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苏先生，登门打扰，抱歉了。”
“客气，进来坐。”
苏夜辞职后，搬到安城。入住新屋不久，迎来众多拜访者之一，江城林北公安分局支队重案组队长，林逸风。
林逸风因为一件案子认识苏夜，苏夜作为目击者录口供时，意外地引起林队长的关注，深入了解后，林队长拐着弯地要把苏夜挖到局里来。
苏夜婉拒，说他只是一个老师，经不起折腾。
林队长没有勉强，只说万一你哪天想通了，请一定考虑我们单位。
如今苏夜倒真是想通了，只是很遗憾，选择了安城，而不是江城。
“苏先生，既然都是换工作，换到我们那儿不也很好？”林逸风一进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试口风。一边打量屋里，整洁，安静，还有一只猫。
那猫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和他对视，尾巴在身后轻晃。陌生人进屋竟一声不叫？淡定自若的模样着实有趣。
“不和你抢饭碗。”苏夜将咖啡放在他面前，自己在猫旁边坐下。
猫便犯懒起来，把身体团成一团，贴着他闭上眼睛。
林逸风将此看在眼里，大概是没睡醒才糊里糊涂地没反应？
“苏先生说笑了。”林逸风心里明白，第一时间没考虑他的提议，就没什么可能性了，“我就不和你客气了，这次来，还是为了案子。”
“嗯。”
“最近刚好拜读你的几篇文章，我记得你在说‘无罪的凶手’时，你所用的案例正是十二年前，发生在江城的“3.11”连环杀人案。”
“嗯，很有代表性。”
“对，毕竟至今未破。”林逸风苦笑。
“对于我的结论，林队长怎么看？”
林逸风回答：“我都快被你说服，只希望正如你所说，我照着去抓嫌疑人。”一笑，“然而万事难遂人愿。”
苏夜点头，“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和‘他’聊聊。”
“你指的‘他’……”
“根据有限资料，我推断出的‘嫌疑人’。”苏夜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个人对他很感兴趣。”
“能引起你的兴趣，可见他的确不是一个平常人。”林逸风苦笑。
“嗯，他会是很好的研究对象。”
“研究对象是指……？”
“如果我这样的人成了一个连环凶杀案的嫌疑人，你会觉得棘手吗？林队长。”苏夜以调侃的语气问他。
“非常棘手。”林逸风摇头，“别说你们这些专注于研究各类案件的专家，就是随便拿一个稍微有点刑侦经验的人去作案，都够头疼了。”
“嗯，让我很感兴趣的就是这一点：对于某些人而言，善恶是在他们一念之间。”苏夜微眯眼，“如果普通人总在脑海里演绎千百遍何为杀人动机，何为杀人手法，何为反侦察……很值得怀疑。但如果只是为了工作，就很平常。直到有一天，他们有了作案动机，所犯案件只会一件比一件完美。”
“非常赞同!”林逸风深以为然，“没有聪明的头脑，没有丰富的经验，没有完备的设施等等，怎么和这些高智商犯罪嫌疑人斗？”
“刚好，林队长很有条件。”
“别，担不起!”林逸风摆手，“就刚才你拿自己举例吓我，我后背冷汗直冒。那么此案，如你所见，所谓‘无罪的凶手’，就是你说的那类人中的一个？”
“根据目前的资料我做的推断是如此。遗憾的是我没机会和他面谈。”苏夜微笑，“另外，据说当时警方把很多人纳入监控，包括一个刚满18岁的女生。”
“嗯，那时候警方就像无头苍蝇乱飞，各方压力涌上来，哪里有苗头就得扑上去。那个女孩，和很多曾被纳入监控的人一样，是被此案牵连的受害者。”
“方便说原因吗？”
“不说你也能猜到吧。”林逸风索性倚在沙发上，微微皱眉，“当时的警方虽然如无头苍蝇，但大方向还是有的。把几个看似互无关联的杀人案联系在一起，推断是同一个嫌疑人，前几个案子或许是嫌疑人‘练手’，这一点，太重要了。”
“是，不联系在一起，嫌疑人的轮廓都没有。”
“因此，警方的焦点主要落在最后一个案子上，嫌疑人犯下此案后销声匿迹，有人猜测是他的目的达到了，足见此案的重要性。而警方由受害人何律师以及肖女士的社会关系铺散开来，稍有牵连的人都纳入监控。最终怀疑一个18岁女生的杀人动机。”
说到这儿，林逸风的声音没了。苏夜看他一眼，他的眼睛微闭，似是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喵……”困倦的白猫轻声叫着，撒娇一般蹭了蹭男主人的身体，引来男主人温柔抚摸的手。
“抱歉。”林逸风睁开眼睛，刚好看向不小心惊醒他的白猫，后者和他对视一眼后移开目光，“苏先生，你这猫真特别。”
“谢谢。”他已经习以为常，猫自己也是。
“一开始，警方没有把她纳入监控。但排查何律师与肖女士的社会关系时，发现他们共同涉及一个旧案。那个案件中，何律师是被告的辩护律师，肖女士是被告的妻子，被告是一起恶性杀人案件的凶手，被判死刑。”
“我对此稍微有点了解，请继续说。”
“那件旧案，死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有一个十岁的女儿。此案被警方定性为‘情杀’。凶手是一名颇有社会地位的医生，已有家室，但一直纠缠被害人。案件发生时，凶手已非法囚禁死者长达半年，期间多次以非常手段强迫死者与其发生关系。一次意外中将其致死后，却不及时自首，反而蓄意掩盖罪行、隐藏尸体，并坦然自若地进行日常生活。被警方抓捕时，坦坦荡荡地笑，答‘是，这样她才能属于我。’”
