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邻居是一个年轻女人，比尹泉今大不了两岁。
女人烫了卷发，妆面微浓，粗黑眼线勾勒眼尾，抹了口红。她穿了件低调的风衣包裹严实，却在走动间不经意露出里面亮片。
“喔唷，我们的大学生放学回来了呀？”全斗心看到他，挑眉走下楼，刻意调笑。
尹泉今抿嘴不吭声，站在楼梯间让她先过。只是在足够宽敞的平台，他也依旧绅士地侧身，避开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身体接触。
两位年长些的妇女在后面故意啧啧几声。
虽是面对面聊天，却要大声地让上下楼着的人都能听见：“不知道是谁这么不要脸，天还没黑呢就迫不及待出门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另一个妇人捂住嘴偷笑：“哎一古，可能没了男人活不了吧。”
全斗心不甘示弱，扭头就朝楼上回应：“是哦，没了男人就活不了！所以得管好自己的男人，免得有天直接在家门口就碰你们丈夫从我房里出来，那多尴尬呀！”
这句话可把两个女人听得气急败坏。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尹泉今无意夹在中间，便快速走上楼。
女人见自己说不过全斗心，便把话茬转向他，好似在指点，话里话外却都是贬低全斗心：“我们大学生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像那种女人可要不得！一看就知道仗着自己年轻有点姿色就靠男人赚钱，之后回乡下找个接盘侠。”
全斗心头也不回，忽略在身后嚼自己的舌根的长舌妇。
走到楼下，她看到面前有个长卷发的小姑娘，不过学生年纪。她站在树荫下，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觉得无聊就踮起脚尖，好似在等人。
这栋楼里只有尹泉今一个大学生。莫名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全斗心，这小同学和尹泉今应该相熟。
本来的好心情被刚才两个在家里闲得没事干的女人搅和，全斗心颇有火气，她踩着高跟过去打算会会这个女学生，反正他们这些大学生都是这样的，仗着自己高学历看不起别人。
可是越走近，看着她穿着大红色的吊带裙，看起来比自己还张扬……
全斗心内心嘀咕，怎么感觉自己输了。
她镇定自若，趾高气扬地走过去问：“你是大学生的女朋友吗？”
裴姿一脸懵，她眨眨眼，看着忽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女人迷茫道：“莫拉古？”
这句话应该是“你在说什么”吧。
嗯，感觉每天自己的韩语都在进步！
这回换全斗心一脸懵，她莫名缩了缩脖子，说话也没刚才那么有底气了：“外国人？”
裴姿感觉韩文里还是挺多中文发音的，这句话的应该是……
她自信点头，指着自己：“外国沙拉。”
全斗心眼神恍惚：“学生？”
自己怕不是个语言小天才，裴姿感觉此刻自己的词汇量在暴增：“哈森！”
“你是、尹泉今的、女朋友？”全斗心特意把单词一个个拆分开，让她好理解。
裴姿摇头：“nono！”
安秀珠说了，要学韩语得大胆开口，自信输出。刚好碰到主动跟自己说话的天选之人，裴姿立刻开始了大胆的第一步，英韩混杂地跟人沟通：“not右脚亲姑，just亲姑！”
于是在尹泉今好不容易从压箱底翻出了书，他拿着幼儿卡通词汇本走楼下时，看到裴姿和全斗心聊得热火朝天，顿时怔然。
这里所有女人都不喜欢全斗心。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要么是独自出门买菜，要么就是跟别人在吵架。而全斗心跟别人站在一起，聊得眉飞色舞嘴角都掩饰不住笑意这还是头一回。她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氛围，就像是两个普通年轻女孩在交谈，不再参杂了其他的东西。
