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节
四周安静极了。
五更天,寒露重,虽然四月初了,夜间依旧很冷。
他觉得有点凉了,收了收衣敛坐起来,这时,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自他来后,附近没有人走动,想必此人早就来了。
因为黎明前的黑暗看不清,所以不知站了谁。
那人身姿挺拨,背对着他,面朝大路,离他也就几步远的距离。
能在更深露重的夜里迎大路站着,想必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人吧?
高驰不想关注旁人的事,又上心头,反复回忆一些是否漏掉的细节,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初为人父不见喜悦,还让大舅哥亲自动手,摔死刚出生的孩子呢?
除非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眼睛一亮,完全有这可能。
可是又不太对,若孩子不是自己的,那代表着女方婚前失贞,这可是伤风败俗的大事。
汉人讲究三从四德,妇人婚前失贞会让娘家人抬不起头。
可是七斤这个做大舅哥的,一点也没有抬不起头的样子。
那个忙里忙外的接生妇,也问了一句“摔了吗?”那语气像是在问你吃饭了吗?这般稀松平常。
七个说摔了,妇人又说丟出去。好像丟一只死猫死狗那般。
高驰有些想不通,到底金贵哥和他媳妇有什么别人都知道而且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这个秘密恬好是他不知道的呢?
天色渐亮,能看清楚些了。
站在前面的人竟然是大花,奇怪,大花为什么在这里?
大花站姿挺拔,迎风而立,穿得也单薄。
高驰跳下草垛,太冷了,他需要走动几步暖暖身子,他走过去问了句:“大花,你为什么在这里?”
大花回头看了他一眼,晨曦之间,看不清神色
“昨天你成亲,昨晚不是你洞房花烛夜吗?怎么天还没亮你就出来了?”
他敢肯定,大花比他先来,而且不知道来这里站了多久了。
大花的反应很迟缓,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嫂嫂怎么样了?生了吗?”
嫂嫂是谁?
哦,想起来了,昨天大花娶了金贵哥的妹妹,那金贵哥就是大花的哥哥,金贵哥的媳妇他就该喊一声嫂嫂。
高驰闷声闷气地说:“是儿子,金贵哥有儿子了。”
大花轻哼了一声:“都没同过房,金贵哥哪来的儿子?”
高驰暗惊:“是吗?难怪。”
“摔了吗?”
那妇人也这么问,大花也这么问。
高驰清了清嗓子:“大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把刚出生的孩子摔死。金贵哥还很凶的样子,说我不是汉人,还问我有什么目的,我,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大花看他的眼光,像看个傻子,半晌,才冷笑道:“我也怀疑你不是汉人。”
“这跟是不是汉人有关系吗?我生长在大都,北方汉人极少。南方尤其是临安的汉人多。可能南北风俗上有差异,我己经努力适应了。”
大花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想看他是否说慌,但没有找到破绽。
因为大花一直没有回答他,场面一度很尴尬。
过了会儿,高驰试着转个话题:“大花,你在等谁?”
“……”
“洞房花烛夜,你不在房里陪新婚妻子,跑到这大路上吹冷风做什么?”
大花抬眸远挑,悠悠地说:“我们的父亲曾经在这里等了一夜,去年金贵哥也在这里等了一夜,今日换我站这里等一夜,而将来,我们的儿子还会在这里站着等一夜。”
高驰:“……”
不多时,看到有辆牛车驶来。
大花赶紧迎过去,给车夫付了钱,又询问了几句,他等的人到了。
高驰上前去:“要不要我帮忙。”
大花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接自己的媳妇回家,你能帮什么忙?”
此时车帘己打开,车内坐的人竟然是二妹。
新婚之夜,新娘竟然外出了?
