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期而遇

　　霍典捂着脑袋出了王府，口里念念有词道：“好你个熊岳，不去便不去，打我的头做什么。若不是为你开脱，我何苦挨这份罪。”说着又把袖里的字条拿出来看，小心叠好后，细想一下，塞到怀里才觉得安全，这才翻身上马，去赶那午时的阅兵。

　　熊岳被霍典搅和得心烦，拿起他刚刚给的一对翡翠盅赏玩，心想这要不是先秦的古物，回头定要扒那厮的皮来放灯。

　　却听门外管家今桥请话：“王爷，三夫人来了。”

　　熊岳瞧瞧自个儿衣衫整洁，便允了。

　　这三夫人名唤黄嫣，三十来岁年纪，梳着凤翅宫髻，身着绿水锦绣裙，罩一鹅黄比肩，身段妖娆系一条同色缎带，脚穿一双高底花靴款款迈进门来。她微微福礼，也不自称，只道：“王爷午安。”

　　熊岳见她难得云鬓斜钗，问道：“姐姐今日如此梳妆，是要赶去观礼么？”

　　三夫人笑道：“王爷折煞了，妾身这般年岁不喜凑那热闹，府里的姐妹们都去了，我已安排妥当，定能护她们的周全。”

　　熊岳笑嘻嘻回道：“叹姐姐是粉黛不施犹自怜，怎能这般谦虚。不知今日过来是什么事？”

　　黄嫣笑道：“你这般打趣，我倒也习惯了，可别让外人听了去。喏，五月我便要搬去别庄，想问你准备让哪个接手府里的事情，省得到时慌了手脚。”

　　熊岳一愣，问道：“姐姐是要搬去哪个庄子？”

　　黄嫣嗔道：“就不能想我点好处，当然是卫城的庄子！”

　　熊岳笑道：“如此甚好，到时姐姐在卫城也为我开铺建楼，多赚些银钱，好好养着这些个府里的米虫。”

　　黄嫣被他逗得咯咯笑着，打听起来：“你怎这般不正经！刚我听今桥说，你把霍典打发走了，如此就不怕伤了天家的心么？”

　　熊岳摇了摇头，但笑不语，放下手中玩物，张口却是唤今桥备好马车。

　　黄嫣见状也急着退下，就听熊岳问道：“姐姐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有溪在晋中由甘江分流而出，向东流至沧州平原，在飞来山处分流两支，主流向东汇入涿水入海；副流向南流回甘江。有溪所经之处，土地肥沃，草木繁盛，上古部落渐起，得名有溪，至朝代更迭，作为九朝古都的有城更名为有京城。

　　顾溪楼就在城东有溪流经之处，主人家拥有这一片有溪两岸的土地，不知何时建起了这样一座楼，隐在北岸的柳林后头，唯有在每日饭时才能看见炊烟升起。

　　直纯王府的马车，打城东双和巷里出来，沿着巷道向南去寻这座顾溪楼。

　　黄嫣撩起了帘子，回头问熊岳道：“我观这街市越来越少，马上就要出了巷子，莫不是这时候去野炊？”

　　说话间就进了柳林，熊岳也顺着瞅了瞅，回了句，“这一片我也没来过。”

　　行了一阵，马车颠了一下，黄嫣忙朝外头看去，就见进了一处未见过的街市，又有些像村落，却不乏小楼砖舍，只是今日百姓多聚去了西街和北城，粗一看这里也没瞧出什么热闹，又见街头有一石碑，书曰：有溪巷。

　　黄嫣疑惑道：“咱们城里有这地方？”

　　见熊岳一耸肩，只得又坐稳了等着目的地的到来。

　　似乎都能听见溪水声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顾溪楼。

　　雅管事见来人时，早已认了是谁，装傻道：“公子午安，夫人午安，在下顾溪楼管事，别号雅。”

　　熊岳对于他的不热情不知如何开口，正好黄嫣也跟了上来，问道：“雅管事，请问这里是做什么的？”

　　雅管事还是一张老脸答道：“雅楼，不过，有墨有乐，没有人。”

　　熊岳见楼里装饰典雅，色调沉静，墙上几幅珍品衬着春季景象，摆设的是精致官窑瓷盛了新柳，心下还算满意。俩人就着厅里的一张圆桌坐下，熊岳闻了闻，嗯，雨前龙井，问道：“有位霍公子，说这里古筝和编钟的曲子极好，春天听了，就没了困乏。”

　　雅管事回道：“既是熟客引荐，自不敢怠慢，只是今日城里热闹，专司古筝的人都去观礼了。”

　　熊岳一撇嘴，“既然没人了，怎么还敞门迎客？”

　　雅管事依旧不卑不亢道：“公子，顾溪楼里除了夜里睡觉都是开门迎客的，没人相迎也可随意品茗赏景，图的就是一份清静。”说着一闪身，身后是一扇大窗，全都敞开，外头春柳刚绿，芦苇新叶从水里冒出来，铺满了一处河圈，风一吹，只见柳枝飘摆芦苇生浪。

　　黄嫣不由得站到窗前观望，好生向往这等悠闲景色。

　　熊岳喝了口茶，也觉景观别致，遂问了一句：“那这楼里还有什么人能奏曲？”

