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试题
周曙不知道，在这样诡异且压抑的环境下，到底是小怪物先疯掉，还是他。
在这个研究所里，每个研究员都可以分到一个“房间”，根据权限划定大小。
第一次拥有二十平的办公室，周曙还有些新奇和自豪。
直到他写着观察记录，被头顶机械音通知去项目主管房间一趟。
当看见房间上千个平方，甚至还有个室内游泳池时，周曙疯狂恰柠檬。
人比人，气死人。
又对上冤种好友那张脸，周曙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
“今天01有好好吃饭吗？”
“有，他都吃干净了。”就是有点废后勤人员，平均一顿饭废一个。
“不错，让你安抚他果然是可行的，辛苦你了，”管理人员从自己的豪华真皮沙发上起身，拍了拍周曙的肩膀，表示赏识，“年轻人，好好干！”
周曙点点头，忍着笑，退出去了。
回去继续写观察报告。
“实验体01观察日志
1今日危险倾向性（0-100）：”
周曙打了个60，只要小怪物没有疯起来大开杀戒，他打算都这么打分。
“2异常行为：”
周曙想了想，写下“101画了很多张画，用黑色颜料在纸上画圈圈，2把左手的控制手镯取下来，并戴在观察员手上，3威胁观察员和他一起进食。”
……
“100观察员今日评价：”
一路写下来，周曙足足花了两小时，感觉比考一场联盟统考还累。
——联盟统考，考九门，上午连考四个小时，下午五个小时，每年考场昏迷、发疯、大哭大闹精神失常的考生，不计其数。
他打算摆烂，最后在评价那里写：“01给观察员带来了较大的心理压力，建议补偿。”
也就是在今天，周曙才知道自己昨天那“满汉全席”是要花费研究员点数的，他房间的人工智能给他算了笔账，他现在倒欠研究所一百万。
每天三顿只能被迫吃免费工作餐——一种寡淡无味的营养剂——的周曙，十分痛苦。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今天的小怪物乖乖坐在房间里，摆弄着手里的积木，一句话没说。
周曙希望小怪物永远当个哑巴。
早餐也废了个后勤，周曙已经学会面不改色。
很快到了中午，再是晚上。
一切正常。
小怪物整整摆弄了一天的积木，这个幻境里的科技水平和周曙所在的时代完全不一样，等周曙下午推门，看见房间里一整座浮空微缩城市时，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特别是这座城市里，还有无数蚂蚁般大小的悬浮车在穿梭，甚至天桥上，还有积木块雕刻的微型人类。
“哥哥，好看吗好看吗？”
小孩拼完最后一块积木，邀功似的看着他，透蓝的眼眸里满是欣喜。
周曙小拇指蜷缩了一下，而那一瞬间，小怪物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银白的头发上。
“哥哥想摸我的头，不用不好意思。”
周曙：“……”
他只是有些害怕，这个幻境太真实了，虚虚假假混杂在一起，这两天晚上睡觉，他甚至还会做梦。
——就像真正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做一些普通的梦。
周曙摸了摸小孩的头，小怪物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
“要是哥哥可以住在这个城市里，该多好。”
小怪物又露出那种可怜巴巴的，让人怜爱的表情，小孩往前爬了几步，抱住了周曙的大腿，低声道：“虽然才两天，但是已经想永远留在哥哥身边了呢。”
周曙不敢接受，却也没办法拒绝。
他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小孩柔顺如锦缎般的齐耳短发，叹了口气。
今天的晚餐是……嗯？周曙终于看见了自己熟悉的诡异生物。
是一只深蓝色的海蜃兽，缩在银质餐盘里，偶尔还会颤一下。
原本遮天蔽日的它现在缩得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它没有死，只是怕得瑟瑟发抖。
这只海蜃兽的角也是小小一只，但已经不是周曙之前看见的那些玻璃般半透明的蓝，而是呈现一种顶尖宝石的光泽感。
周曙的目光，只是停留在那根角上短短几瞬间，小孩便把那根角掰了下来，直接递到周曙面前：“哥哥，给你。”
周曙看了看小孩的手，那里的皮肤白皙柔嫩，没有一丝被电伤的痕迹。
海蜃兽的角他都不敢直接接触，因为那根角只是看起来无害，上面甚至会放出百万伏特的电弧。
“为什么要给我？这明明是你的晚餐。”还是晚餐里最“滋补”的部分。
“只要是哥哥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哥哥，”小孩笑了起来，步步紧逼，直到周曙退无可退，“什么东西，都可以。”
“只要……哥哥不离开我。”
小孩突兀跳起来，扒在周曙肩膀上，而后一只手握着那只角，狠狠把它扎入周曙的左眼！
疼痛感再度来袭，这一次周曙终于没有昏迷，他只是踉踉跄跄地跑出了这个房间，最后倒在门口。
周曙回过头时，小孩站在门内，只是那样看着他，面露悲伤。
因为有监控，门外早已聚集有大量医护人员，他们甚至贴心地准备好了担架，把周曙抬走。
躺在担架上，周曙疼得浑身抽搐，他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除了血，还是血，那根角已经融合进他的身体，早就消失了。
“研究员f307被污染！快准备手术！”
被污染？
周曙最后被推入一个高科技手术室，一个医生狠狠给他脊椎来了一针，再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周曙是躺在病床上，写的观察报告。
