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宋一别走后，徐说又将就着热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端着杯子进了卧室。
卧室的正中间是一张没什么样式的床，旁边有一个衣柜和一张小书桌，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了。
徐说在书桌前坐下，把水放到一边，又拉开书包拉链拿出政治笔记本，背了半个多小时，她合上笔记本，又从书包里抽出政治练习册。
政治一直是徐说的强项。
徐说做政治题很快，她先是把一个单元所有的选择题做完，然后对照答案批改，把错了的选项标注出来，不熟悉的知识点就抄到笔记本上。
做大题的时候她通常不会完整叙述，只是在脑海里过一遍单元框架，然后把能用到的知识点罗列上去，再逐条加上一些老师说的的“口水话”解释和材料的关系。
一单元做下来，只花了一个小时。
她又接着把数学、语文、地理的作业都做完了，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
徐说把书本全部放回书包里，喝了几口已经冷掉的水，拿上桌子上的钥匙和热狗面包就往外面走。
到达银时广场的时候，已经一点五十了。
小辛坐在地铁口的长凳上，低着头像是在阅读什么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徐说连忙跑过去：“不好意思，有点晚了。”
小辛抬起头，把手中的一叠传单递给徐说，冲她安慰地笑了笑：“没事儿，反正两点才开始，多发一会儿又不会涨工资。”
“谢谢你了，小辛。”徐说家离拿传单那边不顺路，小辛和她负责的刚好是一个区域，正好方便，就替她一起拿了。
小辛是徐说在发传单这份工作里唯一一个算得上认识的女生。
她在一所职高读书，家里穷，几代里好像都没出过大学生。她底子也不好，但好在肯用功，性子安静，随时随地都拿着书看。徐说觉得她比齐田很大一部分人都要努力，努力地想要改变自己和命运，有一股毫不畏惧的冲劲儿。
发传单的活儿是徐说上个星期找的，因为烧烤店那边周末人少，老板娘基本不怎么开店。
其实宋一别的话不是没让徐说动心。
烧烤摊工资太低，经过上次的事情后，好心的老板娘已经多次提醒她换份工作了，吴岳明那帮子人不是好惹的，混起来没个数。但徐说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什么能够在零碎时间打的工，马上要高三了，自己学业也挺重，烧烤摊那边只能勉勉强强还是维持着。
但是徐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宋一别这个人有点捉摸不透。
虽然他给她用水卡，在巷子里救过她，可是徐说很不喜欢他时常对她流露出的眼神，那种带着探究和判断的眼神。他说话也很奇怪，像是话中有话，又让人听不出弦外之音来。
捉摸不透往往代表着危险。
心里叹了口气，徐说决定先不思考这些问题。她撕开面包口袋，问小辛：“吃午饭了吗？”
“吃了，你吃吧。”想了想，小辛把书给合上，“对了，你以前发过传单吗？”
徐说摇摇头。
“我干这个挺久了，网上和平时都积累了一些经验，我先给你讲讲吧，说不定等会儿能用上。”
“第一就是不要发给看起来赶时间的人，发了别人也不会接。第二呢，看到对方手里提着购物袋或者抱着东西也不要发，别人腾不出手来拿。还有就是打电话啊，表情比较烦躁啊那些人也别发了。”
“发的时候还不能太挡道，也不能让别人看都看不到你，就突然伸手出去，反正就是注意的事情还挺多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反正这种宣传效果可以真正吸引顾客到店里去的最多也就百分之零点几的概率。”见徐说的表情越来越担忧，小辛又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有没有全部扔掉的？”徐说咬了口面包，有点好奇。
“这个心思你最好不要存。以前组里有个人就是偷偷把传单全扔了，结果被巡查的人发现了，他们才不会当场揭穿你，而是把视频拍下来。等回去领工资的时候，那个人非但没领到钱，还补了传单费。”
徐说听得一个激灵。
小辛看了看手机，站起身：“我们开始吧，时间差不多到了。”
徐说赶紧吞下最后一口面包，拍了拍衣服上的面包屑，把包装袋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拿着厚厚一沓传单，也跟着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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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传单也没有想象中的不容易，至少徐说觉得还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她以前吃过的苦，比这难受好几倍的都不在少数。但缺点就是工资太低了，一下午五个小时，只有三十块。
徐说心里计算着这五个小时自己又可以做多少套语文试卷了。上次考试虽然得了第一，但是听说第二咬得很紧，只差了三分，而自己的语文是最拖后腿的地方。
徐说还在仔细琢磨着该怎么再挤出些时间来，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往一边。她刚回过神来就看到小辛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徐说，你想什么呢，都不注意着车，刚才多危险啊。”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徐说微微张开了嘴。
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宋一别的时候就觉得眼熟。
那是转学之前的某个早上，某个女人。
因为是清晨，路上的车辆很少，有零零散散的人从她身边走过，而她站在公路的路沿，像是在等人。
徐说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接到徐影的电话，说她的课本没带。
她想说其实高中的数学她都已经自学完了，上课也不会听，一般都是自己做题，带课本也没什么用处。但她不想给徐影讲这么多，怕她知道后又免不了一段唠叨，便“嗯”了一声，站在路边等徐影送课本来。
“就是以前你带我去的杂货店前面，有很多拉着一车水果来买的小贩。”
那头的徐影气喘吁吁地说没有看见她，问她旁边还有没有什么参照物。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一圈，有些犹豫地问：“你还记得上次你接我回家，我们路过的那盏坏了的路灯……”
话音未落，徐说忽地顿住。
她不经意地与一旁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徐影还在继续追问。大概是怕晚了的话徐说会迟到，她说得很急，语气不稳，声音不自觉就大了。
可徐说却觉得周遭都静了下来，她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个女人。
徐说忽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因为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十岁的时候，徐说每天早上醒来洗漱时，总能从小小的浴室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那种眼神，一模一样。
徐说觉得浑身冰冷，无意识地揪起校服衬衫最末端的那颗扣子，死死地盯着女人。
她看见那个女人像她预料中的一样，走向了快要驶来的汽车。
不超过一秒的时间里，旁边陡然跑出一个人影，迅猛地将女人扑倒在一旁，避开了堪堪要压过的汽车。
汽车也是一个急刹，停在了几乎只有十多厘米的地方。
事情发生得太快，周围仅有的几个路人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有人走近，扶起地上的两个人，看清救人的男生的脸后忍不住夸奖到：“还读高中吧？现在的小孩真是太勇敢了，刚才你那个速度冲过来自己也很有可能因为惯性摔伤呢。诶，你的脚没事吧……”
人群慢慢聚拢过去。
男生擦了擦脸，没有说话。他看了眼想要自杀的女人，扯过一旁的书包，慢慢走出了人群。
徐说是离那个女人最近的，其实她完全有更充足的时间去阻止她，更何况她早一步已经读出了那个女人的眼神。
那种麻木的，略带疑惑的，被烈火烧毁过的眼神，充满了余烬。
可是她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
“喂？喂？小说，你听得到吗？妈妈还是没看到你呢，还有什么突出一点儿的参照？”
那头徐影还在小声嘀咕是不是信号不好，却听到徐说低低地说:“很多人聚着，刚刚差点出了车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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