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黄昏庭院柳啼鸦
黄昏庭院柳啼鸦
春末夏初,荷钱出水。圆圆的一片片青绿铺陈在河面上,每一阵风过,泛起一阵碧绿的波浪。天逐渐热了起来,岸边的柳树上不时传来几声稀疏的蝉鸣。
月儿抱着膝盖,坐在水边青石上出神。
两个月了,弟弟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几乎找遍了晋城每一户刚生孩子的人家。惟熙弟弟和那个大婶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自己还多亏了柳家收养呢!她沮丧的抱紧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江百川抱着念儿急匆匆的走过双龙桥,儿子的肺病,几个月也不见好。今日得闲,他带儿子到百草堂找神医欧阳子给儿子好好看看。临近中午,天气又热,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百草堂的大夫应该回家吃饭去了,大夫好像住在这附近。走到桥中央,居高临下的看见岸边有一个小男孩,正蹲在河边玩水。他站在桥上,开口问路:“那小孩,你知道神医家……”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啊”的一声,那小男孩顺着石头滑了下去。岸边大石头的青苔上留下两道浅浅的鞋印。那孩子在水面上扑腾几下,吐出一句变了音儿的“救命”,很快沉了下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桥来,将儿子放在岸边草地上,外衫都顾不得脱,直接跳了下去。
月儿呛了水,咳了好一阵子。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衫,清清浅浅的蓝色,好像雨后冷清的天空,使人宁静松弛。
江百川看她脸颊苍白,小小的唇一张一翕,也失了原本的艳色,情知她吓坏了,劝慰了好一阵子。那孩子不说话,面色倒是缓和了下来。
两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浑身往下淌着水,站到柳家门前,恰好碰见回家吃午饭的欧阳子。
江百川记得这个又瘦又小的大叔就是百草堂的大夫,原本他就是带儿子来看病的,这下挺好,歪打正着。
欧阳子打量眼前的年轻人,眉山目水,温润如玉。纵然一身狼狈不堪,周身气度不减分毫。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的确让人过目不忘。年前他曾给他的妻子诊治过。也意外地听到了人家的家事。看他一个人抱着孩子,想必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欧阳子连忙让丫鬟拿出一套褐色长衫与他换了,又吩咐丫鬟将他脱下来的衣服洗净晾干熨平,这一番折腾,费了不少功夫,念儿已经睡熟了。欧阳子让丫鬟把孩子放到客房床上,命人守着。又十分客气的请江百川到花厅喝茶。
丫鬟捧上来的热茶刚喝上一口,只见进来一位年轻妇人,二十七八岁模样,穿一身不合民间规矩的大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娘子。她头上的灵蛇髻随着她的步子频频点头,两只红宝石耳坠像荡秋千一样左右摇摆,裙子上像是又生出两只脚,随着她的步子一伸一缩。走路时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动。见惯了江南温婉女子的江百川,乍然间看见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女人,颇有些震惊,一时间忘了回避出去。
柳窅怒气冲冲的走进来,端起欧阳子的茶碗,咕咚咚灌了下去。喝完将茶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欧阳子打了个激灵,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柳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兔崽子呢?”
欧阳子连忙站起来,抓住夫人的肩膀将她按在椅子上。“墓生又怎么了?”
柳夫人气的脸通红,她两手有力地比划着说:“这兔崽子把铁匠给打了,门牙都打掉了!”
欧阳子抓住夫人挥舞的手,这样能让她平静下来。铁匠是个赌徒,输光了拿老婆抵债,他老婆昨个晚上跳了双龙河。
“你这是听谁说的?他那么点大,怎么可能打得过铁匠呢?”
“铁匠亲口说的!那就是他打的!”柳窅气得咬牙切齿,今天上午她在铁匠家低声下气的说了一堆好话。
欧阳子揉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该打!”铁匠的确不是个东西。没想到这孩子虽然顽劣,但为人还挺仗义!
“你说该打,那你今天别拦着我,看我不打死他!”
欧阳子把柳窅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夫人,夫人,不能再打了,你可真不能再打他了。你这一天打三遍,街坊邻居都说你是后娘,对你名声不好!”
柳窅哭着说:“这孩子天天惹事,我还要啥名声啊?”
江百川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口子,一老一少,一文一武,一动一静,一美一丑,这反差也太大了!莫不是月老牵错了红线?他觉得自己这样干坐着不太好,尤其还是人家闹家庭矛盾的时候,他站起身悄悄地从拱门退了出去。
月儿走到客房门口,听到里面有婴儿哭声,连忙走进去。看孩子的大丫鬟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她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轻轻拍打后背,就像当初哄弟弟一样。
那孩子慢慢止住了哭声,她的眼泪却来了。惟熙弟弟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大。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忽然感到胸前一阵温热,那孩子溺了她一身。还好那孩子垫的有尿布,裤子没湿。她将尿湿了的尿布换下来,从襁褓里拿出一块,让孩子趴在褥子上,她正准备塞尿布,忽然愣住了,那孩子臀部有一个紫黑色的蝴蝶胎记。
弟弟刚出生时,娘盯着那个胎记看了许久,然后从枕边拿出来两块白玉蝴蝶玉佩,亲手给他们姐弟系上。那是爹和娘的定情信物。
她清楚地记得,爹刚下朝回来,一听说娘有孕,朝服都来不及脱,兴冲冲的赶过来,他说:“今日我向皇上进言,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熙。若生儿子取名就叫惟熙!”