“同样的话，经证实，凶手在失手杀害死者并藏尸后，曾去死者家中，对死者女儿说，然然，你妈妈是我的了。”
“因此，死者的家属一直以为她最终去了他身边，每月按时寄钱回来，偶尔还有电话，所以一直没怀疑她的遭遇。而小女孩也以为，她妈妈过得很好，只是不要她了。”
“案件又是怎么被捅破的？”
“死者最好的朋友，秦女士，也就是我母亲。”
“哦？”苏夜说，“被害人曾给令堂留过信息之类？”
“是的。她的确是不堪其扰，最终屈服于他。她和我母亲说过，他不肯放过我，他非要困住我，他要我别管然然，一个人去找他。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成了这样，我怕他伤害然然，我受不了……”
“被害人只能顺从地去了他身边。而这接近半年的时间里，他再也没在受害人家里出现。女孩上下学，也没再看到附近有一辆眼熟的车了。”
“这只是暂时的。”苏夜说。
“是的。这半年里无人知道她在哪里，是什么情况。她的家属以为她跟着他走了，我母亲却始终担忧，因为她没机会和她直接对话。最终，我母亲和一个警察朋友聊了这事，并试图寻找她的踪迹。由此，才引出这件案子。”
“警察找上门，凶手并不惊慌，还说，小声点，她在睡觉。而那时，女人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被放在冰棺里。”
林逸风深吸一口气：“仅案件本身而言，并不复杂。只是凶手的妻子力求‘最好一分也不给’被害人家属，一个状若癫狂的女人在这种情形下，是无敌的。她联合辩护律师，将赔偿压到只有十万左右，并数次以极尽污秽的字句辱骂死者及其女儿等家属。”
“在审判现场，法官宣读审判后，10岁的小女孩站起来，指着凶手说，既然我妈妈的命只值这么多，那我能用一半要他的命，再加一半要她的命吗？我的压岁钱应该够的。”
“庭上哗然，记者纷纷拍照、抢头条。肖女士破口大骂，凶手却歪着头看着她笑，等庭上安静下来，只听到凶手平静地回答——不，一分都不用，只要你能握住刀，剪刀也行。”
“这些是我母亲向我复述的，至今说起来，她也记忆犹新。”
“嗯，那么八年后，女孩握住刀了吗？”苏夜的眼里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
“显然没有。”林逸风回答，却问，“苏先生，她当得上你的研究对象吗？”
“她不是至今没犯案？”苏夜笑，“除非一直都有很大的作案动机，并且隐忍至今，不曾消散，这才让我感兴趣。但你希望她成了这样的人被当做我的研究对象吗？”
“当然不。”林逸风摇头，“但她的状况，并不算好。”
“你没和她在一起？”很少关心旁人感情生活的苏先生提了这么一句。
于是，他身旁的白猫也抬起眼皮看着对面，露出寂寞表情的林队。
“这不重要。”林队将情绪藏在眼底，“我们的话题跑太远了。”
“不，正好。这个被害女人以及小女孩身边的人，曾被你们纳入监控了没？”
林逸风眼神一亮，“苏先生你想到了什么？”
“应该是，你忘了告诉我什么？”苏夜指出来，“这件旧案我略有耳闻，。警方把她纳入监控并不奇怪。不过她虽有作案动机，但缺乏作案条件。所以要找比她更适合的嫌疑人。”
“还有比她更适合的嫌疑人？”
“据我分析，两种杀人动机：复仇与替她复仇。”
“怎么说？”
“前者是和她母亲有直接联系的人，后者的侧重点在于女生。”苏夜说，“小女孩18岁了，即案件已经发生八年，一般为复仇杀人的情况是受案件本身以及同类型案件的极大刺激，要么是激情杀人，要么是缜密筹划。”
“拖了八年，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的动机，或者受什么限制，才有这样的耐心？”苏夜说，“以我自己为例，只能是，年龄不够以及智商和经验有限。”
“如果现在我有强烈的作案动机，筹划八年，不会只做这样的案子。”
白猫扭头看他，他真敢说啊……。
“如果嫌疑人和那件旧案相关，隐忍八年，或者叫客观上拖了八年，再次受某种刺激，万事俱备了？”
“嗯。这样一个人，一定和小女孩包括她母亲有某种关联。”
林队陷入沉思，猛然清醒，看向苏夜，“苏先生，你多次以自己为例，是不是表示，那人和你算是同类？善恶只在你们一念之间的那类人？”
“我没和他面谈，无法确定。”苏夜唇边有一丝笑容。
“行了。”林逸风站起来，“每次和你谈话，总能豁然开朗。”
“知道谜底了记得告诉我。”
“这件案子的真相放到现在来说……”林逸风犹豫地说，“不怕你笑，有时候我认为迟来的真相，真的，遗憾多过高兴。”
“全看你如何想。”
“行，那我赶着回去了。”
“我就不留你了。”
“不必客气。”
“另外，如果有需要，请你带上她去见我老师，他叫林韫。”苏夜递给他一张名片。
林逸风接过后，“说一句名师出高徒，不冒犯你吧？”
“当然。”
“能认识你，真好!”
“客气。”
送走林逸风后，苏夜在沙发里坐下，半靠着沙发背，回想之前的谈话，“果然还是案件、人心有趣。”
这几年，也是因为有林逸风这样的人，时不时拿案件和他讨论，并及时给他相关资料等，即使没在现场，他也没脱离太远。
白猫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主动跳在他身上，“喵……”
苏夜揉着它的脑袋，“很开心。”
嗯，感受到了。白猫闭眼享受着，轻快地晃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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