全斗心余光瞥见尹泉今下了楼，哼了一声扭头离开，不再搭理他的小同学。
尹泉今走近问裴姿：“刚才发生什么了？”
裴姿眸里都是笑意：“在用韩语聊天！”
见少女的脸颊都因兴奋染上绯红，尹泉今失笑摇摇头：“我先送你回家吧。”
路上，尹泉今听着裴姿英韩东拼西凑，一边回复一边纠正她的发音。
裴姿想到他跟安秀珠认识，便问：“你也是新闻专业的学生吗？”
尹泉今摇头，温和道：“我是医学生。”
裴姿好奇：“那你跟秀珠是怎么认识的？”
尹泉今说话声依旧弛缓，让人从容放松：“我们都是辩论社的成员。”
裴姿点头：“我之前看同学打辩论可帅气了，下次有比赛记得喊我去看，不知道你们社长会不会觉得我有加入辩论社的潜力。”
“嗯，社长觉得你很有潜力。”他也不解释自己身份，眸里都是笑意。
在说话的时候，他侧目看她。
在图书馆，他的视线被一抹红色捕捉。尹泉今开始以为这个女孩会不太好相处，但他猜错了。并且一路下来，尹泉今发现裴姿很善于让自己处于对话的主位，话题由她操控。
裴姿跟全斗心很像，但又很不一样。
她们可通过穿着或样貌妆容，轻而易举抓住每个不经意略过她们身上的视线。
但从裴姿的举手投足间，便可知这是在爱与和煦里长大的小孩。因为只有她们才会把温暖回馈当作平常，甚至不费力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而野蛮生长的全斗心没有像裴姿一样的底气。她没有试错的机会，只能把自己包裹起来，跟刺猬一样，用针刺面对所有陌生的恶意与泥泞。
把裴姿回到双城后，尹泉今才把书递给她，她接过后摆摆手跟他说再见，不忘多补一句谢谢。惹得尹泉今无奈道：“你今天跟我说过好多回了。”
迫不及待地爬上五层楼梯，李铭绅听到门铃后把书倒在桌面，给她开门。她走在他身后，一路跟进书房，向他展示自己今天学到的可怜的词汇量。李铭绅听着她的口音，推了推眼镜，慎重道：“其实我们可以用英语……”
裴姿听到连连摇头，她双手撑在办公桌前，眼尾笑得上扬，雀跃地跟刚得到毛球玩具的波斯猫毫无差别：“阿妮，屋里，noenglish！”
……
居然讲韩语讲得连英语都没有章法了。
坐在办公桌后的李铭绅靠着椅背，视线锁定她手里的幼儿词汇本：“新买的？”
波斯猫摇头：“亲姑送的。”
这是什么新型的英韩混杂语法，李铭绅对上她的视线，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波斯猫夹着尾巴出了书房，好像还有点沮丧，连关门声都比平时重了那么一些。
书房内，李铭绅摘下眼镜，揉了揉额角。等他再戴上时，眼神已恢复清明。
算了，随她的便吧。
不过她哪里来的朋友？
他刚想问，就意识到裴姿已经离开书房，于是便作罢。
说回全斗心，她用鼻子一句哼气来道别裴姿，接着就去街边拦车了。她站在树荫下抱着双臂，没过多久便拦下一辆绿色出租，跟司机说去夜总会。
之前全斗心在这边租房，就是想住的离上班的地方远一些，避免周围有认识自己的人。只是她毕竟太过年轻，不知道方圆十里的妇女联盟这么厉害。一人传百人应，隔着十条街都能把一个陌生舞女的身高、容貌、穿着、举动细致入微用言语形容出来。
到底还是被邻居知道了自己的工作。
在她看来，这些热心妇女们不去做刑侦真是太可惜了。
下车走到夜总会，她拉开装修奢华辉煌的大门。
她脱下外套拎在手里，露出穿在里面的性感亮片短裙。全斗心把乱飞的头发抚平绕在耳后，踩着高跟轻车熟路往里面走去。
全斗心推开化妆间，里面放着节奏强劲的音乐。
屋内灯光昏暗，烟雾缭绕，一群女人分开几堆在聊天，都是大浓妆，笑着在聊些什么。
有个站在门侧的女人姿容姣好，她瞥见全斗心走进来，便把脸凑了过去，红唇微张，朝她吐了个烟圈。
全斗心啧了一声，把烟雾扇开，无视她的挑衅。她扫了一圈，看到朋友彩英后朝她走了过去，然后拉开旁边的椅子对彩英说：“你又睡迟了？”
