亲信围在旁边，台子四周都有他的人，看样子今日志在必得。
匆匆从京城赶回来的宋致远此时正夹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头上的玉冠都给挤掉了，甚是狼狈。
人群中一阵惊呼，原来是柳家小姐身穿紫色罗衣，袅袅婷婷的走上来。
他第一次送给她的衣服，便是紫色，从此以后，其它再绚丽的颜色都黯然无光。
站在凤凰台上，环顾四周，没有寻到那一抹身影。
心狠狠地抽疼了一下，二月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驱不散心头阵阵寒意。
那一日，墓生问她：“如果他不来，你机关算尽，又有何用？”
他来，是缘。
他不来，是命！
她淡淡的笑了。真的要认命了吗？
柳夫人等得不耐烦，“她在等什么？”
欧阳子捏着稀疏的胡子，沉吟半饷，“这丫头怕是心里有人了。”
“谁呀？谁呀？”柳夫人十分兴奋。
欧阳子叹息一声，“这人，条件可能不大好，月儿只怕说出来，你我不同意，这才拖到现在。”他拉起夫人的手，接着说：“月儿到底不是咱的亲生闺女，她想嫁谁就嫁给谁，你待会儿可别甩脸子。”
“只要比那朱逊煓强就行！”柳夫人狠狠地剜了朱世子一眼。
她眼神扫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人。
“墓生呢？快去找！让他暗中对付世子的人，结果人都不知道去呢了？”柳夫人拍着大腿，气急败坏。
冰雅阁里，江百川对着手中的玉坠思量许久，终于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秦墓生吊儿郎当的靠在门边，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茎。
“江二爷这是要去哪啊？”
他将手中的玉佩塞进袖中，温温凉凉的看了墓生一眼。
“听说你妹妹今日抛绣球选女婿，想必家中事物冗杂，作为邻居。我理应帮衬帮衬。”
月儿站在凤凰台上，两眼直直的盯着路口。
台下人头攒动，推来挤去，躁动不安。
心口闷疼，经年的陪伴，当真不值一文吗？
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路口拐角处，终于出现了一片浅蓝色的衣角。
在二月和煦的春阳下，熠熠生辉，温暖而宁静。
她坚定地拉开彩球上垂着的彩绸，二十五个彩球承载着她殷切的希望，倾泻而下，在阳光下，欢呼跳跃，映着金灿灿的阳光，煞是可爱。
江百川看着那几十个彩球，愣了一下，不知何意。他紧紧地盯着高台之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人群哄抢，互相踩踏，场面颇为混乱。
世子的亲随果然不同凡响，一下子抢了十几个，世子仍然不甘心，下令台脚几个亲随继续抢夺，试图把所有的彩球收入囊中。
柳夫人捂住胸口：“抛个绣球她到抛出花样来了，我哪里来那么多闺女嫁给人家？连咱家丫鬟算上也不够。”
欧阳子倒是长出一口气，笑容满面的拍拍夫人肩膀：“别急，你听她往下说。”
微风拂来，耳边发乱，素手拂开唇边乱发。
“佛说，夫妻是缘，无缘不聚。这二十五个彩球，上面设有机关，名为鸳鸯扣。”
世子大声问道：“解开便做夫妻吗？”
他的随侍成昆拿着匕首，正砍瓜切菜一般砍那绣球。
她不理会朱逊煓，目光盯着那一抹浅蓝，清而浅的蓝，仿佛是春来江水的温润，澄澈明净，使她温暖而放松。
“这二十五个彩球中，其中有一颗，我放进去一个信物。和我手中的一模一样。”她扬起手中的蝴蝶玉佩。“这是我亲生父母的定情信物。”但愿爹和娘泉下有知，保佑女儿心想事成。
江百川捏了捏袖中的玉蝴蝶，心儿狂跳起来。
那一块儿，你不是送给我了吗？
“我这一块上面刻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那一块儿，上面也刻着八个字。”
他的手颤抖着拿出那块晶莹剔透的玉蝴蝶，翅翼处刻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个彩球毫无征兆的蹦到他脚下，他弯腰捡了起来，灵巧的手快速解开机关。
秦墓生大声喊了一嗓子：“哎呀！二爷，你居然解开了！”
浮躁的人群被这一声吸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
他执起玉佩，轻声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声音不甚大，却透着一股坚定。仿佛是给她的承诺。
世子坐在马背上，向前探出身子，低声吩咐众亲侍。
秦墓生手中的碧水宝剑“唰”一声抽出，成坤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月儿快步走到爹娘面前，朗声说道：“女儿愿嫁江百川为妻，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江百川拾级而上，跪在她旁边。
“江百川愿娶月儿为妻，祸福同享，至死不渝。”
柳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将江百川骂了个千千万万遍。
虽说平时挺喜欢他的，但是当女婿就另当别论。
柳夫人忿忿不平的坐在花厅里，喋喋不休的抱怨：“都怪那该千刀万剐的朱世子，要不然怎么会挑这么个女婿？”
“你平时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欧阳子轻呷一口茶，满是慰足。
“喜欢归喜欢，当邻居，当儿子都没什么，可是他勾引我女儿，就另当别论。”
“怎么能说是勾引呢”
柳夫人振振有词：“你想，他隔三差五的来找长生下棋，来找你喝酒，不是别有用心吗？他长得俊，又有钱，这那个小姑娘受得了这个呢？”
他可比闺女大整整九岁，又拖个孩子，女儿花骨朵似的，要不是被那恶世子搅和，她都不愿意这么快嫁了她。