大花又说了一句:“你在北方可能见得少,官府有政令,新婚之夜,贵族拥有汉家新娘的初夜权。”停顿了一下:“所以南方汉人有个习谷,摔头胎。”
然后背上自己的媳妇就走了,走了,走了。
高驰僵在当场,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摔头胎”,火石电光一瞬间,所有的事都想通了,为什么金贵哥看都不看一眼孩子,七斤就将孩子摔死了,接生的妇人问摔了吗?像问一只小狗小猫那样,满眼的嫌弃,别放院子里,丢出去,晦气。
金贵哥的媳妇并非自愿婚前失贞,而是,而是迫不得已。
自灭南宋建立大一统天下,当今历代皇帝都不读汉书,不学汉字,已历经十四位皇帝,官场依然用元蒙语做为标准官话。
因为双方文化不相通,官方拒绝融入汉人,反过来,却希望汉人多融入自己的文化,首先就是要让汉人多生混血孩子,这项政策是一直都有的,因为他不喜女色,所以对汉人新娘初夜权的规定从未上过心。
但从未上过心的事,竟然亲历了,发生金贵哥身上。
汉人为了保持血统的纯净,会把新媳妇生出的第一个孩子摔死,第二个孩子才被用来传宗接代,因此形成了“摔头胎”的习俗。
明知积少成多,势必爆发,为何朝庭还要这样做?
“我们的父亲曾经在这里等了一夜,去年金贵哥也在这里等了一夜,今日换我站这里等一夜,而将来,我们的儿子还会在这里站着等一夜。”
大花说这话的时候,不悲不喜,就像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他很想跑去问金贵哥一句,你舍得吗?你心里有恨吗?你这么重视家人,你站在路口等了一整夜,只为接回新媳妇,你的亲妹妹也如此,你这个做舅舅的,将来还要亲手摔死妹妹生下的头胎。你的父亲也如此,将来你的孩子也会如此,你会恨吗?你会反抗吗?
可是不敢问,因为他怕知道结果,如果金贵哥说会恨怎么办?
这个结果让他后背生寒。
会恨然后要反抗吗?
敢反抗吗?
如果真的反抗,那就是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觉得对汉族女子的侮辱比起屠杀,更能触动世人的神经,何况这种长久的侮辱是“成制度”的。
只怕暗中已经被汉人诅咒了祖宗十八代了。
……
这一整天,高驰过得很矛盾,心里的事太多了,不便对人讲,什么事都闷心里,当然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花作为中间调和人,跑去跟金贵哥讲了与高驰的谈话。
高驰说他之前生活在大都,那边北方地区汉人少,不像咱们南方这边的汉人多,南北风俗上有差异,所以他才不晓得摔头胎的习俗,还说你凶了他几句,我估计他就有点怂了。
金贵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高驰又不是本地人,虽然已经在努力学南方汉语,但很多生活习俗上差异很大,例如他从未见过南方的蜚蠊(蟑螂),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说他们北方的蜚蠊只有豆子大小,南方这边的蜚蠊竟然有核桃大小还会飞。
那么他不知道南方汉人摔头胎的习俗,我那么凶他,也是误会他了。
想通了这一点,金贵主动跑去跟高驰示好,哄了两句,高驰又眉开眼笑的样子,俩人又合好如初。
金贵晚上还是回来睡,没有睡媳妇哪里,据说生孩子的时候见大红伤了身子,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生,这几天找了些郎中来瞧瞧,都摇头叹息。
生活还在继续,日子过得按部就般。
……
爷爷摔倒了。
那晚爷爷去老朋友家喝喜酒,据说人家年近七旬的老头,纳了一位芳龄十七岁的小妾,所谓苍苍白发对红妆,一树梨花压海棠。
他们那几位老友相聚,就多喝了两杯。
原本可以将就住一晚再回来,爷爷挂念着家里养的鸡,走的时候没有关鸡笼,担心那鸡晚上瞧不见跑别人家去了,硬要回家关鸡笼。
就这样,两位住得近的老友互相扶持着走回来。
天黑路滑,一脚没踩稳,爷爷就滑进了路边的田坎下,也不知道摔到哪里了,哼哼叽叽地叫了两声,他那老友也喝多了,就这么在田坎上趴着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俩老头子才被农人发现。
金贵听说爷爷是被抬回来的了,赶紧回来查看。
大夫来看过,说腿扭伤了,因为一直喊腰疼,估计腰也伤了,淹在水田里一整晚,又受了寒,只能卧床休息。
若是四十年前扭伤这种小事,休息两天就能起床,但现在爷爷老了,老年人最怕这个,静养吧。
爷爷平时身体硬朗,数十年来就没怎么生过病,却因为这次,病来如山倒,突然就很严重了。
刚抬回来的时候,神智还有几分清醒,当晚就发烧,嘴里说胡话。
有人怀疑水田里有什么脏东西附身,金贵也不太懂这个,又请神婆来跳大神,爷爷的病情还不见好转。
一时间,金贵要撑起这个家,还要照顾爷爷,有点找不到主心骨了。
