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天半夜三更时,白猫贴着苏夜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感觉到身体各个地方,尤其是筋骨,传来莫名其妙的疼痛感,像是抽筋,又不止于此。
这让它睡得很不踏实,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要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可一向轻盈的身体似乎因为疼痛显得笨重起来,连翻身都有种翻不过来的错觉。难道是胖到这种地步了?
“……喵?”白猫迷迷糊糊地发出叫声,困倦使它睁不开眼睛,只能蜷缩着身体,极力摆脱这种错觉般的笨重感与疼痛。因为正好挨着他的脸,它习惯性地蹭来蹭去,然而这个动作带来的感觉也和平时不一样。到底哪里出现问题了?
怀着这样的疑惑,白猫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怎么回事呢?视力好像也大不如平时了。非得等一两分钟后,它的眼睛才适应周围的黑暗。它歪头,去看熟睡的他,却发现他的轮廓是模糊的。
房间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窗户那边还有光亮透过窗帘照进来,人类的眼睛在这种程度的黑暗里不好用,猫却不应该受太多的影响。
“喵……”白猫陷入战战兢兢的困惑中,又生什么病了吗?它动了动爪子,然而……不太迷糊的状态下,它清楚地明白,不是笨重感,而是久违感,就像突然上手很久没使用的工具,很不熟练。
“喵……!!”
苏夜的睡眠质量很好,因而他对此一无所知。一觉睡到天微亮,从容地穿衣洗漱,准备上班。
他来到客厅给白猫倒猫粮,却发现它缩在猫窝里看着他。
“如果饿得不行,可以自己动手。”他提醒它。他非常信任自己的猫的自理能力。
“喵……”白猫轻声叫着。
“又不舒服?”见它还是躲在猫窝里,苏夜担心地问。
“喵……”白猫从猫窝出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缓慢地走向食盆,埋头吃着猫粮。
“我去上班了。”苏夜看了它一会儿,转身出门。
白猫目送他离开。
门关上了,它又转头困惑地看着猫粮,这样的食物对它毫无吸引力了,反而觉得吃着很奇怪。可它好不容易适应了吃这种东西。
白猫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短腿短脚,浑身是毛,还有长长的尾巴,是一只标准的萌猫。
“喵……”它只能困惑地叫给自己听。然后瘫在地板上,四爪朝天,轻晃着尾巴,漂亮的蓝眸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晨光。随后它动了动右前爪,伸到眼前,好像爪子成了奇怪的东西。最后,用两只前爪覆盖住它的双眼,整只猫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喵……”谁也不会知道,这只猫此刻有多困惑与无助。
苏夜怀疑他的猫是不是又生病了?它没什么精神,没什么食欲,睡觉的时间变长了,晚上也不会爬上他的床了。
他又带它去看医生,医生表示,它很健康,应该是你陪它的时间少了,又没有其他的伙伴,它感到寂寞了。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他缺的就是空闲时间,也不好弄只动物回来,送它回家它还十分不情愿,所以?
