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章
折腾了一整个中午，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好在吃上了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补充了体力。
诸正已经从自己的心魔里走了出来，谷生拍拍他的肩，摸过来一个糯米蛋。
“姐姐精心做的，趁热吃。”
“谢谢。也谢谢你刚刚拉着我。”诸正哗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中郁结的一团阴云渐渐小了。
“羡慕你们这些有爹娘的，”谷生小心翼翼地剥去自己手中鸭蛋的蛋壳，“我从小到大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厚叔把我养大，七岁那年，他把我卖给以前的东家。以前逢年过节，看看大家都烧香拜拜，我……连个拜的人都没有。”
诸正嘴唇一张一合，要说什么没说出来。
“你不用安慰我，我没有过这种感情，就算是有失落，也不会太难过。倒是你，你别再发疯了，姐姐多担心啊。
“我以前没有可担心的人，现在姐姐就是我最放不下的人。我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她的。倘若你再惹她狂怒，我会狠狠打你。”谷生比划了一下拳头，吓唬诸正。
接着心满意足地咬下一大口肉香油丰的糯米蛋，仿佛这是仇人身上的肉。
……
……
雷玥儿被素锦安排在了后院西侧某屋住下。
中午的闹剧是以雷玥儿翻白眼厥过去告终的。
水儿跪伏在地，高声求饶：“少夫人饶命！”
祁璐深呼吸一回，收手站正，大汗淋漓。
寅时过半，雷玥儿一身虚汗地醒了。
“不要杀我！”她捏着被子惊呼。
水儿闻声跑近，“姨娘醒了。”
“……嗯。”不知怎的，雷玥儿再听见“姨娘”二字，心头一闪，好像在梦中失足从山崖跌落似的，只觉得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我…我饿了，给我拿吃的来。”雷玥儿压住心口说道。
水儿点头，过不一会儿端来一盘葱油饼。
“怎么又是这个！我不吃这个！”雷玥儿又要掀盘子。
水儿灵敏地避开，面无表情地站着，手里托的葱油饼安然无恙。
“你聋了吗！听不懂是不是！我不吃这个！拿走！我闻到都想吐！”雷玥儿这话本来只是说说，但怎奈身体反应不小，说着说着胃里还真的一阵泛酸。
“姨娘！”
水儿忙将饼子放到一旁，拿来空盆给雷玥儿吐，却被雷玥儿反推了一把。
“你怎么还留着那碗东西！拿出去！倒了！倒了！！！”
“那我倒了哦。”水儿小声道。
“快点快点！”雷玥儿紧捂口鼻，满脸都是厌弃。
水儿拿着东西走到门口，左思右想还是没扔，快步跑回自己房里，放好东西再回来时，又挨了雷玥儿的骂。
“你怎么空手回来！只会拿出去不会拿回来吗！”雷玥儿摔杯，“你要饿死我是不是！你这个杀千刀的丫头……”
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们都听不下去了。
“这个女子不过才十几岁，骂人的嘴却已经这么厉害，比我们村那个泼妇可不差多少……”
“就是可怜水儿啦，跟了这么位主……”
雷玥儿这头的消息自有人递给素锦，素锦正陪着祁璐在小花园里看竹兽医驯猴。
“嘘嘘嘘，小声点，别吵着夫人。夫人这才心情刚好点。”素锦将前来报信的府卫推远些，“她不吃饭？不吃就不吃咯。”
“可……可她那肚子不是要紧吗……”府卫为难。
“她一个大活人，难道还真会把自己饿死不成？“素锦勾勾手指，示意对方再凑近些，“你回去之后，想办法让她知道，夫人巴不得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呢。等她死了，我们就悄悄把她埋了，回头说她自己心虚从府里逃了出去，不知所踪即可。”
府卫会意，偷着笑离开。
院子里的闲言碎语，雷玥儿尽数听见了，她恨得咬牙，攥着帕子又驱使水儿。
“你会不会烧饭？”
“奴婢会一点。”
“你去厨房拣些你会做的，速速做了拿来！”雷玥儿面色虚浮，整个人看着愈发地病弱，水儿一刻也不敢耽误，噔噔噔地跑了。
水儿来厨房的时候，万大厨一觉睡醒正在和哑巴屠户比手语，请他下午多劈点柴。因为他背对着门口，而且在专心致志地说话，倒是没留意身后有什么响动。
哑巴却是正对着水儿的，于是他摇了摇万大厨的手臂，指指他身后。
