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萼楼
听了动静，又见景襄冲他招手，疏朝云虽觉得尴尬，但好歹想见的人终于还是能见到了。这样想着他舒了一口气，进了包厢，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表哥，疏朝云僵了一下，规矩道：“……见过六殿下。”
说罢又朝着其他人作了一辑，众人忙回礼：“小公爷有礼了。”
疏朝云在问柳阁茶泼六殿下那一出被不少人记住了，他们不好说出口，但面面相觑的意思无疑是——他怎么来了？
陆恒一双好看的眉头蹙在了一起，眼神冷峻地下了逐客令：“出去。”
若是别人，此时只怕早已两腿打颤了，可看着文弱的疏朝云却挺直腰杆，毫不避让：“我走可以，让苏子焉和我一起。”
陆恒显然已经有了怒意了，呵令左右：“把他拖出去！”
景襄万万没想到局面会发展成这样，见两个侍从动身正要拦着，便听相识以来一向以温雅示人的疏大公子音色微凉，平日柔润的杏眼里也满是敬告：“二位最好掂量掂量，日后陛下面前，几张嘴说得清楚？”
俩侍从皆是宫中出身，自然知道陛下何等珍视这位安小公爷，当即顿了脚步，征问似地看向陆恒。清和见他家公子在六殿下面前也如此撑得住场面，一时无比惊险刺激，只恨不能大声叫好！
“殿下何必与稚子计较，”这不上不下的节骨眼上，苏绛终于出声，放下杯盏，不辨喜怒地扫了疏朝云一眼：“左右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公爷要见，见便是了。”
疏朝云被他一声“稚子”讽得脸热，偏偏还不能失了风度：“有劳苏大学士移步。”
出了门，清和忿忿道：“狗仗人势的东西，郎君威慑得好！”
苏绛淡淡瞥了这孩子一眼，又转向疏朝云：“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
——谁料话音刚落，他的手掌瞬间挨上一片温暖，那是不同于习武之人的柔软细腻，仿若柔荑。
疏朝云二话不说，拉着苏绛的手便逆着人流，往僻静处走。
一时间四周喧哗皆归于混沌，脂粉与酒香交织缠绵，眼前人不知和哪年的孩童重合……
疏大公子走得坚决，停得干脆，那么秀隽的一张脸却端得如此严肃：“是不是你？”
“什么？”
“吴立恳。”
闻言，苏绛轻嗤了一声，让人不明所以。
疏朝云见他这般，有些急了：“回答我！”
“当然不是。”
他将手轻轻抽离，指尖离开少年温暖的手心时尚带着一丝依依不舍，追问道：“……小公爷何出此言？”
“吴立恳死于蛇毒，与围场咬我的那条‘竹叶青’是同一种，未免有些巧合。”
“就算是吴立恳放的又如何，与我何干？”
疏朝云看着他，眼神不自觉有些躲闪，说不清是心虚还是什么：“当年坠马一案，便是你替我出的头。”
苏绛垂眸浅笑：“出头不敢当，小公爷出此下策，本就是为我——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不爱欠人人情。”
原来他知道……
“在你眼里不过是稚子把戏罢了。”疏朝云自嘲道：“但我还是想知道，当时的阿绛心里是怎么想的？”
“——自讨苦吃。”
他放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多日相处下来，明明猜到事有隐情，可听了这番话，还是止不住的心酸。疏朝云红着眼睛看向他的背影，音量渐远，可无比坚定：“近来清都不安，你和陆恒还是少蹚这些浑水罢。”
对方恍若未闻，疏朝云的一句话仿佛并未激起半点涟漪……
清和并不清楚自家郎君与那人有何渊源，只觉此人说话好生无礼，惹得他家郎君如此伤心，着实让人厌恶！
他跟大公子虽没多久，但大公子待他如弟弟，于他有恩的养母也是从小在他耳边念叨。无论是将心比心还是爱屋及乌，他清和此生都必对大公子效忠到底！
清和憋了好半天，见人走了，终于开口：“郎君，此人不识好歹，您何必……”
穿过廊角，疏朝云平顺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看看可还有包厢。”
清和一愣，听出这话语气不对——竟隐约有些哽咽。
他年纪虽小的，心思却伶俐，连忙拦人询问，好在今日花魁初露面，花萼楼有意控场，这么一番下来竟还剩一间小包厢。伺候他家公子入座后，清和便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只暗忖下次再遇到苏绛定要骂那厮个狗血淋头！
二人相继沉默了一会儿，忽闻一阵声乐悠扬飘来，颇为灵动，但不知是何乐器……疏朝云起身望去，只见十几个舞姬陆续行至厅台。
舞姬们的脚踝上缠着一串串铃铛，步步清脆，和着那不知名的乐器，别有一番风味。不仅如此，她们所施的妆容、穿着的衣裙也与清都女子大相径庭。
“那几个姐姐穿得是什么？好漂亮！”
疏朝云低声喃喃：“是楼兰的妆束……”
清和讶然：“清都城内怎么会有异邦人？”
“六殿下在西域待了那么久，恐怕为得就是这些。”
“为了看舞姬？”
疏朝云哑然失笑：“为了通商。”
小孩子哪懂这些，听了两句便撑在栏杆上看歌舞，看着看着，忽然惊叹一声：“哇！”
与此同时，楼下宾客也是一阵欢呼雀跃。
疏朝云惊疑地看向下方，却见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戴着面帘的女子，玉藕似的臂上各环着一串金钏，略数约有十几个，只因金钏纤细之故不显累赘。
