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颗糖
上次喝醉在纪丞安面前失态这件事并没有给南栖造成多大的困扰。
最困扰的事情莫过于,自打知道了南栖家的住址后,纪丞安每天一大早都会亲自送一束花到小区楼下。
每天!一大早!
南栖通常都是压着气接通纪丞安的电话,然后打开手机管家给他开小区的门。
一顿操作下来,南栖睡意全无,干脆把门禁卡给了纪丞安一张,让他以后每天悄悄来然后悄悄走。
拿到门禁卡的纪丞安毫无愧疚之意,反而像受了多大委屈:“我就是觉得你整天对着电脑工作,出门少,想给你的生活增添一点生气。”
“生气?”身穿睡衣抱着一大束白玫瑰的南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冷笑道:“我现在就挺生气的,没看出来么?”
纪丞安本来也皮厚,加上连着受了一个星期的白眼,现在基本是百毒不侵的状态。
通常把花交给南栖后,纪丞安也不会过多停留,让南栖可以尽快回到床上睡回笼觉。
只是这次,纪丞安脸上的嬉笑敛去,他认真地盯着南栖眼睑下的淡淡青灰,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否真的来得太早,她看起来似乎真的睡眠不足。
“看什么?”南栖眉头蹙起,“如果我脸上有眼屎,那也是怪你每天吵醒我,我根本没有洗漱的时间。”
看对方一副理直气壮为自己辩解的样子,纪丞安没忍住笑着逗她:“你的脸上,只有美貌这一种东西。”
送走了纪丞安,南栖不大痛快地抱着花束回到客厅。
家里的花瓶已经插满了不同品种且仍未凋谢的花,到厨房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一个新的花瓶了。
南栖将最新的花束放到窗通风,揉着眼睛回房间的时候还想着睡醒得去附近商场多买几个花瓶回来。
掀开被子上床,刚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入睡姿势,手机铃声顷刻响起。
积攒了几天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
南栖眯着眼睛飞快接通电话:“你还有什么事?!”
“……”手机那头沉默了两秒,“南栖?”
一开口,轮到南栖这边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不可置信地拿开手机去看屏幕,明明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南栖,你还好吗?”沈怀秋温和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换了号码,特意打过来告诉你一声。”
“嗯。”南栖迅速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了。”
听着手机另一头传来的浅浅呼吸声,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此时的南栖已经被搅得睡意全无。
见对方耐着性子,她用尽量冷淡的语气说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有事。”
“……”
“栖栖,今晚我能邀请你一起吃顿饭吗?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想为自己辩解一次。”
捏着手机的指骨发白。
辩解。
还有这个必要吗?
这六年来你都在干嘛呢?
南栖心里有无数个想要质问讨伐他的声音,最终都被一种道不明的情愫一一压下。
“可以。”她最终回答道。
这天的回笼觉睡得不太舒服,南栖确定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那天下午,原本和自己约定好放学一起回家的沈怀秋忽然发来信息,说家里有急事得马上赶回去,并且司机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
被爽约的南栖拿着手机还没来得及回信息,又被负责传话的同学喊去了办公室。
各班的老师还没下班,有的与邻桌的老师相互聊天,有的动作娴熟地批改作业,有的将成绩差的同学留下训话。
没有人像她这样,成绩排名前五的好学生,却因早恋影响学业为由,被对方的家长直接找到学校里来。
平时十分看重她的班主任没敢替她说半句话,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以最平和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了许多羞辱她的话。
以至于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频频侧目,复杂的目光落在林疏音身上无疑是公开处刑。
她当时柔弱地想,如果爱一个人注定要牺牲些什么的话,南栖是愿意牺牲掉自己的一部分尊严的。
于是这件事成为了她心底的秘密,她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没有在沈怀秋面前表露出半点委屈。
她写过的小说里,男女主角的感情线都不会太过顺利,这是规律使然。但真爱自有天意,苦尽甘来,她倔强的认为这一切不过是he前的铺垫。
直到那天他的不辞而别。
南栖才恍惚发现,自己心中坚守了许久的东西只是一个笑话。
-
沈怀秋接到南栖的时候,她已经化了精致的妆。
但心细如他,还是能看出对方气色不太好。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沈怀秋关切地问道。
“没事。”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南栖的回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车辆一路开了许久,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南栖没有问目的地是哪里,沈怀秋也没有说。
她莫名有些悲戚戚地想,他们曾经也是这样共同走过一段时光,只是当走的路远了,最后才发现彼此都是朝着不同的方向。
所有思绪在车辆缓缓驶入一幢别墅前院时戛然而止。
停好车,南栖率先拉开门下车。
沈怀秋紧跟着下车后发现她一声不吭朝外面的方向走,加快脚步追上前去。
“栖栖?”
