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交谈
船行无事,立春过后,一行人便渐渐接近了两浙路。张小伟起初每天回现代一个小时,喂喂阿今,洗洗澡上上厕所之类的。等到吴上荣和他女友回了学校,张小伟把牙刷牙膏卫生纸等日用品带到宋代,便有时一周也不回现代一次了,学车等娱乐更是撂下了。
张小伟多带了几套生活用品去送给几个家人,并在船上大力推行巴斯刷牙法。但除了鄢二娘和张爱玲,别人对牙膏牙刷并没什么热情,倒是卫生纸大大地受到了众人的欢迎。
张居正笑着说:“用纸擦屁股这法儿真妙!往常用竹片擦,又疼又不干净。也只有主公才能有这种妙物!跟着主公,连屁股也得了享受了。”
何三正好路过,听了大笑,说:“这话不假。但外人不知,听起来还以为你跟张大官人之间,有什么与屁股相关的来往呢。”
张居正臊红了脸:“下流!”
张三大怒,劈胸揪住何三的胸襟,捏紧拳头就劈头盖脸打下去。
何三不料张三会如此愤恨,被惊得呆了,竟不懂得举手拦架。
张居正大惊,忙死命把张三拽开,说:“三哥,哪怕他拿主公开玩笑很是不该,可也只是一个玩笑,你何必如此动怒?”
何三得以脱身,边喃喃地用不知何处的什么方言骂了两句,边远远溜走了。
张三听不懂何三说的是什么,却知道必然是骂自己的,气咻咻地又要冲过去打他,被张居正紧紧抱住。
何三走脱了,张居正才放开手来,又劝说了张三几句。
张三余怒未消,黑着脸不与张居正说话。他不是气何三拿张小伟开玩笑,是气这人开这种玩笑时,居然是拿张居正来开,而不是拿他张三和主公来开。自从那天被张小伟踢了一脚之后,张小伟待他也冷淡了许多,极少吩咐他做什么事,他也没有机会再近身伺候张小伟,整日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小伟和鄢二娘亲近,早已愤懑欲死了。现在别人连开张小伟的玩笑,居然也和他没关系,他怎能忍耐得下?
那边张小伟自然不知道张三的愤懑,这天他忽然想起第二次遇见鄢二娘时,他在万卷楼前和张居正的对话。他一拍大腿:有了!我有了在船上也能与二娘常常见面的好借口了!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问过鄢二娘的出身来历,但根据鄢二娘曾万卷楼前出现,以及她身上的气质,他推测她认得字的几率很大。若是能在船上建个藏书室,那么不需下船,他与她见面的机会也能更多了。何况他那天说过要送李平阳几百几千部书的,若不尽快履行“诺言”,说不定会让鄢二娘以为他在吹牛。
这么一想,张小伟就回了现代。去书店的路上,他路过一家超市,想起鄢二娘对吃的很感兴趣,就进去买了几样零食。到了书店,他将各种北宋之前的著作,只要是繁体竖版的,统统搜刮了回去。带到船舱里,书满满地铺了一地。
张小伟打开门,唤过张居正,说:“你和张三将旁边那个空船舱收拾了,再将这些书搬过去。”
张居正瞥见了那一地的书,惊叹了一声:“妈呀!这么多书,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呀?”
张小伟笑着说:“你们只负责搬书。至于看书、将书籍归类摆放这些事,就让李先生做吧,反正你也没这能耐。”
张居正摸着头笑了笑,跑去找张三去了。
张小伟等张居正和张三将书搬得差不多时,便去找鄢二娘。他讪笑着说:“那天在万卷楼前遇见姑娘,不知姑娘是去看书的还是?”
鄢二娘说:“只是凑巧路过。”
张小伟问:“那姑娘……认得字否?”
鄢二娘点点头:“问这事做什么?”
张小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里有几本书,不知姑娘可有兴趣看一看?”
