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三披嫁衣 > 24.惜别方知分寸乱

24.惜别方知分寸乱


  月儿三更天就起床,头都没梳,就冲到厨房和面,精心包了一碗饺子,刚出锅,就风风火火地端着出了门。

  早晨起了浓雾,江家大门口挂满灯笼,江二爷正指挥仆奴往马车上装箱笼。

  忽然看到他的小丫头蓬头垢面地端着一个青花大碗从漫天大雾中飞奔而至。

  气息尚未喘匀,她就将水饺推到他前面,“小叔叔,这一路上没有休息的地方,你要走到济源才落脚,饺子最耐饥饿,你快吃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我到济源才落脚?”他满腹疑惑。

  “我让哥哥给我画了一副疆域图,你走到哪里,我就看到哪里,有时候,我就坐在那里,想象你在哪个地方,走在哪条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说些什么话。”

  他的眼角湿润了,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对他不过是依赖而已。

  没想到,她早已走火入魔。

  晨风拂过,乱发轻轻拂过脸颊,她双手端着碗,只好用手肘蹭了蹭。

  白色的朝雾,使她的眉目氤氲旖旎,他的心翻涌起伏,波涛汹涌。

  他轻轻捻掉她头上的一根草屑,静静地吃完那一大碗水饺。

  小姑娘接过空碗,又落下泪来。

  “你答应我的,一个月就回来。”

  一看她垂泪,江百川心中百感交集,既想怜惜她,又怕再给她希望。千言万语说不出口,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月儿……”

  极普通的名字,极简单的字眼儿,在他口里念出来,仿佛有了魔力。使她忘记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冷漠无视,以及带给她的心酸无助。

  月儿挤出一个笑容,正准备和他挥手告别。一个小家伙扭动着圆滚滚的小身体,从马车上探头探脑的钻出来。

  “爹,我不要坐马车,我要骑马,骑马有意思。”

  月儿扔掉手中的青花瓷碗,一把抱过惟熙,护在身后,又气又急,大声说道:“你不是说,你不带他回去吗?你这个骗子!”

  江百川也是临行前才改变主意的,他来平阳多年,母亲从未见过孙儿。

  小姑娘刚刚收住的泪水再次泛滥成灾,他心乱如麻,只好柔声劝慰:“老人都盼着抱孙子,惟熙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奶奶呢!”

  月儿如临大敌,她将惟熙藏到身后,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你带他回去,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心酸和委屈。

  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迟迟不肯落下,面如桃花着雨。楚楚可怜。

  旁边的雾气渐渐散去,使她的容貌更加清晰灵动。

  “祖孙天伦,不可割断。我只是带他回去见见奶奶和姑姑,很快就回来。”

  她的手上有一道长长的红痕,红肿刺目,应该是刚才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她似乎不相信他,护着惟熙,不让他靠近。

  “我这些年安身立命的本钱可都是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哄孩子似的哄着她。

  其实自己心里明白,他哄的是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还有你。

  有了牵挂,怎么会不回来?

  “那你家里还有谁?”她放松了一点,悄悄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有母亲,还有姐姐,早已出嫁。我去探望母亲和姐姐。之后便会回来。”

  “那,奶奶看到孙子,不让惟熙回来了怎么办?还有你,她不让你们回来了,怎么办?”

  这孩子气的话,让他浅笑了一声,复又化作悲辛。

  母亲恨透了他,当年说过,就算没生过这个儿子,这几年寄的书信、送的银子,全部退了回来,这次回去,会不会原谅他,还是未知,又怎么会不让他回来?