“惟熙,惟熙……”
晶莹的泪水落在孩子圆滚滚的小屁股上,孩子哇哇大哭。
江百川闻声赶来,看到儿子屁股朝上,趴在床上,手足乱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连忙抱起孩子,孩子本来生的肺病,这一啼哭,面颊绯红,呼吸不畅,更加可怜。
月儿劈手夺过孩子,警惕的看着眼前之人。
江百川十分奇怪的打量面前这个小男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起来像个姑娘。看她身上穿着绸衫,或许是柳家少爷。他笑着说:“小公子,我是这孩子爹,我带他看病的,快把孩子还给我!”
月儿看着他,是他在她快饿死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包子,他就是陈记木材那个账房先生。刚才她掉到河里,还是他救了她。他是个好人,可为什么他说他是惟熙的爹呢?一定是那个坏大婶,她把孩子卖给了他,或者是她拿惟熙充当那个死去的孩子。
清亮的眸子滚下泪来,江百川一时手足无措,他的右手习惯性的插入左袖,那里总是放着一方丝帕,这次却摸了个空,这才发现他刚才的衣服都湿了,现在穿的是神医欧阳子的衣服。他只好用手轻轻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水。
“你别哭,是谁欺负你了吗?”
月儿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他伸手想接过孩子,她往后缩着不给。他有些莫名其妙,这一家人怎么看起来都怪怪的。
他耐着性子柔声说道:“小公子,我是他爹,把孩子给我。”月儿仍然往后退,身子撞在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孩子病了,给我,我让大夫瞧瞧。”月儿这才松了手。
江百川抱着孩子来到花厅,两口子还在争吵。其实也没吵起来,只是柳窅颇有女侠之风,调门比较高而已。他站在门口,踟蹰不前。
柳夫人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个男人,气质儒雅,卓而不凡,虽然怀中抱着个婴儿,略有违和,仍然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正是柳夫人喜欢的类型。当年就想找一个这样的丈夫,照这个标准找结果就找到了小老头儿。
“你就是长生的先生吧!快进来!”
欧阳子道:“这位是江先生,我给长生请的先生,过两日才能到呢!”
柳夫人站起身,拍打两下衣裙上的褶皱,“我这就让秦墓生那个兔崽子搬到后院去住,让他跟那些下人住到一块去,我眼不见心不烦!把西苑给腾出来,让那个陈,陈……”
“陈廷玉”欧阳子接道:“此人为宫廷画师,颇有才名。你那个侄子,不同凡响,那是好几十年才会出一个的大才子,万万不能埋没了!”
柳夫人道:“一头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轰,不如让那个陈……陈夫子把墓生一块收了得了!”
欧阳子叹了一口气,“咱儿子是块朽木,不成个气候,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我看还是算了吧!已经给他找了名斋书院,那可是百年名校,成不成就靠他自己了!”
柳夫人道:“行吧!明个儿我亲自送她上书房,我就让那小丫头在外面看着他,我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一个儿子,一个内侄子,却能给侄子延请名师,唯恐埋没了才华,江百川佩服这个小老头儿。
欧阳子讪讪的笑着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你是个教书先生吧?”
“我是个账房先生。”说来有些惭愧,当日对母亲说过,今生所愿,不过是想当一名教书先生,母亲狠绝,连这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四处碰壁,衣食匮乏,只为逼他回去。还好,他遇上了陈记木材行的陈掌柜的,让他做了个伙计,没过两天又让他做了账房先生。要说这账房先生,一般都是亲戚来做,陈掌柜的看他做事认真负责,又通文墨,这才让他管理账目。
欧阳子仔细的瞧了瞧孩子的病,细致的讲完注意事项,突然发现门口有一片白色的衣角。“月儿,进来。”
她一直站在门口偷偷地看弟弟,听见老爷叫她,连忙走进来。
欧阳子笑道:“这丫头一定是想来感激你刚才救了她!特意来向你致谢的。”
“她是个丫头?”江百川笑了起来,怪不得看起来那么秀气。“她怎么穿着男孩子的衣服?”
欧阳子笑着说:“我们家没这么大的女孩子,就让她先穿我儿子的衣服。”他也没打算给她换女装,越不重视她,就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世。
月儿走到江百川面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怀中的襁褓。
“这丫头是个哑巴,她那意思是谢谢你救了她。”欧阳子回头又对月儿说:“快回去吧,去后厨要碗姜汤,别再着凉了。”
月儿走得很慢,到门口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弟弟。
“你说这孩子不会说话?”江百川满脸疑云:“可刚才她落水的时候,我明明听见她喊了一声‘救命’。”还有刚才在客房,好像听见她喊了一句什么熙?
“你说的是真的?”欧阳子放下茶盏,满脸堆满笑容。怪不得,看她喉咙食道一点问题都没有。还以为她是受了刺激,引起的失语。竟然是装的。想到这里,他又同情起这个女孩子起来,这么小就被朝廷迫害,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江百川回去的路上,觉得有人一直跟着他,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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