他快要被自己的爱岗敬业感动哭了。
观察日志照旧填写，周曙想了想，只在第一条危险倾向，给小怪物涨到了70。
他没死，眼睛也治好了，就是看东西久了会有点疼，医生说过几天就长好了。
感谢高科技。
不过眼睛都是小事，让周曙在意的是，医生望向他时那怜悯的眼神：“研究员，因为污染源进入太快，摘除手术失败了。”
周曙有些懵，对于人类来说叫做“进化”的东西，在这里成了“污染”吗？
周曙摇摇头，表示无所谓，反正是个幻境，只要他人没死就行。
在医生看来，却是这个研究员哀莫心死，绝望到摇头。
医生连连叹息着，出去了。
周曙在病床上硬生生躺了三天，躺到骨头发痒，终于被允许离开。
然后病好第一天，项目主管就让周曙赶快去安抚实验体01。
周曙不知道他“被迫卧床”这三天，实验体01又闹了什么。
但是见到小怪物时，小怪物脖子上又加了一个看上去就很重的银环，因为小怪物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五六岁的小孩子趴在沙发上，以一种十分难受的姿势，翻看着手里的电子屏幕，上面是一本书。
刚开始，周曙看不懂书上是什么，但慢慢的，周曙就“知道”了书上的字。
周曙已经说腻了，幻境，贴心。
但知道与看懂，是两码事。
为自己博士文凭骄傲的周曙，跟着小孩看了五分钟，就被书上各种数学符号打败了。
五岁小孩就能看拓扑学，周曙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至于周曙看不懂又为什么知道这是拓扑学……当然是因为每一页右上角都写了书名。
“哥哥，昨天吃完饭后，我好像在变聪明。”
吃什么能变这么聪明？周曙也想试一试。
再不久，有工作人员把那一座积木搭的浮空城市送进来。
这一次，小孩没有表现任何的攻击性，周曙再瞄了瞄他脖子上的银环，感觉这是个好东西。
“哥哥别看了，这个东西困不住我的。”小孩头也不回地说。
周曙看见，在这句话后，搬浮空城市的工作人员手脚都开始抖。
“为什么？”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周曙彻底躺平了，如果破除幻境的方法是杀掉这个小男孩，那他估计永远出不去了。
索性摆烂。
“因为哥哥在这里，我才不会走呢。”
小男孩翻着书，低声嘀嘀咕咕。
每日被示好的周曙，已经快要对“哥哥”这个称谓ptsd了。
工作人员搬完浮空城市，又在桌子上放了两张纸，拼命用眼神示意周曙后，才转身离去。
周曙拿起那两张纸，出乎意料，居然是两张卷子。
两张已经写好名字的试卷，一张名字栏打印了“周曙”两个字，一张的名字栏写了个“01”。
周曙又莫名其妙有了一丝心疼，这个实验体，一直连个名字都没有吗？
“你不是说你变聪明了吗？来做试卷？”
小孩乖乖地过来了，因为银环看起来很重，周曙还好心地用左手替他托了一下。
“好像是我们都要写。”
小孩点了点头，拿起一支笔，开始呼哧呼哧答题。
周曙瞄向第一题，“1+1=？”
？？？这是在侮辱他么？
大笔一挥写了个2后，周曙看向第二题：
“求解5x2-8xy+3y2=0。”
周曙：“……”好了确定是侮辱。
周曙一路切菜砍瓜，来到第八题：
“设f(x)在[0,1]上二阶可导，且|f(x)|≤a,|f"(x)|≤b，其中a,b都是非负常数，c为(0,1)内任意一点，写出f(x)在x=c处带拉格朗日型余项的一阶泰勒公式。”[1]
一道普通难度的高数题，有点意思，周曙略一沉思，很快写下答案。
直到第17题，周曙额头略有薄汗，这时他看见了题目：
“请证明：任一大于2的偶数都可写成两个素数之和。”
这不是哥德巴赫猜想吗？！
周曙瞳孔地震，他飞速往下浏览，发现后面竟然还有33道题！
这套题明显是循序渐进的，他周曙今天就折戟于此了吗？
当然不是……因为小怪物似乎看见了他的窘迫，而后扬起了一个可爱的笑脸：“哥哥不行了吗？”
男人当然不能说不行……
“是的。”周曙咬笔沉思，这个幻境的科技水平，比他想的还要高。
人类到30世纪还没证明的哥德巴赫猜想，居然只排在试题的第17题。
“我帮哥哥写吧。”小孩儿十分自然地拿过周曙的试题，周曙瞄向监控，发现那里量了个绿点，代表准许。
周曙看见小孩一会儿写自己的卷子，一会儿写他的，凑过去看才发现，两张试卷题目居然完全不一样。
在小怪物的那张上，周曙一路心算，只来到第十题，便败下阵来。
小孩没有打草稿的习惯，遇到难题，只是托腮沉思，他沉思的时间，便是题目的难度。
到点时，周曙本来可以离开的。
不过当他有这个意图时，监控器那里亮起了一个红点，闪烁一次，是警告。
管理人员“善意提醒”过周曙，一旦红点连续闪烁三次，房间里会注入一种神经性毒气，同时采取应急措施。
到时候实验体01不一定会死，但周曙肯定会。
还在答题的小孩也停了下来，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我帮哥哥写试题，哥哥不陪我吗？”
“哥哥陪我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哥哥？”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小孩子已经带上了哭腔，那双晶莹剔透的蓝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周曙，像是一块泡过水的蓝水晶。
不因为泡水而遮掩了那份美丽，反而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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