　　雅管事答道：“楼里留下的人，还有些笛，箫，扬琴，胡琴，柳琴，排箫，虎座鼓还有编钟。”他全无一丝犹豫，显然是将拿手的都说了出来。

　　只是熊岳不满意地轻摇头，心想这一趟白来了。

　　却听黄嫣说道：“爷，外头好似有琵琶声。”

　　熊岳瞅瞅雅管事，却得不到回应，对他这不冷不热来气，正欲甩袖出门，却听到了那琵琶声调，也走到窗前侧耳倾听。哪知刚走过去，音还没听清，却见天上飞的大雁直直坠下来一个。

　　他一愣，转头看黄嫣，见她也是一脸惊诧的望向自己。遂回头问道：“敢问，这园子里的景能不能亲去其中？”

　　“宾至如归，公子夫人，自便就是。”说着正要离去，却听熊岳说道：“正好会会这琵琶匠人。”

　　雅管事转身说道：“琵琶公子楼里只此一位，娇惯了些，从不在申时前见客。公子还是日后随缘吧。”说了就走。

　　此时的有京城内却早已热闹非凡，傅家军自西城门进，吉时午时一刻，傅将军傅淼叁领着一众小将到达了宫门口。三叩九拜得领圣恩，傅淼叁本就袭爵傅公，此次收复西疆全境，皇帝本意欲封王，只是万人静候的时候，就听傅淼叁高声请愿道：“臣傅淼叁有一事奏请皇上！”

　　他功振山河，却为人低调安稳，这突然出声实在皇帝意料之外，却只得准了。

　　傅淼叁六十有余却十分健朗，就听他嗓音洪亮道：“臣傅淼叁，出身大熊傅家，承蒙圣祖皇帝授傅家祖先傅公，命世代驻守边疆。今有幸，大熊天家圣明，兵强马壮，英才辈出，得以收复西疆。傅淼叁终得无愧圣祖，无愧先人，诚请卸甲归田，守望西疆！”

　　他全然不提己功，一心想要归西北，谢兵权以表忠心。皇帝颇为感动，自己本就不愿开异姓王的先例，傅淼叁的主动请辞，十分合意。

　　心中大喜的皇帝高呼：“傅公快快请起，收复西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傅公实乃我大熊子民楷模。边疆仍需傅家震慑蛮匪，展我大熊之威！今日只谈欢庆，不颂离歌。”

　　语毕，礼官宣旨封赏，众臣进宫，宫外席开千桌。

　　百姓众说纷纭，留的留，散的散，春风虽冷，席间热闹却是百年不得见的景象。

　　宫城上头，大雁归北。

　　有溪畔边，小环手里提着一只雁，用开水秃了毛，慢慢拔着，等水凉了再收拾内脏。小戒在一边煮水，只等小环弄好，将她们一起下锅。

　　“姐，你别那么看我，好似这雁你到时不吃似的。”小环头也不回就知道小戒在想什么。

　　小戒不理她，闷头扇风。

　　小环一手摸索着剪刀，一边缩着按雁的手，这水可真够烫的。就觉一阵阴影挡着自己，小环抱怨道：“阿堇你躲开，挡着太阳我很冷的。”见他不吱声，又说道：“你们都不收拾就算了，不要给我捣乱，公子还等着吃呢。”

　　就听比阿堇粗些的男声说道：“你家公子，真是风雅人物，带我去见见如何？”

　　小环一见是千岁王，险些栽个趔趄，忙赔礼道：“王爷恕罪，小环手脏，倒不开身，还请别人引路了。”说着又蹲回去拔毛……

　　小戒总是最识大体，将扇子交给了阿堇，引了熊岳过去。

　　只不过转了几个弯，熊岳就看到岸边两棵巨柳下的阿玉，身边拢了两个大火盆，拨弦弹着琵琶，看到来人便停下了。

　　阿玉见是他来，只觉晦气，看到他带了女伴，又高兴起来。稍一回头瞅瞅身后，就见善解人意的小戒寻了一把椅子来。阿玉说道：“美人前来，有失远迎，请问姐姐如何称呼？”

　　黄嫣笑着坐下，说道：“公子如此抬举，唤我一声嫣儿就好。”

　　阿玉福了福身问道：“嫣儿姐姐想听什么曲子，阿玉向来舍得为美人破例。”

　　黄嫣被她哄得一直闷笑，只扬扬手示意他随意。

　　熊岳忍住被忽视的现实，又往前几步，看到刚才和音的弹筝人，是一束玉冠的男子，看上去大概二十出头，很是儒雅沉稳，他坐在柳树后头，正对着河岸，见阿玉停了，就抬头看他。熊岳却从那黑亮的眸子里看出一行字，“阿玉你真招霍典这类人。”

　　熊岳咳咳两声，说道：“给爷弹个曲吧，就刚才那个。”

　　阿玉被这一声调戏打了个措手不及，琵琶差点掉了，就听熊岳嘲笑：“阿玉公子果然是个焚琴煮鹤的风雅无双之人。”

　　阿玉真想一琵琶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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