南栖身形一顿,继而停滞脚步。一两秒后,她低垂眉眼,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
沈怀秋向来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每次抓她的力度都很紧。
她想起很久以前与他玩闹,闹不开心了,自己佯装要走,也是同样被他紧紧抓住。
“霸道。”南栖当时没挣脱沈怀秋的手,便憋着性子闷声评价道。
沈怀秋就着动作将她拉入怀里,低头耐心哄着:“总不能让你真的走了。”
这一次,沈怀秋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南栖抬头面无表情地审视他。透过这双无波无澜的杏眼,沈怀秋看出了她心底的愤怒,却不明白这种愤怒从何而来。
“沈怀秋,如果你要向我解释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我愿意花时间听你说。除此之外,请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冷漠无情,拒人千里的模样。
“栖栖,我想带你见我妈妈。”沈怀秋认真且诚挚。
一股酸涩直冲鼻尖,南栖向来是一个骄傲的人,自小没有被谁看低过。
尘封在心底的记忆被重新翻出,重重压在她多年来修复的自尊心上。
她紧紧抿着唇,极力抑制住情绪。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却胆怯又委屈。
“没有这个必要。”南栖看着他,眼底覆上一层冰霜,“我和阿姨,已经见过了。”
“那正好。”沈怀秋忽然笑了,笑容苍凉,声音很轻:“栖栖,我原本怕吓着你。既然你见过她,那么,你愿意最后再见她一面么?”
-
到底是抱以什么样的心情被沈怀秋带到这里,南栖已经记不清了。
房间的整体摆设十分温馨,浅橙色的康乃馨放置在床边一侧,叶片沾有细密的水珠,看起来是有人精心照料着。
香槟色的欧式大床中央,躺着一名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与南栖记忆中的模样太不一样,曾经的她,打扮得光鲜亮丽,骄傲自信,是个可以情绪无起伏地说出“做人得有自知之明”,“这年头的喜欢不值几个钱,特别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喜欢”,“我儿子喜欢你没用,我们家不扶贫”这种话的人。
如今,女人脸上戴着的呼吸机印证了一条生命的衰败。
“是我害的。”沈怀秋坐在飘窗前,背着光,说话时目光哀伤地望着床上的人。
呼吸机稳定安静地运作着,屏幕上显示规律的心电图是女人唯一活着的证明。
“毕业那晚,我和她大吵一架。这是我第一次忤逆自己的母亲,我长大了,我可以做主自己的人生,当晚离家出走时我是这么想的。”
“坐在出租车上,我甚至还没想好去哪里,便接到了家里电话,说我的母亲被我气得突发脑梗,陷入重度昏迷。”
“我赶到医院时,母亲在里面抢救。抢救结果是保住了性命,但从此就是植物人了。”
“第二天,我们全家动身前往美国求医。一去便是六年。”
“你……”开口时才发现自己一度哽咽,南栖吸吸鼻子,稳住语调:“这些事情,你大可早点跟我说。”
“不敢跟你说,因为,不止这些事。”沈怀秋低垂眉眼,看着脚下墨染图腾的地毯,一切的一切,要如何开口,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呢?
门外有脚步在靠近。
南栖以为是沈家负责照料沈母的佣人,听着门外的人愈走愈近,人未到,一道清甜的声音首先落入耳中。
“老公,妈妈的——”声音戛然而止。
南栖回头,与浑身僵硬立在门外的莫瑶对上目光。
一个从容审视,一个慌乱紧张。
女孩有着一头浅棕色的齐肩绵羊卷发,穿着白色小洋裙,巧克力色皮鞋,看起来柔柔弱弱,乖乖巧巧的模样。
这是南栖第一次见她。心中几乎是第一时间跳出一个名字,莫瑶。
她甚至能确定,眼前这个女孩就是六年前沈母口中“怀秋已经有了个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里面的青梅。
莫瑶紧张得脸色煞白,静滞半晌,竟礼貌地朝南栖鞠躬:“南栖姐好。”
南栖莞尔一笑,点头致意:“你好。”
故作镇定,心里却风起云涌。
明明是彼此的首次见面,她却认得自己,就如同自己也认得她。
并且,她刚刚喊沈怀秋,老公。
原本清甜高亢的语调再度开口时多了几分疏离和沉稳,莫瑶目光一转,看向沈怀秋:“怀秋哥,伯母的医疗护理团队到楼下了。”
“好,我马上下去。”
沈怀秋起身走向南栖:“栖栖,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吗?还是你在这里等我?”
南栖看着他眼中的小心翼翼,回以温和的微笑:“我等你回来。”
“好。”沈怀秋快步离开,经过莫瑶时有一秒的停留。
“辛苦你了。谢谢。”
莫瑶沉默着点点头。
待沈怀秋离开后,她站在原地只觉得不自在。内心某种道不明的情绪催促她远离这里。
远离眼前这个名叫南栖的女人,远离这个萦绕在她过去六年的岁月中,挥之不去,亦无法取代的存在。
无声的自卑蒙上心头,莫瑶窘迫地挪动脚步。
正要离开,清冷柔和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莫瑶,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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