“你干嘛呢？”万大厨眼尖，认出了这是跟在雷玥儿身边的新面孔，语气当即变得不善。
水儿被叫住，手上动作一滞，接着又开始摸摸搜搜，同时低眼答道，“我们姨娘中午没吃东西，饿了。我给她弄点吃的。”
“那你悠着点，别把厨房烧了。”万大厨推着哑巴就往外走，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中午那会儿，祁璐等人在院子里上演闹剧时，哑巴正好在自己屋子里拾掇东西。他又聋又哑，听不见动静，所以并不知道雷玥儿主仆此时已经成了大家都不待见的对象。
被万大厨推去劈柴后，他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水儿那么小的一个丫头，看起来又是刚到府上的，一个人怕是搞不定灶台上那么多事。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帮一手。所以等万大厨走，哑巴回到厨房，给水儿打起下手来。
“你还是别帮了，少夫人不喜欢姨娘，你要是帮了，会挨骂的。”水儿一边跟哑巴说话，一边给锅里的面汤加盐，一个不留神错放成糖了，她却还没有意识到。
哑巴不知道水儿在说什么，好心拿了两个干净的面碗给她。
水儿看他不说话，也没有再说，但怕连累别人，于是把清汤面匆匆捞起，端着盘子又回到了雷玥儿的住处。
雷玥儿正捂着胸口、忍着恶心靠坐在床头，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大猪蹄子、红烧排骨、牛肉焖土豆、酸辣鱼头汤……
水儿把清汤面端到她面前，她看了一眼，顿觉腹中饥饿感更甚。原本张口又要骂，怎奈身子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供她消耗了，她只得咬住下唇，拿起筷子，搅动着不香、更没有卖相的清面。
水儿也饿了，可是还得服侍姨娘把面吃了，好好睡下，自己才敢回房间。
她盯着雷玥儿的殷红薄唇，盼她快些下口，却没想到雷玥儿才吃一口就把面吐了。
又难受了吗？
水儿立马转身去拿盆。
“你这做的是什么东西！要甜死我吗！”雷玥儿怒上心头，指着水儿的鼻尖破口大骂，“是不是祁璐那个贱人收买了你！让你做这种难吃的东西搪塞我！……我说你随便做样吃的怎么要去那么久呢，你在厨房吃饱了才来给我送这碗破面的吧！”
她越说越气，看见那碗无法下口的甜面就更加来火，当即收手一掀。
面里的油汤还烫人得很，水儿闪避不及，汤直接泼到了她的腿上，透过夏日的薄衣，如同火一般燎过她细嫩的腿上肌肤……
可是水儿哼都没有发一声，忍着疼给雷玥儿跪下。
“姨娘别生气，奴婢这就去重新做。”
“滚！滚出去！”雷玥儿气得又想摔东西，可是手边已经空无一物。
红着眼睛回到厨房的水儿，蹲下身给灶里添柴，可是她一动就碰到被烫伤的腿，豆大的眼泪扑簌而下。
哑巴慢她一步跟着进来，一进来撞见小丫头在哭，有些不知所措地退出了厨房。
他虽然听不见，心却澄净明亮。沈府人人都因为夫人的宽厚而过得很好，是别的府里的下人们望尘莫及的好。从来没有谁哭得这样可怜巴巴，想来，一定是有哪里不对的。
哑巴索性也不自己琢磨了，他去找万大厨，没找见人，便寻思去前头找素锦。
怎料半道被一个随侍拦住去路。
“干嘛去？”对方其实明知故问。
哑巴惯来在后院活动，相熟的只有万大厨和几个帮厨。而前院里唯一能让他主动搭话的，就只有当初被他救下的素锦。
这个随侍和素锦原是同乡，一直也很聊得来。男人看男人，总好像能看出点别的来，因而他对哑巴接近素锦的心思存在深深怀疑，此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拦住哑巴了。
哑巴比比划划，随侍看不懂，也不想努力弄懂。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好回你的后院待着去。”
哑巴知道对方这是表示不允许。他是个很本分的人，向来也非常规矩，加之和水儿不过才见过两面，没有要为了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挺身而出跟府卫作对的心意。
但在他转身即将离开的那个瞬间，他无意捕捉了随侍眼中的一丝蔑视。
沈将军待他客气，沈夫人也对他不错，为何这个小小府卫却仿佛居高临下一般，轻贱他这个后院里的杂工？
哑巴重新转过身来，盯着府卫。
“看什么看！……”随侍恼了，“怎么？想打架啊？哦，忘了，你不仅哑，还是个聋子，听不见。哈哈哈！”