幸好高驰在身边可以帮忙,最开头两天病情凶险,金贵就守整晚,熬到天亮后才去忙别的事,高驰就代替他白天来守着,白天好过,进出的人多,亲朋好友登门的也多,东聊几句西聊几句时间就打发了,晚上特别难熬。
跳大神之后,又是针炙又是灌汤药什么的,各种方法使遍了,爷爷的病情有些许好转,至少神志清醒了许多,认识人了。
第四天清晨,高驰醒得早,窗外天色微亮,虽然不想起身,还是爬起来了,金贵哥在爷爷房里守了一整晚,他早点去接替,金贵哥就能早点回来休息。
先到院子里打了井水,弯腰在木桶里勺了水,准备简单洗漱,却见一人挡住了光亮。
抬头,他看到那个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生了一张特别熟悉的脸,明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竟然生了一张这么熟悉的脸。
因为这张脸,就像自己二十年后的模样。
那男人看到他呆若木鸡的样子,眉毛一挑,道:“你啥时候起来的?”然后腰下弯,就着这木桶里的水捧了一把,就开始洗脸。
高驰完全没搞懂情况,这人是谁?他跟我说话的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俩认识吗?不认识呀,他干嘛这么对我说话。
那男人洗了脸,抬头看他,问道:“起来多久了?”
“……”
那男人的眉毛微皱,出手快,往他脑门上一敲,大嗓门道:“你小子傻了吗?问你话呢?”
高驰低呼一声,赶紧抱住脑袋。
那男人查察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点不对劲。
金贵突然站在门口,喊了声:“阿爹。”
高驰听到这声,整个人都震惊了,扭头看着那男人,此人正是金贵的亲爹万德胜。
万德胜看了看抱着脑袋一脸痛的高驰,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刚睡醒还在揉眼晴的儿子,满脸问号。
金贵揉了眼睛,赶紧跑出来,道:“阿爹认错人了吧,他是高驰,我跟讲过的高驰。”
万德胜特别尴尬的样子,搓搓手安抚道:“哟,这是高驰呀!对不住哈,认错了,我还以为你是我儿子呢!哈哈哈,对不住,敲疼了吧。”
高驰咬着牙,这手脚挺重的,还真疼。
万德胜听说父亲病重,他这个做儿子的放心不下,昨天晚上就偷偷摸摸潜回家,接替了金贵,让自家儿子回房睡觉,他就在老父亲床上守了一夜。
天刚亮,他听到院子里有打水声,开门一瞧,儿子正在洗脸,认错了,哈哈,纯粹误会,认错人了。
金贵半夜回房,那时高驰已经睡了,早上醒来也没发现金贵哥已经回房睡在床上。
“小兔崽子,你也不跟我说一声,高驰长得跟你好像呀!”万德胜说。
金贵跑过来道:“高驰,你没事吧,他是我爹万德胜。”
高驰点点头,呆呆的样子道:“你,你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万德胜大笑昂头:“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哈哈哈,阎王爷不收我,又把我放回来啦,哈哈哈。”是个性格爽朗的汉子。
高驰想张口喊一声德胜叔,但仅仅是嘴巴张了张,终究是什么也没喊出来。
院子里动静太大,有人纷纷探头进来,他们见到万德胜先是一怔,然后大叫一声:“德胜,竟然是德胜——”
这可就不得了,跟炸了锅似的,一会儿功夫,整个万家庄都传遍了,十年前死了的那个德胜,回来了。
万家庄住的全是同宗同戚,人们纷纷涌来看热闹。
万德胜可是衣锦还乡呀,这穿着打扮,都是有钱人的装束啊,瞧他依旧风姿偏偏,英俊秀美不减当年啊。
要知道,当年万德胜可是咱庄里最潇洒风流的小伙子,曾经有女人慕名来找他,还要排队才能见到他一面,这样的战绩,至今无人能超愈好吧。
不要羡慕哥,哥只是传说,现在传说中的人,竟然现了真身,没死,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竟然没死,太稀奇了。
万德胜回来,当然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有他坐阵,金贵也不在单刀匹马,有了主心骨,整个人都放松了。
爷爷的病好了一大半,腰也没这么疼了,能坐起来了,虽然还不能下地走路,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一时间,小院子里可热闹了,万德胜忙着接待客人,都是些往日的小伙伴们,曾经的同窗,以前的老友,纷至沓来,久别重逢,大家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金贵躲在房间里休息,这几天他可累了,现在人手足够,他才有空休息。
高驰坐他身边,就有一肚子疑问,为什么你爹还活着呢?