当年哥哥莫名其妙的把她嫁给小老头，还收了个秦墓生，她这些年可是操碎了心。
江家还有一个熊孩子呢，闺女不能和她一样一进门就当娘。
江百川送来小订礼，拱手行礼。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那当岳母的却被这一声惊得跳起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三步并作两步朝后堂走去。
不多时，柳夫人右手拎着一个小包袱，左手拖着女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把拉过女婿，将包袱塞进他怀里。
“你俩快走，去安徽，河南，江苏，对江苏老家。去一个代王世子找不到管不着的地方。”
欧阳子很是惊讶，夫人，你这个弯儿拐的让人猝不及防。
月儿一头雾水：“娘，你这是让我俩私奔？”
这是女儿家说的话吗？不过，柳夫人管不了那么多。她拉过女儿的手递到女婿手里。
“不要管你那些店铺银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那代王一家子全是神经病，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你俩快走，躲慝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这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过江百川算是听明白了。他望着这个比他大十来岁的小丈母娘，心头一暖。
“我们需要逃命？”月儿有些后怕，她清晰地记得，那一日在马车上，他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心头一阵战栗，她怕，却不是为自己担心，她觉得自己好蠢，竟然没有想过他们在一起就相当于把他拖入险地。
在她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她以为公开抛绣球，那朱逊煓就不会再来纠缠，此时她觉得自己好傻好傻，只顾着自己的爱情，却不知道他选择和自己在一起会有这么大的危险。
他的大手在宽大的衣袖下偷偷地抓着她的手，轻声说：“别怕！”
他总是惜字如金，但是这极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定下心神。刚才她站在凤凰台上，她想，如果他不来，她就跳下去。既然他不怕，她就也不怕！
小丈母娘先急了：“怎么能不怕？那代王是个糊嘟蛋，几个儿子无法无天，没少干缺德带冒烟的事，尤其是这个朱逊煓，那就是个霸王，又蠢又坏。”
江百川浅笑一声，“我决定和月儿在一起时，我就想好了后果，也做好了对策。我的姨母曾经受封招顺王妃，晋王是我表兄，姐夫现在是户部尚书。外祖父曾经受封秦国公，早年间曾在山西练兵，山西许多官员曾经是他的部下旧臣。所以，那朱逊煓奈何不了我。”
柳夫人眨巴两下眼睛：“什么什么？那卖国贼李靖是你外公？”
“怎么说话？”欧阳子推了她一把。他早年间听过他的家事，知道他的底细，这个年轻人不靠自己的家族，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把月儿交给他他很放心。
江百川有些羞愧。对这个外祖父，他一向深以为耻，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人是他外祖父。
月儿回握住他的手，她压根儿没听见什么卖国贼的话，从他说出“我想好了后果，做好了对策”，她就定定的望着他。他的小叔叔，果然，无所不能。
柳夫人因为那“卖国贼”三字，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秦墓生兴冲冲的飞奔而至，“那世子回大同府了。”
柳夫人拍着大腿：“完了完了，回去搬救兵去了。”
墓生笑道：“娘，那代王据说是将守备的独子给打死了，那守备联合几个官员，参了代王一本，皇上下令将代王禁足。现在那代王府上焦头烂额的，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呀？”
柳夫人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秦墓生笑得一脸嘚瑟。
欧阳子将信将疑：“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我一路跟着那朱逊煓，这是他那狗腿子成坤说得。”
柳夫人转忧为喜，她道：“太好了，事不宜迟，打铁要趁热。快给我拿黄历来。”
柳夫人直接把六礼缩减为纳征和请期，按她的意思，恨不能现在就嫁闺女。
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怕贼惦记。
结果被女婿给拦了下来。太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我比月儿大，我实在不想在别的事情上再亏待她。”
最后定在三月十六。宜婚嫁，宜动土，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月儿看着他们几个争论不休，两个大眼睛忽闪两下，小声嘀咕：“成个亲这么麻烦？”
江百川温柔的俯视他的未婚妻，她的两只眼睛如同新出枝叶上的晨露，清影圆润。
他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却一心想着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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