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54章
祁璐只见过陆子方一面。
是她要嫁给沈鸿禹之前,陆子方陪郑芷霏来后院找她时,匆匆一瞥。
印象中,他也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唇红齿白,意气风发,自内而外散发出凛然侠气。
而今后,再也见不到这风姿俊逸的少年人了。
“谁呀谁呀……”不远处有不知情的百姓探头询问。
祁璐绵绵地吸了口气,轻抚沈鸿禹的后背,“要送他回家吧。”
“嗯。我来送。”
“我去看看阿霏……”祁璐已经转头朝外边看,道路两边挤满了人,可是看不到郑芷霏的身影。
“她跑了。”沈鸿禹缓缓松开双臂,但没舍得放祁璐走,“我不愿瞒她,所以据实说了。她听完之后调头就跑……夫人放心,已经有人去追了,不会让她再出事的。”
他紧握她的肩头的手掌有些微颤,因为一时间失了分寸,不知道该用大的力气,重了怕捏疼了她,轻了又怕这一刻的太平安定只不过是虚无一梦。
在亲手打捞起陆子方的遗体的那一瞬,沈鸿禹像是被人抽光了浑身力气。哪怕当年他十五岁时,身陷沙地,单枪匹马要对付三个沙匪,他也未尝这样体会过这一刻。与人斗尚可胜算计谋可言,与天斗……如何斗得过。
渺小如蝼蚁的人,只有逃,头也不回地逃。
可陆子方没有逃。不仅没有逃,他还逆天而上,一次次从天公设下的深渊里救回一条又一条鲜活的性命。
沈鸿禹只觉胸膛中好似被灌入一股岩浆,滚烫火辣,他很想仰天高呼,想质问天公为何如此残忍不仁。
祁璐的眼神一刻未曾离开过沈鸿禹的脸。明明他没有哭,没有说话,甚至眉头斗没有皱一下,她却还是能强烈地感觉到他势如海啸的巨大悲痛。
友人尚且如此,双鬓斑白的父母该是何等的悲伤。
“外边日头毒辣,你刚刚回来,先坐着好好休息。”祁璐动作极轻地反捏沈鸿禹的手臂,“我去取个东西,很快就回。”
“我和夫人同去。”沈鸿禹不依。
祁璐只好解释,“娘派人送的东西应该到了,我想去看看。”
“麻烦让让!”远处传来谷生驱车赶人的声音,祁璐快步走出草棚。
“有没有小壶的?先给我两壶。”站在马车边的祁璐张口就要酒。
谷生还没见过她这么着急的样子,一句多话都无暇问,忙转身去给祁璐取酒。
祁璐抱过第一壶,转身塞给了沈鸿禹,接着自己也抱上一壶。
“去梭子河边。”她道。
沈鸿禹一顿,而后沉默点头。
“走吧。”两人各抱一坛酒,没有要车,也没喊其他人陪,安静而脚步稳健地向那仍然让庆阳百姓心有余悸的江河走去。
“将军和夫人去哪?”站得远的文蓉没听见,靠过来问素琴。
素琴还在看祁璐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道,“夫人当心中暑啊……我还是给夫人送幂篱去吧。”说着就往草棚后边的屋子里跑。
“用不上的。”素锦叫住素琴,“咱们夫人不是怕这一会儿太阳的人。”她看向正在小心翼翼将一大坛酒搬下马车的谷生和诸正,身影再次迅速动了起来,同时叫上文蓉和素琴,“都去帮忙吧。等给大家都分完酒了,我们也去河边。”
几片乌云飘来,暂时遮蔽了骄阳。
祁璐的鞋子上沾满了半干的淤泥,可她好像无知无觉,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进。
沈鸿禹走在她的右后方,做好随时抱扶她的准备。但他心中又有个声音十分笃定祁璐不会摔倒。
她不是在嬉戏玩闹。她比任何时候都郑重认真。
终于,祁璐在梭子河边的一处小高地上停下了脚步。
热风拂面,河水汤汤,祁璐怀抱着一壶黄酒,忽然轻声哼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她拔掉壶塞,将手中的黄酒一点点祭向江河,祭向那个为素不相识的庆阳百姓而丧命于梭子河的少年。
走来的路上,祁璐为想自己该说什么而想了一整程。
说谢谢吗?耿直如他,大概更愿意听到由庆阳百姓而不是由她说这句话吧。
说再见吗?他最亲最爱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和他正式道别,她怎可先说再见。
那夸赞呢?褒奖他是舍己为人的英雄,是心怀天下万民的义士,是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杰?将来会有很多人说,他会听得耳朵起茧子的。何况,真正能豁出性命去做这些的人,又哪里会在意这些溢美之词。
直到她身子微微一晃,晃动怀中壶里的酒。酒香袅袅,她陡然记起了一句熟悉的歌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此刻送走你,是暂时的别离。
我们期盼你再会回来,不管以怎样的形式,何等的模样,回来时,不要徘徊,我们都在。
我们见到你,都会很欢喜。
“问君此去几时来……”沈鸿禹重复祁璐的唱调,目光在河面上慢慢失焦,声音也渐小渐消。
“来时莫徘徊。”祁璐斩钉截铁地替他接上后边这句,她也看着河流,好像某朵水花上站着他们熟悉的生魂。
“问君此去几时来……”沈鸿禹重复祁璐的唱调,目光在河面上慢慢失焦,声音也渐小渐消。
“来时莫徘徊。”祁璐斩钉截铁地替他接上后边这句,她也看着河流,好像某朵水花上站着他们熟悉的生魂。
沈鸿禹的胸口起起伏伏,炯炯鹰眼中水光粼粼。他重新深深地提了口气,半唱半喊道:“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两人祭尽壶中酒,相依而立于河堤上良久。
直到云散日出,烈日艳艳,沈鸿禹终于回神,抚抚祁璐的肩头,温声道,“我们回去吧。”
“嗯。”祁璐的双腿有些发麻,转身的动作也随即变得小心而迟缓。
就在她转过身抬头的瞬间,忽地见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他们三三两两而来,没有整齐划一的队列,男女老少凌乱分布,走得也或快或慢。
可他们手里都有一只酒碗。他们虔诚而郑重地端着,端着它向梭子河而来。
是太阳太大了吧,刺得人眼泪都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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