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洛神
周曙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个情绪外露的人。
他曾经的好友吐槽过他：“退钱！我都给你在首都医院挂号了，原来你不是个面瘫啊？”
但这一瞬间，巨大的荒谬与不真实感袭击了周曙，让他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
他仿佛又回到了进入幻境的第一天，第一次认识实验体01。
那时实验体01出逃，屠杀了几层楼的研究人员，而周曙躲在房间里，才幸免于难。
后来周曙权限高了，查监控才发现，在自己第一次走出房间，正茫然四处逛时，实验体01就趴在第39楼的栏杆，笑吟吟地看着他。
它一直都在看着他，每时每刻。
好几次周曙从深夜惊醒，怀疑这个幻境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时，身边总会有一双幽蓝的眼睛，和一个稚嫩的声音：
“哥哥又做什么梦啦？这一次的梦中，有我吗？”
那只小怪物真的有彻底睡着的时候吗？那只小怪物到底想借由他周曙的手，做点什么？
许多细节如海岸上的海螺，潮水一退，就□□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男子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个幻境，这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伤害都对他没有用，所有威胁都是虚的小怪物不可能追到现实中找他。
他要离开这里。
周曙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一向冷静的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发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四肢发冷。
他竟然在害怕，就因为小怪物的一句话？
而稳坐着写答案的小怪物，那瞬间咬破了手指头，蘸着自己的鲜血，在试题上写下答案：
“维度陷落后，一切本维度的物体坍塌到新的维度，那个维度是”
周曙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得宛如擂鼓，然后他听见了房间里小怪物的心跳声，频率很低，几乎不跳。
周曙想到了它的体温，很冰很冷，只有在靠近自己的时候，才会“伪装”成温暖的模样。
那就是一只怪物啊而他居然和这样一只怪物同吃同住，甚至会为它心疼。
周曙双目失神，他盯紧小怪物身后的阴影，发现那阴影处延伸出无数不具象的东西，每一只都是小怪物曾经“吃掉”的食物。
那些“食物”是无数只扭曲的脸，每一张都对着周曙又哭又笑，绝望哀嚎。
不对劲，不对劲周曙抱住头，恨不得把头往墙上撞！
下一秒，小孩停下笔，担忧地望向周曙：“哥哥？”
周曙浑身冷得像冰，深蓝的触手一层一层裹上来，似乎想温暖他。
但周曙接触到那深蓝的触手时，畏惧得差点跌倒在地。
小怪物朝他走过来了。
小怪物朝他伸手，眼里是诡异莫测的光。
周曙甚至看见了它眼里藏得很深很深的，进食的欲望。
那双透蓝的眼睛里，似乎明晃晃地在说：“哥哥好香啊好想彻底吃掉”
“咔擦——”的一声，仿佛镜子碎掉的声音。
周曙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冷得要冻僵的四肢也逐渐回暖。
他看见小怪物扯断空中一些全透明的“东西”，而后，脸色瞬间变了：
“04，还有05？”小怪物脸上露出一个残忍嗜血的笑，“你们敢伤害哥哥，那就不要怪我了。“
突兀地，一抹金色鱼尾在空中缓缓游动，飘逸如风中的彩带，明明这里不是海洋。
那是一只让人惊叹的完美生物，符合人类对人鱼的一切幻想，它有一头藏青到浅蓝渐变的卷发，鎏金的桃花眼，还有那张白皙精致，仿佛巧夺天工的脸。
当它在空气中无声游曳，尾鳍和背鳍如诗歌一样极富韵律地摆动时，周曙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海底，盛夏灿烂的阳光洒下海面，四周一切都是梦幻而暖洋洋的。
这时周曙看清了人鱼的脸。
那张脸的侧面生长着透明的细小鳞片，耳朵不是人类那样而是鳍，美得异样而动人心魄。
当周曙看它时，人鱼也哀伤地望着周曙，它泣泪成珠，美到雌雄难辨的一张脸上尽是潸然，让人只想好好抚慰它。
那瞬间，周曙似乎被引诱了，想走上前去
可是当他动起来时，就被小怪物强硬地扯住胳膊：
“哥哥！”
周曙再度清醒，瞬间掐着自己的胳膊，直到掐出血。
可精神控制还在继续，无孔不入。
而身边的小怪物终于忍无可忍，冲了出去。
再之后的事情，周曙就记得不太清楚了。
他像是个被世界抛弃的木偶人，双目无神地被丢弃在角落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
他看着小怪物背后的肌肤撕裂，最后连人类的四肢和头颅都被舍弃，终于展露出它的完全形态。
无数的幽蓝触手刺穿每一寸空间，极富肉感，黏黏糊糊。
而美貌的人鱼张开嘴，美貌瞬间被撕裂，它的腮帮开合到像要断头，展开的深渊巨口里是三层让人胆颤的密密麻麻的尖牙！它一口咬住一截触手，便开始进食。
房外的机械人完全化作液态金属流到地面上，也失去人形，最后凝聚成一个变幻无穷的旋转魔方体。
打斗中，一团白色的丝线从透明到变成实体，最后仿佛被野猫抓乱，丝线球乱糟糟地，在空中滚来滚去，越来越乱，无数丝线开始打结，房间里像是圣诞节后被玩坏，结满了蛛网似的假雪花。
房角处，小胖墩整个人都凹陷下去，变成了一滩蠕动的烂肉，最后，这摊烂肉不断吞噬，溶解着它接触到的一切东西！
研究所深处不断传来震动，无数机械警卫冲了进来，再被绞碎成零件，而后被魔方体吸收。