彩英此时对着镜子描眉毛。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上动作不停，懒洋洋回应道：“嗯，再给我十分钟就能化完。”
彩英画好眉，斜睨一眼全斗心：“不过欧尼今天看起来很高兴诶，有什么好事吗？”
全斗心唇角不自觉翘起，“是吗？我每天都这样啊。”
与成熟的打扮不同，她转过身，把脸枕在椅背上，好似在回忆刚才的画面：“彩英，我呀，刚才跟外国人在聊天！”
彩英从包里掏出眼影盒，用刷子沾了蓝紫双色，叠涂在眼皮上。
她行云流水做惯了似的，睁一只眼闭一眼操作，语气平淡：“这样啊，跟外国人说什么了。”
全斗心见她显然是不相信的样子，她挑眉提高了音量：“是真的外国人啊，耶斯、no，我也会讲几句英语嘛。”
好像为了信服他人，她嘀嘀咕咕小声重复默念了几句。
接着她抿唇，抬眼笑着彩英：“话说回来，你觉得我去上个大学怎么样？”
这时的彩英已经在画眼线了，听她说话手竟一抖，拉出一道曲线。
她却顾不上擦掉那好笑的黑线，咯咯直笑。她揉着笑疼的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哎呦，我的姐姐！别说大学了，你中专都没有毕业吧？”
全斗心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她。
彩英却不依不饶，调笑说：“欧尼想去上学，何必那么麻烦，衣柜里妈妈不就准备了校服，姐姐今天直接扮女学生就好了。”
“喂！”全斗心微恼。
可是过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问彩英：“难道你没有梦想吗？”
彩英点头，漫不经心把眼线笔塞回包里：“有啊，趁年轻多赚点钱，到乡下买栋房子，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
全斗心笑了：“你才多大就想不结婚，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她犹豫了一下，注视着彩英的侧脸：“你比我还年轻，怎么跟个小大人一样没有梦想，去上学不是挺好的嘛。”
彩英举起口红又放下，她眼眸里是不被察觉的乖戾。店里的客人都说她像小狼，征服起来很有成就感，因此她也算这里半个头牌了。
彩英猛地凑近全斗心，她注视着姐姐小声道：“欧尼，我真正的梦想，就是杀了我的弟弟，扒了他的皮喝他的血，一口口咬碎他的尸体吐到下水道里。然后我会跑到妈妈的面前，我要问问她，问她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小孩。”
彩英见姐姐无措地怔住，忽地笑了。她坐直身子，用口红笔勾勒唇峰：“在夜总会呆久了，大家的梦想都是一个样了。”
里面的女人在抢男人，外面的女人怕她们抢自己的男人。
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所有女孩的最终的归宿都是赚够钱后去新城市重新开始，或许还有机会碰到一个好人，谈上一段先牵手再接吻，最后再上床的恋爱。
全斗心回过神，也从化妆包里掏出一根唇釉，她转正身，回望镜中的自己。
她不记得这个女孩是什么时候拿起这根口红的了。
只记得那时似乎走投无路，她在彷徨慌乱中摸到它。自此之后这把双刃便被她当作武器紧攥在手，哪怕割伤自己，哪怕是用这种方式走上了这条路子。
她喃喃低语：“梦想。”
因为是这辈子都做不了的事，是在梦里都在想的事，所以才叫梦想吗？
房间里充斥着有节奏的重低音，咚咚声，跟心跳声重合，同心脏一样在疯狂跳动。
心脏还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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