金贵就悄悄告诉他前因后果,当年我爹与临村的一个有夫之妇私会,被那妇人的丈夫发现了,那男人磨刀要报复,幸得旁人劝阻才未能成事。阿爹已经坏了名声,乘事情还没闹大,听了爷爷的话,打铺盖卷从此离开万家庄,对外宣称已经死了,其实这一切,都是爷爷暗中的安排。
高驰听了:“……”
万德胜人缘太好了,小院子车水马龙似的,金贵的屋子里都挤进了人,万般无奈,金贵带着高驰躲了出去。
远嫁的姑姑们也轮流回来照顾爷爷,还不让金贵待在这里,说他一个男人笨手笨脚的,尽添乱。
金贵:“……”
姑姑们不在的时候,都是我照顾爷爷的好吧,那时可没人嫌我笨手笨脚的。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万德胜这次回来,好像发了大财,出手阔气,那些陈年不上门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闻风而来,各种提着大包小包来看爷爷。
金贵翻着白眼,以前我兄妹几人穷得吃不起饭的时候,一个亲戚也没见着,真没料到,咱家竟然还有这么多亲戚。
高驰倒是心态平和,牵着他的手,躲了,落得清闲。
……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金贵问。
“出来逛逛。”高驰答道,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细长竹子,已经做好了钓鱼杆,这处距离万家庄并不远,一条小路从后山穿出,通往种满青松的山腰。
山腰处有一沆不大的小水潭,平时积雨水和山泉,供附近的农人灌溉梯田。
金贵很熟悉这里,附近的孩子将这处小水潭视为自己的秘密基地,常约三五好友,一起来玩耍,奇怪的是高驰也对这里很熟悉,瞧他平日也不常出门,居然能找到金贵的秘密基地。
然后,高驰气定闲神的样子,稳坐在一片石头上,开始钓鱼。
金贵在旁边守了一会儿,就起身走圈,一会去松林里翻找落地下的松子,一会去摇松树,想把松子给摇下来,动静大得鱼都吓跑了。
再走拢潭边瞧,羽毛做的浮头一动不动,还没钓上来。
“哎,还要钓多久?”金贵问。
高驰笑了笑,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意思是让他小声点。
好吧,金贵觉得好无聊,干脆躺在旁边,过了会儿又觉得太硬了,突不平,不舒服。
左瞧右瞧,干脆坐到高驰的身后,俩人背靠背的样子,这样总算可以靠着休息了吧,暖暖的,干脆闭上眼睛睡一觉。
过了阵又不舒服,高驰不论坐在哪里,腰背挺直,坐大石头上也能坐出太师椅的感觉。
金贵就相反,除了上台唱戏,能做得板正腔圆一丝不苟,平时全部过得随心所欲,不讲究,通俗地说就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他就静不下来,坐着也不安身,觉得高驰的后背挺得太直了,背靠背看不到水潭的动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钓上鱼来。
又左右扭动找位置,打了个哈欠,萎顿地坐在高驰身边,倚在他的肩上。
然后就,睡着了。
高驰笑眯了眼晴,温和地看着靠自己肩上的人,腾出只手抱着金贵的腰,以免他睡不踏实滑倒。
黄昏时,乌云之下透出火红的夕阳,照耀着山林之间,金贵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健康的麦色肌肤在阳光中发亮。
夕阳沉下,留下一抹最后淡色的光,照在这一潭水里,和风吹来,乌云渐渐散了,池中倒映着夜空里的天河。
高驰的眼眸里是天际隐约出现的繁星,繁星之下,是金贵英俊清透的脸庞。
山风吹来,高驰看着他的睡颜,手里的鱼杆也丢了。
金贵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亲他的脸,就吃吃地笑起来。
星空下,这是一张与自己多么相似的脸。
……
高驰与金贵牵着手走下来。
“在想什么?”金贵红晕着脸问:“钓的鱼呢?”