鄢二娘只静静地看着他,并不答话。这时张居正正从张小伟房内捧着一叠书出来。鄢二娘看了一眼那叠书,微微眯起眼笑了:“有点兴趣。倒是那位姓李的先生,整日拿着书本,见到你的这些书,必然乐坏了。”
张小伟看着她笑成了月牙形的双眼里面,闪烁着犹如满天繁星的光芒,不由得心醉神迷,浑不知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才清醒过来,含含糊糊地说:“我这就去告诉李先生。”
张小伟又去找了李平阳。李平阳正边守着张爱玲写字,边捧了一本早翻烂了的《诗经》在摇头晃脑。他一听张小伟提到书,便放下了手中的《诗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吼吼地窜到那已被新改作书房的船舱里去。
张小伟和鄢二娘跟在李平阳后面慢慢地走着。到了那里,书已放置好了,总共才一百多本,但因字体较宋版书小得多,折合成宋代书籍,也有几千卷了。李平阳正坐在地上,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像只掉进了糖果罐里的老鼠,又忙碌又兴奋。
鄢二娘随手拿起一本来,翻了翻,问道:“一九□□年是什么意思?”
张小伟买书时,根本来不及想到纪年法之类会泄密的事,他也不愿欺骗鄢二娘,却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他的脸顿时皱成了一个苦瓜,说:“这个……是我家乡的纪年法。我家乡不用皇帝年号纪年,用一个叫耶稣的圣人的出生年份纪年。”
鄢二娘又问:“若用你家乡的纪年法,今年是什么年?”
张小伟苦着脸“哈哈哈”地干笑了三声,然后说:“这个,入乡随俗,我在这边只用皇帝年号纪年。这个,今年也是一几几几年。这个,你看看这本书怎么样?”说着,随手抓起一本书,递给鄢二娘。
李平阳这时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来,说:“这些是主公家乡来的书么?”
张小伟点点头。
李平阳说:“版式、装帧和纸张,都和这边大大不同啊!虽字有些小,看着费劲,有些像巾箱本,但编校倒颇精良。却不知是官刻、家刻、坊刻?”
张小伟心想:“我哪里晓得什么是观课、夹克!”于是说:“是坊刻。”
李平阳叹息一声:“坊刻能有这水准、这数量,难得!在下真想到主公家乡去看看,可惜大概没这福分!”说着,又把张鄢二人忘到一边,只埋头看书。
李平阳这会儿的神魂早被吸进书里去了,这屋里简直就是张小伟和鄢二娘的二人世界,张小伟心里乐不可支,却不敢打扰鄢二娘看书。他也拿起一本书来,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看了半天,连一页也看不进去。他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瞄着鄢二娘,待到她准备放下手头的书去捡另一本起来时,他说道:“姑娘真是文武双全!令尊能培养出你这孩子,真了不起!不知令尊是做什么的?”
鄢二娘眼望着书,冷冷地说:“别提他。我怎样与他无关。”
张小伟见她神色不妙,忙住了口,继续假装看书。
过了片刻,鄢二娘扬起眉毛望着他,说:“你心里在骂我不孝,是么?”
张小伟放下书,说:“我见过许多小婴儿,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父母,渴盼着父母的一个拥抱、一句赞赏;我见过一些小孩子,就算无缘无故被父母打骂,依然对父母无限信赖、依恋,害怕被父母遗弃;我见过一些已长大成人的为人子女的,依然会为了得到父母的一句肯定,而愿意委屈自己讨好父母。我也见过一些父母,或为了传宗接代,或为了年老之后有人赡养,或仅仅因为一个意外,而把子女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他们以为把子女生下来,就是给了他们最大的恩惠,就以为可以凭借着这一点向子女索求无穷无尽的回报。
“子女之孺慕父母,正如父母之顾恋子女,都是天性。但父母在生育孩子之前,已沾染了二三十年的凡世俗尘,他们生育孩子,未必是出自纯粹的爱子女的心思,他们口里说着‘一切为了孩子’,行为上却常把孩子当做附属品、高利债券;而子女一来到这世上,便一心一意的,只把父母当做自己所有的依傍。父母不疼爱子女,过错决不在子女身上;子女不孝顺父母,父母不会全无责任。
“那些出口便说别人不孝的,要么是当父母的,要用孝道来压榨子女;要么是命好,有一对好父母,却无法设身处地,全然不能体谅别人的不幸。我既不是当父母的,又没有一对好父母,我自己就不愿做孝子,怎会骂姑娘呢?”
