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春心莫共春华发
江百川坐在冰雅阁清点来往账目,管事王进敲门进来,说:“对门钱家想高价买我们看好的铺子,前几日,他家的工匠涨了三成工钱,咱家的伙计就走了不少,现在他又跟咱们抢铺面,摆明了处处和我们作对。”
江百川浅饮一口清茶,淡淡地说:“伙计走了,就再招人,还是原来的价钱。至于那间铺子,在兴荣街中间,是个好地段,放出话去,我势在必得,即使花个两三万两银子,也在所不惜。”
门口嘻嘻笑声传来,江百川抬头看见月儿仍穿那一身淡紫色顾绣湘裙,站在门口阳光下,顾盼神飞。
“小叔叔,我猜你根本就不想要那间铺子。”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两三万两银子,都够开好几家铺子了,你才不会为了和人置气做赔本儿买卖呢!”月儿笑着说。
江百川放下茶碗,“那钱掌柜一心与我争高下,早就失去了理智,他将工匠们的工价提高太多,自己所得利润仅够维持商铺运转,如今开春解冻,人们开始盖房修屋,正是囤木材的时候,他没有多余银子,自然支撑不了多久。这次,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王进恍然大悟,自嘲自己竟然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躬身退了出去。
月儿搬来一个八足绣花圆墩,坐在他身边。
“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你?”他奇怪的问。
月儿正细心的整理裙子上的褶皱,闻言撇了撇嘴。
“我娘说,她也没养过闺女,别人家的闺女都是在绣楼上锁着,那么我也应该在屋里待着。”
柳夫人出身武林世家,性情如雷。为人处世惊世骇俗,不同于一般女子。
“那你今日是如何出来的?”他笑着问。
月儿气呼呼的说:“我娘带着长生哥哥去瑞云寺祈福,她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都不带我去。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江百川浅浅一笑,穿男装久了,长了颗旷达之心,自己把女儿家的规矩都忘了。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淡蓝丝帕,解开里面有一根金针和一对儿银耳环,耳环上细细的链子坠着一个小小的青碧色玉蝴蝶。
“小叔叔,银心姐姐她们戴的耳环都好漂亮的,我也想要,你来帮我扎个耳洞。”
他微微皱眉:“我看起来像是心狠手辣之人吗?”
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她坚定的说:“你扎的肯定不疼!”
江百川无奈的笑了笑。虽说她现在是柳家小姐了,待遇一点没变。欧阳叔叔平时太忙,无暇顾及到她。柳夫人又是个女中豪杰,雷厉风行,这些小女儿心思可能从未放在心上。
他起身在汝窑瓷杯中倒了一杯酒,将耳环泡进去。修长的手指捏住两颗金珠,一前一后放在她的耳垂上,稍稍用力,她的耳垂在早春的日光下,渐渐变得润泽透明。
他说一些奇闻异事给她听,趁她不防备,金针干净利落地穿过耳垂。
“疼吗?”
“穿完了?”月儿轻轻摸了摸耳廓,你扎的果然不疼。
“还有一只。”他转过来,弯腰捏住月儿另一只耳垂,两颗金珠夹住白皙的耳垂,慢慢揉成红色,右耳逐渐麻木,左耳才始觉疼痛。
他轻轻地将两只耳环挂在她的耳垂上,两只小小的青玉蝴蝶摇晃了两下,振翅欲飞,衬得她小小的瓜子脸更加明媚纤巧,清新动人。
“疼吗?”他柔声问,想想就觉得心疼。
月儿轻轻地摇摇头,耳坠上的两只小蝴蝶灵动起来。
他拿起外衫,“今日天籁琴行开业,我得去一趟。”
“我也要去!”月儿欢呼雀跃。
“不行,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恢复了女儿身,不能抛头露面,就应该……”
“就应该恪守女则女训,每日当以针黹女工为重。”月儿学着桑夫子的语调,老学究似的摇头晃脑,江百川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却听她接着说:“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去过书院了,桑夫子每隔一天来一次,把我都快感动哭了,结果,他拿出一堆的《女诫》、《内训》、《女论语》,可把我难受死了!”
虽然读的苦不堪言,可是面对年迈的夫子,她只好硬着头皮读下去。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桑夫子才把这几本传世之作给讲完。
江百川笑道:“当初穿男装的时候,一心想做个女儿,如今做了柳家的大小姐,怎么反倒抱怨女儿家规矩多?”难道也要像你娘一样,做一个惊世骇俗的女子?