“一条也没钓到,鱼杆都丢了。”高驰回答,又说:“不对,钓到一条最大的。”
“在哪儿?”
“可不是你吗?把你钓到了。”高驰笑起来。
俩人十指相扣,一起脸红。
……
热闹了好多天,终于是人流量少一些了,万德胜难得留在家里吃一顿饭,他回来后,顿顿都是约上三朋四友出去吃香喝辣,天天这样吃,也伤肠胃,搞得他现在吃什么都没胃口,今天把饭局给推了,就留家里陪父亲和儿子吃饭,喝点清粥养胃。
饭桌就摆在爷爷的房间里,为了照顾老人。
金贵把高驰也叫上,他媳妇还在坐月子肯定来不了,三个妹妹也叫来了,大花花和七斤也来了,两个远嫁的姑姑也到场,一家人难得坐得整整齐齐的。
事隔多年,一家人围坐吃饭,爷爷也很开心。
席间,三妹四妹就各种追问:“阿爹,你这些年在外面怎么生活呢?为什么突然这么有钱了呢?”
万德胜笑道:“做生意呗,人都是逼出来的,走投无路的时候,柳暗花明又一村嘛。”然后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道:“这得多亏阿爹,要不是您老当年下狠心让我离家,我都不晓得自己有这样大的成就。”
爷爷全程嘴角含笑:“你小时候,有个算命的给你算过,说你这辈子只吃女人的亏,还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现看来,没有骗我呀。”
万德胜呵呵笑,看了一眼自家儿子,眉毛就皱起了:“小兔崽子,你吃饭的时候,怎么脚踩在板凳上?所谓吃有吃相,你到底是坐凳子上吃饭呢,还是蹲在凳子上吃饭呢?”
金贵努了努嘴巴,还在大口吃菜:“我又不是女的,吃个饭坐那么端正干嘛?再说了,我这样才吃得多。”
万德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你瞧瞧高驰,人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端正坐直,只夹面前的菜,小声吃饭,喝汤也不出声,哪像你这般,吃得狼吞虎咽的,桌子再远的菜也伸手趴过去夹,你是席霸?声音小点行不?”