美人面帘珠垂，犹抱琵琶半遮面，腰上缠着的金链随着身姿摆动，裙摆不掩足，她每走一步踝上的铃饰都发出清音阵阵，不教细想便知裙下玉足是何等活色生香……
都说华衣掩人，可她穿得明明比别的舞姬都要鲜丽，却丝毫没被抵挡半点风姿。
“郎君，仙……仙女下凡了！”清和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疏朝云却没什么反应。
清和心说他家郎君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岂料一回头，见他家郎君不知为何目光躲闪，“怎么了公子？”
他家郎君绷着一张俏脸：“非礼勿视。”
“哪里非礼了？”
“……她未着鞋袜。”
清和继续张望：“还真是……仙女姐姐她不冷嘛？”
疏朝云默默抿了口茶，见清和看得这么入迷，想着是让孩子继续看完这出，还是早点带他回去。
疏大公子寻乐没有经验，管教孩子也没有经验，尚未得出结论，花萼楼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嘭！”
大门竟被直接破开，一大帮卫兵从外闯进，个个手执刀剑，领头的是个黑皮肤的青年，年纪虽然不大，但或许是生了一双鹰眼的原因，看起来极有攻击性。
疏朝云自小长在清都，哪会认不出那行卫兵的服饰，结合今日朝堂之事，倒也不算意料之外。
——只是此时距离下朝已过了一个时辰，这个时间未免有些姗姗来迟。
“郎君，他们这是作甚？”清和一边抓着栏杆，一边回头仰望他家郎君。
疏朝云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不怕，是金吾卫。”
“我才不怕呢。”小孩嘟囔道。
台下人心惶惶，台上的楼兰女子却恍若未闻，依旧载歌载舞，仿佛置身事外。
“好大的胆子，还不快下来！”鹰眼见人没有反应，便提着剑直指花魁，这才堪堪教人停步。
歌舞场地的包厢并未全封闭式，尤其楼上，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很快陆恒的那间包厢便有人探身出来：“我看胆大包天的是你，六殿下在此，怎敢惊驾？”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没有人注意到在看见鹰眼的一瞬间，薛易乐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果然，那鹰眼面无表情地向上方作揖：“金吾卫奉旨封楼，还请殿下配合！”
“配合可以，南潇湘我得带走。”
“结案之前，楼中相关之人一个都走不了。”鹰眼将剑刃又送近玉颈几分，“还请殿下莫要为难。”
——这种情形下，南潇湘竟还能强撑镇定，除了嘴唇微颤，不失半点仪态。
针锋对决之际，楼中无人敢言，一时落针可闻，只听六殿下沉声喊了一句：“季娘子。”
“殿下有何吩咐？”
六殿下抬起手指在看台栏杆上轻击了两下，妥协：“照看好你家花魁，等本殿来办梳栊。”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中，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季娘子还能端着笑意：“……是。”
得到满意的回答，陆恒拍了拍衣袖，率着一众纨绔膏粱风风火火地下了楼。走至鹰眼身边时，苏绛微微驻足：“还未讨教阁下姓名？”
鹰眼冷冷道：“常渊。”
“很好，我记住了。”陆恒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闯进来，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去，不等金吾卫赶人，花萼楼众人便一哄而散。
“我说祖宗你怎么还在这儿？”片刻之后，疏朝云所在的包厢被人粗鲁地推开，随即另一个人则不由分说地拉他的手臂，要带他出去。
——来人正是景襄和薛易乐。
“怎么了，这么急作甚？”
薛易乐急促道：“常阎王来了，快走！”
疏朝云边走边问：“……常阎王？”
“此人惯会告状。”
其他人已经从大门走了，可薛易乐带着他还是走的暗门，修养极佳的薛侍讲此刻恨不得揪掉景襄的耳朵，边跑边骂：“娘的景怀昭，谁你都敢带进来！”
好容易离开花萼楼，景襄大口喘着气，一把拽住骂骂咧咧的薛易乐：“不就是金吾卫嘛，看见了便看见了，他还管得到小公爷头上？”
薛易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抬腿揣了他一脚：“……你懂个屁！”
眼瞅着二人要打起来，疏朝云连忙制止：“好了好了，二位都是有头脸的人，莫要伤了和气。”
见景襄抱着腿跳起来，薛易乐解气了许多，跟他一起将疏朝云送回了马车。
疏朝云掀开帘子，不免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我可是哪里连累了欢之兄？”
薛易乐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气得景襄当即给了他后腰一拳：“不是什么大事，你踹我这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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