  “你能不能把你娘接过来,一块儿生活?”她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就像落水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她泪光盈盈,在深秋初晨的日光下,说不出的可怜。

  他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抽枝萌孽。

  她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孩子般的失态,真的怕他一去不回。

  直到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再三保证一月之内回来,她才松开手,挥泪告别。

  路尽头,他回头看到,那个小姑娘,依然站在那里,隐约有拭泪之状,秋风拂起她的衣袂,飘飘忽忽。

  所带行囊沉重,路上走得极慢,半月之后到了瓜州渡,下了船。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百感交集。

  迈步进入早已陌生的庭院,恍如隔世。

  母亲依旧是牡丹髻高耸,灰衣酱裙,端坐在正堂,手里拿着一串菩提,见到儿子走进来,她缓缓地站了起来,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江百川屈膝行礼,母亲只是稍稍点头示意。只有简单的几句寒暄,便没了下文。

  看样子当年嫌隙,并未冰消。

  他一心挂念姐姐,便辞别母亲,来到京城。

  姐姐秋萍,见到弟弟,大喜过望,拉着兄弟的手,嘘寒问暖。唠叨个没完没了。

  几年不见,姐姐已将褪去青涩,比在家时富态许多。姐姐是庶出,生母难产而死,母亲待她极为严苛,在家时说话做事如履薄冰,久而久之,姐姐养成了敏感多疑的性子,唯唯诺诺,弱似蔷薇。

  忆及当年,父亲任户部尚书时,司制张文琪亲自上门提亲,为独子张晋安求娶姐姐为妻。父亲死后,江家家道中落,张家却过得风生水起,张文琪做到户部侍郎,张晋安两榜进士,时任户部员外郎。水涨船高,张家一心想退婚,却怕落人口实,所以取了个折中的办法----贬妻为妾,还说姐姐本来是犯官庶女,做妾也是理所当然。

  母亲斟酌再三,竟然同意了。

  江百川据理力争,言道:“姐姐生性绵软,实在不该高攀张家。”

  再三苦劝,母亲执意如此。

  那一日,他趁着母亲去白云观烧香祈福,便独自一人携了小订礼,去张家退婚。

  回家之后,母亲动了家法,那不是他第一次挨打,却是被打得最狠的一次。

  两日之后,母亲嫁了姐姐。也是从那天起,他心灰意冷,离开家乡来到千里之外的平阳。

  门口一阵喧哗,是姐夫回来了,张晋安一身绛紫官袍,蟒袍玉带,器宇轩昂,一见到内弟,方方的国字脸上堆满笑容。

  江百川一向对张家人抱有极大的成见。只看在姐姐面子上,敷衍几句。

  张晋安倒是颇为欣赏这个小舅子,当年他上门退亲,只穿一身青色云萝长衫,通身洁净无饰,俊逸出尘。

  “我只有一个姐姐,不愿与人为妾。”

  “令堂答应了吗?”张晋安知道其中原委,江家态度转变之快出人意料。

  十七岁的少年不卑不亢:“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是江家唯一的男丁,自然我说了算。”

  “我只有一个姐姐,江家虽然没落,但是有我在,我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张晋安仔细打量内弟,几年不见,变得更加成熟干练,行止颇有魏晋遗风。虽是一个商贾,却丝毫没有铜臭味,一身浅蓝色烟云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姐姐嫁来七年,只生一女,年方五岁,取名风荷。生下女儿之后,再无所出,百方用遍,俱不奏效。姐姐心中焦虑,姐夫倒是不急,反而安慰姐姐:“算命术士说我立子晚,此事不用急。”

  江百川这才冰释前嫌,对姐姐放下心来。

  再次回到家中,母亲依旧吃斋诵佛,对他不甚热络。

  他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捻起桌子上的一块糕点,是牡丹花样式,小巧精致,入口香细软糯,他淡淡的问:“这点心是谁做的?”

  ”

  母亲的大丫鬟琳琅带过来一个娇俏的的姑娘。

  那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浅紫衣裙,清丽端庄,看起来不像个丫鬟,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琳琅狠狠地瞪她一眼,难掩心中的妒忌。她抢先说:“回二爷的话,她叫清欢,是厨房里的丫鬟。”

  “厨房里”三字咬的极重,像是要将那个叫清欢的姑娘撕开嚼碎一般。

  清欢低垂着头,目不斜视,丝毫不理会琳琅的鄙薄轻视。

  江二爷淡淡地点点头,临行前带走了那个会做点心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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