金贵翻了个白眼,才把脚放下来:“阿爹回来看我怎么都不顺眼,要不你让高驰做你儿子算了。”
高驰原本安静得像个透明人似的在默默吃饭,听了一怔,突然就脸红了,然后低下头去。
万德胜见了,立即说:“哎,高驰是个挺单纯的孩子,脸皮又薄,别乱开玩笑。”然后安慰高驰:“这小兔崽子无法无天,嘴里窜风,你介意哈。”
高驰更是涨红了脸,低声道:“不,不会。”
万德胜只当这孩子害羞了,初次见面,还他以为是自己儿子,直接上手敲了一脑袋,估计这孩子就有点怕自己了,没落个好的印象。
这顿饭,是高驰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跟万德胜同桌吃饭,虽然全程他就没怎么说过话,一直在听万德胜说,但他就觉得,这顿饭特别好吃,他真是这么想的。
……
爷爷刚开始下床用拐杖走路的时候,万德胜就出事了。
原因是万德胜这次突然现身,衣锦还乡十分风光,他以前人缘就特好,现在回来后受欢迎的程度不减当年,往日朋友来找他,他都请客,点菜也大方,喝酒也豪爽,曾经有朋友欠他的钱,那朋友后来落了难,万德胜知道了,也大手一挥,表示这钱就不要了,当帮衬兄弟了。
不了几天,就有人眼红,其中就有泼皮牛二。
十年前,泼皮牛二的媳妇与万德胜在房中私会,被他亲自撞上,这泼皮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当场在院子里磨刀,准备进屋将这对狗男女杀掉,幸得路过的邻居劝阻,才改了主意。
后来泼皮牛二将自己媳妇牵到牙行卖了,回头想不过味,准备找万德胜算帐,谁知传出万德胜已经死了的消息,此事就此作摆。
现在万德胜回来了,还这么有钱,泼皮牛二就有些想法,他的小妾也知道此事,就在他耳边吹风,说夫君你不能就这么算了,万德胜害你把原配婆娘卖了,这些年你背负了多少流言扉语,说你抛弃糟糠之妻,若他真是死了,咱也不说什么了,可他没死,还发财了,怎么也得赔点银钱给咱们。
这话说到泼皮牛二的心坎里了,但是上门闹着要赔钱,怎么开口呢?
原配媳妇早就卖掉了,现在生死未知,你要找人赔钱,总得找个由头吧,当年那事根本还没闹开,万德胜就死了,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死了,是跑路了,这事说到底,只有他知我知,如果他不赔钱,也没办法。
泼皮牛二看到万德胜这么大方,出手阔气,碾转反侧睡不着觉,后来托了个中间人,以他的名义去找万德胜借钱。
那中间人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这年头能做闲汉也得有些家底也才,那人问了前因后果,想着可以从中获利,就找上门去。
万德胜听说泼皮牛二要找自己借钱,就对中间人说,他要找我借钱,得让他亲自来跟我说,哪有借钱的人不露面的?免得以后还钱的时候扯皮。
泼皮牛二一听,喝,还记挂着让我以后还钱,这是借的钱吗?名义上是借,其实就是赔偿的钱,肯定不会还的。
那中间人就出主意,咱们这样太背动了,万德胜不借钱给你,你拿他没办法,不如直接告到官府,将当年的事情摊开了说,由官府老爷来断案,他还要赔更多的钱。
俩人一合计,这法子可行。
于是泼皮牛二跑到官府外击鼓鸣冤,说要告状,万德胜当年拿了他的钱没还。
官差出来问情况,泼皮牛二说我媳妇当年与万德胜私通,偷偷把我的钱拿给万德胜,后来万德胜就跑了,对外宣称是死了,我把媳妇卖了,但我多年的积蓄都没了,现在万德胜拿着我的钱做生意发了财,却翻脸不认帐,不还钱,也不赔钱。
泼皮牛二就不知道脸皮是个什么东西,对他来讲,脸皮是可有可无的,为了钱,他将脸面装到衣兜里,坐在官府外的石阶上嚎淘大哭讲叙自己的冤情。
官差嫌他烦,这么多年了,你当年不来喊冤,现在你睡醒了来击鼓是不是吃多了撑得慌?你媳妇也卖了,人证没有,你说那俩人私通偷你的钱,也没有物证,你别在这里闹,再闹我把你抓起来。
泼皮牛二闹得更凶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围观的吃瓜群众讲得声情并茂,说这些年自己扛下所有,媳妇卖了,必须得卖,背着他偷汉子的女人还留着干嘛。
吃瓜群众纷纷点头,这女人肯定得卖掉。
又说这对狗男女偷我的钱,我就是发现钱少了,才顺藤摸瓜抓住了他们,我太苦命了,我是个男人,我的命比黄莲还苦。
吃瓜群众都觉得他可怜,虽然知道他是个出名泼皮无赖,但是婚内出轨的事,是整个社会风气都不能容忍的。
官差见群众的情绪也有起伏,只得将泼皮牛二带进衙门去做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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