“赶紧给它找个女主人,保证它每天都在上窜下跳。”来自林先生的伟大提议。
苏夜不说话。
白猫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澈,强忍着挠他的冲动,扭头,默默地去一旁喝水。
“就这点反应啊?不够看。”林澈不满意地摇摇头。
当晚,白猫乖乖地爬上苏夜的床。毕竟有一句话叫做珍惜眼前的美好时光。
“你在想什么?”苏夜捏了捏它的耳朵。
“喵……”它趴在他身上,不知所谓地一叫。
不同物种之间还是有鸿沟,聪明如苏先生也是毫无办法。
“睡觉。”
关灯后,白猫闭上眼睛,乖乖地听着他的呼吸声,等着这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代表他陷入沉睡。
白猫又悄悄地睁开眼,这会儿,十分顺利地看清他的脸。它反而很失落,怔怔地望着他。没多久,它只能无奈地闭上眼睛。它能怎样?它只是一只猫,虽然有强烈的渴望,却也有自知之明,得寸进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喵……”白猫难过地低声叫着。
苏夜又在做莫名其妙的梦。这次似乎是受林澈那句话的影响,他梦见自己结婚了,那个女人是安子歌。
梦中,他虽作为主角身临其境,却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不是不想醒,而是这场梦,一定要演下去,才能成全潜意识里不甘心的自己。
这场婚礼,表面上是他和她的婚礼,实质上是她的婚礼。场景布置,主题策划……等同于两三个月前,属于安子歌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婚礼。
年前,安子歌亲手将鲜红的请帖交到他手里。他们很久不见了,因为都是理智的人,遵循“互不打扰”的原则。
从私心来说,一向坦坦荡荡的苏先生也不太愿意见她,因为这只会提醒他曾经有多无能为力。他曾经非常坚定地想娶她,最终也非常坚定地说算了。
如今的她,改变了不少,可他还是能看到曾经的她的影子。他希望她能摆脱这个影子,也就是完全摆脱他这个人,可是谈何容易。
“我怕你会来。”她说,“但你,一定要来。”
时光改变了一切,可她站在他面前,似乎还是多年前的自己。她曾痛恨分手时极度崩溃的自己,然而如今,她依旧无法冷静。只是一句话,她的话里就有哽咽。
他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回答她,“我知道,我会的。”
她看不穿他的眼神,但又多少明白了,“你也不甘心吗?”问出这句话,她的心,怦怦直跳。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度怀疑,他不爱她。后来心里有模糊的想法,她却没有底气,不敢深入细想。于是……再也不敢想了。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回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安子歌的眼泪却瞬间涌出来,“真……真的吗?”他们曾也是心灵相通的人,他也不是一直都是遥不可及,只是后来,他们越走越远。
“是啊,不甘心。”
可他只能应了那句歌词——捧着鲜花的我盛装出席只为错过你。
安子歌挽着她父亲的手走在红毯上,红毯尽头等着她的,不是高中时,独自坐在操场边上看球的少年。
那时候的他,还被戏称为“苏少爷”,既有讽刺之意,又有赞美之意。那时候的苏少爷,眼底还有桀骜不驯的光芒。这种光芒,混合他的魅力,迷惑了她的眼睛,于是整个青春,只用来爱他,她也一度只想嫁他。
如今,一切都晚了。
安子歌的脸上还是大方得体的笑容,却在路过时,用余光瞥向他,桀骜不驯的苏少爷如今成了温文尔雅的苏先生,而苏先生,没有抬头,唇边却是一抹平静温和的笑容。
她的眼泪再次涌出来,她还是不甘心。不是她,也不是别人。很好,很不好,苏先生。
后来,安子歌举杯敬他,“余生太长,你不能一个人走完,苏先生。”
旁人都在起哄,催婚团又多了一位。
苏夜坦然地举杯回敬,“不强求。”
这场一开始就演得荒唐的梦中婚礼,最终也圆不回去。挽着他手臂的女人以及众多宾客齐齐消失,盛大的婚礼现场,只剩下他自己。
只是,一只白猫踱步向他走来。
他更加觉得荒诞且无所适从,这场梦最终的暗示是一只猫陪他走完余生?
白猫停在他脚下,仰头和他对视,张口,发出的不是熟悉的“喵”,而是——苏先生,我是林雨,我好喜欢你。
“喵……!”
苏夜从无法定性的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睛,眼睛还在适应黑暗,思绪却在逐渐清醒。随后感觉不对劲,压着他的是猫吗?把他从梦中惊醒的叫声,是猫发出来的吗?
他伸手按亮灯,灯光让一切无处遁形。
“你是谁?”
“喵……”
“惊蛰……?”