她走过来摇着他的手臂,“小叔叔,我都被我娘关了好多天了,你就带我去吧!”
他拂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你叫我一声叔叔,我只比你大九岁,况且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以后不能做如此亲昵的举动,对你名声不好,明白吗?”
月儿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怎么和桑夫子一样,变成了老学究?
“那我不叫你叔叔了,你管我爹叫叔叔,那我该管你叫----‘二哥’,对,二哥!”
认了个爹,长了一辈儿。
“你就带我去嘛!”她调皮地眨眨眼睛,再次攥住她的臂膀:“我可以做你的丫鬟,实在不行,你等等我,我回去换回男装。”
江百川无奈地看看这个和他肩膀一样高的小姑娘,还未到及笄之年。
“好吧!下不为例。”
马车粼粼走过街道,月儿如同刚出笼的小鸟,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天籁琴行,古色古香的楹联上面写着:
宛若流风回雪 悦如飞燕游龙
各色乐器摆放整齐,琴筝琵琶,各色萧管,琳琅满目。古琴音色清透不俗,断纹古朴典雅。
正中间墙上挂着一面琵琶,淡黄木纹,浅浅的刻了两朵菊花,艳而不媚,清隽高雅。
正是当年那把不知去向的“傲霜”。
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多少次,娘亲抱着它,时而清脆,时而浑厚,时而急切,时而舒缓,丝丝润心,声声动人。
这一把“傲霜”唤醒了童年的记忆,也忆起了一腔家仇血债。泪水溢出眼眶,沾惹琴弦。
江百川觉察出她的异样,走进来才发现她已经珠泪满腮。
“是不是耳朵疼?”他关切的问。
她怀抱琵琶,素手弄音,散乱的音符如同滚落的泪珠,撒满一地伤心。
她紧紧抱着娘生前的琵琶,失声痛哭。
江百川手足无措地抚着她的肩膀,好似万箭攒心,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失态过。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小叔叔,你能把这把琵琶给我吗?”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月十二,欧阳子五十大寿。
无双公子柳长生精心绘制了一幅《寿山松鹤图》。山势险峻巍峨,叠嶂青黛。峰峦突兀峻拔,直至云霄。仙鹤丹砂作顶,羽如白雪,徐引竹间步,远含云外情。
整幅画意蕴悠长,欧阳子惊叹一句:“神乎其技”。
长生屈膝跪拜,朗声说道:“祝姑父春辉永绽,日月昌明。”
秦墓生扭着受伤的身子极不自然地走进来,捧上一条锦带,油腔滑调地说:“祝爹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欧阳子拿起那条锦带,绣的流云蝙蝠,针法杂乱无章,女红很粗糙。可是带子是上好的雪缎,绣线用的是金丝,看起来不像是外面买来的。他十分疑惑的问:“这是你买的?”
“对呀!我特意从兰馨斋买来孝敬爹的。”他嬉皮笑脸的说。
柳夫人气还没消,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赶紧缩着脖子,一滩水似的溜到他爹身后。
江百川双手捧着一块玉山石雕,整块玉石清莹圆润,精雕细琢。上刻奇松怪石,秀美傲然,巧夺天工。
“祝叔叔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泰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你们能不能留几句四个字的成语让我说呀?”月儿站在门口,仍穿那一身浅紫色顾绣湘裙,一语既出,满室欢笑。
月儿走进来,俯身下拜,“祝爹爹松鹤长春,福乐绵绵。”
她看了一眼案上放置的锦带,斜倪站在爹爹身后的秦墓生,比了个口型:“不要脸。”
“女儿自九岁来到柳家,承蒙二老教养,月儿感激涕零,今日愿以一舞报爹娘一笑,聊表寸心。”
柳夫人喜道:“你还会跳舞啊?”
月儿冲长生甜甜一笑:“借哥哥一曲《杏花春雨》。”
长生擅笛,短笛不离身,此时新妹妹相邀,欣然答应。
月儿随着婉转清扬的笛声翩翩起舞,衣袖飘曳,流水行云。随着笛声越来越急,她的舞步更加轻快灵动,淡紫色的湘裙仿若初开的魏紫牡丹,徐徐盛开,尽态其妍。
一舞尽欢,如同花间蝴蝶停落,端庄秀美,闲婉柔靡。
余音袅袅,长生收回短笛,江百川看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眼中灿若星子,但也只是一瞬光华,迅速的黯淡下去。
欧阳子抚掌大笑,“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黄昏时分,江百川在缘园的小花圃里,种了一棵魏紫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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