鄢二娘睁大了眼睛,惊奇地打量着张小伟,过了许久,她忽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这奇谈怪论,若被人听见了,告到官府里去,定你一个忤逆之罪,判你一个斩立决,也是轻的。”
张小伟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宋代是以孝治天下,将不孝视为大罪,却不知道仅仅嘴上说些不孝的言论,也是斩立决的大罪。
鄢二娘又将眼睛弯成了月牙形,说:“不过我喜欢你的奇谈怪论。”
张小伟羞涩地一笑。想了想,他忙掏出放在身上的巧克力,说:“对了,这是我家乡的糖果,姑娘尝尝看。”说着,将巧克力的外包装剥下,送到鄢二娘面前。
鄢二娘大喜,接过巧克力,含进嘴里,慢慢品尝了起来。吃完,她笑道:“这东西叫什么名字?它可比书有趣多了!”
张小伟说:“这叫巧克力。你还要么?”
鄢二娘忙说:“要,要!”
张小伟就把一整盒都递了过去。鄢二娘高高兴兴接过,想了一想,只取了两颗,说:“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不能一个人独吞。”
张小伟笑道:“这东西不难得,姑娘喜欢就都拿去,别人那一份,我一会儿再拿过来就是。”
鄢二娘这才全都收下,笑道:“你这里好吃的东西真不少!”
张小伟受她夸奖,十分高兴,心想:二娘原来对吃的最感兴趣,以后我该多带些吃的过来才是。
又吃了两颗巧克力,鄢二娘低声说:“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来历。我父亲是关西人,在汴京为官,他是殿前司步军的一名副都头。我母亲是殿前司步军指挥使之女。我母亲脾性倔强,加上我外公是我父亲的上司,在我母亲在世期间,我父亲颇有些敬畏她,一直没敢讨妾。他原要给我缠足,我母亲舍不得我疼,他也只得做罢。他本也不在意我,自小抱也不曾抱过我一回。我四岁时,母亲世了。他不久又娶了亲,也讨了两个妾,接连生下三个儿子。儿子多了之后,他更加嫌弃我是个累赘,便把我送到了舅舅处。那年我还不满十岁。我到了舅舅处,这么些年来,他也不曾传一声问候过来。我横竖就当没有这个父亲倒好。”
张小伟认真听着,心中叹息不已:原来二娘竟比我还不幸得多。静默了一会儿,张小伟问:“你叫二娘,可是还有个姐姐?”
鄢二娘看了看他,笑道:“你到大宋时间不长吧?”
张小伟尴尬一笑:“将近一年整。请姑娘指教。”
鄢二娘说:“宋人排行,乃是家族大排行。我并无胞姐,我母亲只生得我一个。我家族中,有个堂姐,叫鄢大娘,所以我便叫鄢二娘。二娘乃是小名,我母亲本想待我长大些,另替我取一个名,可她却来不及待我长大。我父亲自然不在意我叫什么名。”
张小伟听到“鄢大娘”这个名字,本已忍俊不禁,可听到后面的话,他再笑不出来,想说两句话安慰她,也说不出。
鄢二娘却笑了笑,说:“两年前,我父亲想起我已快要长大成人,才接我回家,要将我许配给他上司之子,好结一门对他有好处的亲事。”
张小伟大惊失色,问:“亲事结成了没有?”
鄢二娘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并不答话。
张小伟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把脸羞得通红。屋里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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