“喵……”
“我需要冷静。”
需要冷静的苏先生最终冷静地坐在沙发里,而他对面,是穿着他的浴袍、裹着他的大衣的……陌生女人。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
这一次,回答他的不是“喵”了。
“出车祸前是林雨。”女人抬眼看他,又很快移开目光。垂眼看着杯子里的咖啡,将杯子缓慢地凑到嘴边……
“很烫。”他提醒她。不想怀疑她的智商,他也不想看着她当着他的面尝一口。
“啊……我知道。”她点头,“只是想尝尝……”
“林雨不长你这个模样。”
“是啊,所以我说是出车祸前。”这个陌生女人极其淡定,“我换衣服的时候仔细研究过了,就算我出车祸没死,从头到脚换遍了,也成不了这个样子。”
“所以林雨的确死了,也就是之前的我死了。”自从看了他一眼后,她再也没抬头,“你可能不信,但你还是信吧,我就是你捡回来的那只白猫,突然变成了人,苏先生。”
静默,静默,静默。
等不到他开口,她又用急促的语气说,“是这样的,苏先生,如果你要问我原因,我回答不了,但我能告诉你所有,本该只有你和白猫知道的事。所以,麻烦你听我说下去……”
“嗯。”
“谢谢……”女人说,斟酌着词句,“我是林雨,以前住在你隔壁。嗯,就从那件事说起吧,你那次出差,我在电梯里跟你说我捡了一只白猫回去,我怀疑是狮子猫,想跟你请教一下,你好像喜欢这种猫,也养过。我捡回来的白猫很正常,很乖,我观察了很久才把它捡回去的。”
很正常?很乖?苏夜静静地看着她,微微挑眉。这意思是他捡回来的白猫是不正常的……?是不正常。
“几天后,我在回家的路上,十字路口,被撞了。一开始还有点模糊的意识,后来完全陷入昏迷。再次睁开眼睛,整个世界都变了。”
“猫在我家里,所以我知道那是我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成了这只猫,总之,两三天后房东阿姨来开门,我趁机跑了。我没地方可去,就去了那处花坛。几天后,你来喂猫,我就想着试试……我成功了。”
“之后,就是作为一只猫的事。我简单说几件事吧……”于是她就说了几件白猫与苏先生的日常小事,那的确只有一猫一人才能知道。
“你曾多次说我……这白猫很奇怪,不像猫。我知道,我演不来一只猫,既有猫的本能,又有人的思维……总之,表现出来就是不正常,有时像猫,有时不像猫。”
“既有猫性,又有人性。”苏夜说。
“对。比如睡得迷糊的时候你闹我,我就咬你……作为人时,我做不出来这事。”说到这里,她也只能在心里叹气,作为人时……当然要脸要皮。
“然后前几天,一个晚上,我觉得身体不对劲,好像变成‘长手长脚’了,跳下床发现还是猫的身体,第二天包括后来几天都是猫……我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直到刚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回去……总之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发生的原因。”
“你可以问我一切我能回答的事。我能证明我以前是林雨,也能证明车祸后成了你捡回来的那只白猫……至于你信不信,我也没办法了。”
苏夜看着她,她始终不看他。
她很紧张,她很恐惧,她很无助。虽然她的言辞总体上显得干脆利落,却总在叙述关键事情上,拖泥带水。全程听下来,他只听出一种意味——破罐子破摔。
“抬头。”
“……”她很犹豫,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他。
一个人的经历影响她的方方面面。苏夜将此刻的她和印象中的林雨的外貌做对比,显然是两个人,但是……说话的语气是一样的。不止如此,从各方面综合来说,他能看出林雨的影子,以及……白猫的影子。
“我信了。”他干脆利落地吐出这三个字来。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一时无法回应,随后,“你又觉得很有趣吧……”
“很曲折。”
“嗯,是。”她点头,手中的咖啡已经凉了,她凑到嘴边尝了尝。这叫什么?人类的食物。她以人的模样,尝了人的食物,可一两个小时前,她还是一只猫。
一切应该结束于此吧,其实从来没有“重新开始”这种事。她的内心被失落与绝望占据。
“什么时候是猫性?什么时候是人性?”他突然问。
“没脸没皮的时候是猫性,正正经经的时候是人性。”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她的心却随这个答案沉入谷底。
“是么?”
听着他不赞同的语气,她抬头看他,等待他接下来说的话。可等来的不是话,是他的笑容。
她立刻移开目光,眼泪已经掉下来。身为白猫时,最抵抗不了他的笑容,能让她陷入自欺欺人的甜蜜里无法自拔。身为人时,她很理智,从不愿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依旧抵抗不了,却不是为此高兴,而是为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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