场面十分混乱，实验体们全程无交流，都是人狠话不多的典范，周曙只听得见各种撕拉噼啪的交手声音，还有诡异的咀嚼进食声。
到最后，研究所深处的震动越来越大。
后来的周曙才知道，那些震动不是警卫快速跑来的声音，而是02的能力。
实验体02常年被关在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盒子里，而它的能力是：灾难。
研究所所在的地底当真发生了一场灾难——是地震。
普通地震并不能摧毁这个研究所，但带着诡异属性的地震能。
在周曙所在的世界，降临带来的能力是“绝对”的，譬如一个人在降临区获得一项能力是买彩票能中奖，那么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确定的买彩票事件，对那个人来说便是“绝对中奖”。
同理，02的能力也一样。
哪怕这个研究所能抵御十二级地震，在无解的“灾难”下，也会分崩离析。
房间里的几个人完全是混战，各自为营，没有谁帮谁这一说法。
到最后，每个实验体都彻底杀红了眼，丝毫不顾自己是否会被深埋地下。
反正它们很难彻底死去，也就毫无顾虑了。
交手到最后，深蓝色的触手胡乱挥舞时，偶然抓到了角落里的周曙。
触手突兀颤了一下。
它手里的男子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半边身体都压在碎石块里，鲜血打湿了他的衣服。
深蓝的触手突兀将男子卷起，最后送入自己的核心——靠近心脏的地方。
然后，一层层的幽蓝裹了上来，将周曙包得像饺子。
怪物在哭。
它差一点点就失去理智差一点点，就失去了自己的“哥哥”。
周曙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裹住，不是鬼压床那样的感觉，相反，能呼吸，并不压抑，还很温暖。
温暖到像是婴儿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裹住他的东西在高速移动，而周曙也像一个玩蹦床的孩童那样左摇右晃。
到最后，周曙感觉裹住他的怪物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停了下来。
周曙听见一个声音，迷幻到像是宇宙深处的回音，就响在自己的脑海：“哥哥，要开始了。”
那一瞬间，周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感官往外延伸，越过身侧的碎石断壁，无数坍塌陷落的金属隔层，最后直达地底深处，那里有一间纯黑的房。
往日精神力丝一触碰，便被墙体隔离，这一次，进入得异常顺利。
周曙“看见”了房内的所有陈设，无数培养皿立在纯黑色的走廊，里面浸满浅蓝的营养液，不知名的异族生物在营养液里蠕动、翻滚。
房间中央，站着一群白大褂，其中就有周曙经常见到的那个项目主管。
但现在，项目主管被人绑住双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也穿着一身白大褂，可不同于其他人身上的书卷气，他满身都是血腥的戾气。
男子背对着众人，面朝一整面墙的投影屏幕，屏幕上无数代码滚动而过，不时出现好几个鲜红的警告窗口。
“警告，实验体01，07交手”
“警告，实验体03,04,05出逃！”
“警告，所内2317名研究员自主脑域活动停止！”
“警告，实验体02苏醒！启动最终议案！”
“”
男子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话语带着绝对的自信，和一种睥睨：“逃？他们逃得掉吗？”
周曙莫名感觉那一声轻笑，有些诡异的熟悉。
这时男子抱臂，轻轻抚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而在他面前，是一块迅速置顶的光屏，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纯黑的按钮。
男子就对着那个按钮，陷入沉思。
他只思考了半分钟，最后放下双手，叹了口气：“我知道各位都是因为同一个信念，才聚到了这里，而现在，这座研究所已经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无法修复，只能舍弃。”
所有白大褂都看着男子，没有人出声。
“洛神，把消息传出去吧，“男子朝向天空说话，而后，豪迈地一挥手，”项目编号0397失败，即刻重启！”
虚空中，整座研究所残存的每台人工智能，都在回应男子的话，“洛神，遵命。”
下一秒，周曙看见男子毫不犹豫地按下那个按钮！
“光耀希灵，文明永存！“
而在同一秒，所有围在男子身边的白大褂都跪倒在地，低头，将手至于心脏处。
无数道声音，一起吼出来那句话：
“光耀希灵，文明永存！！！“
虚空中，终极人工智能洛神，则用那道柔美的嗓音，开始最后提醒：
“自毁进程开启，资源回收开始，消息已通过纠缠反应送达总机”
“洛神有幸与诸位相逢于此，愿我们在另一个维度，再次相遇。”
“倒计时，1/288个原子钟时间\"
这句话后，房间里一切暗了下来。
而在灯光熄灭的前一秒，被众人簇拥的男子终于回首，瞥向空中——就朝着周曙所在的方向！
那一眼似乎贯穿了深达几千米的岩层，最后直击心灵！
男子五官锋利，下颔线分明，当他面无表情时，就像一把无往不利的剑。
而周曙发现，男子赫然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小怪物的声音，随着男子转身的同时，一度传了过来，语调带着深不见底的仇恨：
“哥哥就是他。”
“我恨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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