对方愈发外露的嘲笑和轻蔑，瞬间点燃了哑巴心头的干草堆。
他挥拳揍向随侍的脸，随侍避得快，但还是被哑巴的拳风给惊了下。
“好小子，居然敢跟我动手！”随侍当即劈章还击。
“都给我住手！”素锦的呵斥声从长廊的另一头传来，哑巴和随侍的过招还没开始就被叫停。
素锦先祁璐一步而来，怒瞪哑巴和随侍，质问道，“怎么回事？”
哑巴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对哑巴到底还是仁慈些，看过他一眼后，转而盯着随侍等答案。
随侍见祁璐走近，干脆拱手躬身对祁璐解释，“夫人，此人方才鬼鬼祟祟要去前院，属下将他拦住，他竟要和属下动手。属下气不过……这才准备打他。”
“大力是聋哑人，全府上下都知道。他反正什么也听不见，有什么必要鬼鬼祟祟？”素锦驳斥道。
随侍也不爽了，“怎么？你这意思是我诬陷他？我在前院当差当得好好的，有什么必要诬陷一个后院杂工？”
“先别争了。”祁璐虚推素锦一把，“你去问问大力，看看他是不是找我有事。”
“嗯。”素锦悄悄白了随侍一眼，走到哑巴面前，打手势询问。
大力用来回答的手势很简单，大意就是有烧火的人在抹眼睛。
祁璐和素锦都以为是万大厨碰上什么难事了，往后头紧走两步，结果还在半道上就遇见万大厨。
“夫人，您……还是去西厢瞧瞧吧。那位快把她的丫鬟给打死了。”万大厨的脸如同一块皱拧的抹布，个中细节简单说了一遭。
文蓉、素琴二人在祁璐身后见了他这样，都忍不住偷偷笑，可笑完后又替祁璐发愁。
那个女人才来府上多久啊，闹得鸡飞狗跳的，连一个本来只用专心做饭的厨子都不忍要为后院事多一句嘴了……
“走，看看去。”祁璐带头朝西厢走。
水儿第二遍做的还是面，这一次，雷玥儿吃都没吃就喊人滚。
水儿有了第一次被烫的经历，不敢再端着这种热东西靠得太近。可偏巧她这个小动作又被心思敏感的雷玥儿一眼看破，当即下床来抓起一个花瓶就要来打水儿，还叱问她是不是嫌弃自己。
院里的其他人闻声闯入，姑且救下水儿。不过大家都当雷玥儿是个疯的，没人劝她。
她一身的浑劲无处可撒，竟然见人就要打，咬定了大家碍于她腹中孩儿，都不敢还手。
因此，祁璐赶到时，正好遇见西厢一派混乱之象。
“给我把她捆起来！”祁璐命令道。
“我看谁敢！”雷玥儿抓着花瓶对向自己的肚子，“你们要是敢过来，我就弄死你们将军的孩子！”
祁璐抚掌大笑，“雷小姐了不起啊，这孩子现在又是我们将军的了？”
尽管雷玥儿不惧旁人，可她现在一见到祁璐开怀大笑就有些心悸。
在她看来，祁璐是个疯的，而且发疯的时机还不稳定……
“我本受徒弟规劝，宅心仁厚打算饶你一命。没想到才睡了个午觉，你就又要兴风作浪？”祁璐眼明心亮，“我这偌大的沈府一向平安无事，兴旺和睦，自从你来了，这风波就一桩接一桩。怎么，给我展示蝴蝶效应呢？看来还是留你不得！”
说到这里，祁璐突然唤了个名字：“延海。”
——延海就是刚刚差点和哑巴动手的随侍。
他领命上前，以为是祁璐要他单独去捉雷玥儿，但祁璐伸出手臂将他拦住。
“这个女人，我赏给你了，怎么样？”
众人：？？？
祁璐看着雷玥儿又羞又愤的模样，接着笑道，“我先逼她自己把这个肚子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弄掉，然后写信去她们雷家，就说雷玥儿不知廉耻，主动勾引你，你二人有过肌肤之亲后，她却嫌你身份地位不够高，反咬一口来攀附我丈夫，并且为了不留下证据，自己弄死了腹中孩子。”
延海垂手在侧，神情松快，一副“夫人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的顺从姿态。
雷玥儿气得浑身发颤，指尖冰凉。
她抓紧了手中的花瓶，手背上青筋暴起，远远看着祁璐，冷笑道，“夫人好本事啊，一下一个样，就怕我死得太痛快！哼，纵然你将我推给别人，也改变不了我腹中孩儿是沈将军骨肉的事实！”
“哦，对啊，只要你有嘴有手，还怕别人不知道吗？”祁璐稍微沉思了下，“那这样吧，素锦你拔了她的舌头，再砍掉她两只手，然后再送给延海。”
“你如此歹毒，水儿必然会把你对我做的一切都告诉老夫人的！”
“奴婢不会说的。”一直待在一旁，十分没有存在感的水儿，突然走到前面来，在祁璐左手边跪下，“奴婢愿意效忠少夫人，求少夫人救奴婢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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