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揭穿（1）
“雷逸扬，我觉得有点不公平。”在送林泱回学校的路上，林泱突然这么说道。
“哪里不公平了？”
“每次和你在一起，你都要不断问我问题，然后让我不断输出我的想法。现在你把我的思想、逻辑、价值观甚至脾气性格、行为习惯了解得清清楚楚，但我很少问你问题，你也没有主动和我说你的想法，所以我并没有像你了解我那样了解你。”林泱越说越觉得自己吃亏。
“你想了解我吗？”雷逸扬偷笑。
“能了解就顺其自然了解一下，不能了解我也不勉强。但是现在明显很不公平，我感觉吃亏了。”林泱本来想说不想了解的，但是不想逼自己说假话，于是临时改了口。
“我和你至今为止从没有过意见不统一，我问的问题，就算是我自己先回答，也和你的答案是一样的。你每次说完，我再说我的答案就好像是在复述一样，那样显得我自己很没想法，所以我干脆就不说了。你以后只要想想，我和你想的都是一样的，那你不就能了解我了？真不懂你哪里吃亏了。”
“抑郁症患者每天活着可是很费力的，我说那么多话，你听完只要心里感叹一句果然是知己就完了。你基本不耗力，可我能量损耗那么大，这能不吃亏吗？”
“你耗费体能，我付出感情。泱泱，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吃亏了吗？”雷逸扬淡淡地笑了，有点自嘲的意思在里面，明明自己这次栽惨了，可是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后悔。
林泱不说话了。无论是体能和感情的比较，还有所冒的风险，怎么看都是雷逸扬亏大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可以补偿你一下吗？”
“不用。你我都认同，成年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自己承担后果。我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雷逸扬，我自认为我不算是个好人，不止我，我们家都没有好人的。我现在只能保证，我绝对不会仗着你喜欢我来故意伤害你。但是，感情的事情说不准的。我并不是不会做错事的，万一我哪天一个不小心兽性大发，那你怎么办？我就不信你那个时候不后悔。”
“就你？兽性大发？你兽性大发能干嘛？睡了我吗？”刚好这是在等红灯，雷逸扬在车上笑得不能自已。
“神经病吧你，我说的是万一我哪天突然控制不住我卑劣的人格，就是想做点坏事耍个人玩玩，偏偏不巧那时你就在我身边，于是你不幸遭殃，那你怎么办？另外，你用不着害怕，我还真不敢睡你。”
“我怎么惹你了了？我哪里都挺好的，你怎么就不敢睡了？”雷逸扬对自己特别有自信，一边笑一边回怼。
“是是是，你哪儿都好，睡过你的人都说好，满意了吗？”林泱的白眼已经翻出了天际。
“对啊，好评如潮。所以，你怎么就不敢睡了啊？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干的事呢？”雷逸扬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我才不想听你这些事，好评差评都跟我没关系。我不敢干的事儿多了，其中一件就是不敢睡你，我怕负责任。”
“我本来也不需要你负责任。胆子小就直说，还把理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雷逸扬觉得难得一次和林泱斗嘴自己大获全胜，
“随便你怎么想。别跑题，赶紧回答我。”林泱只觉得话题跑偏得厉害，要快点拉回来。
“什么问题来着？”雷逸扬一路光顾着笑，满脑子都是林泱不敢睡自己这个笑话，完全忘记了林泱刚刚问了什么。
“我刚刚说，万一我哪天就是突然控制不住想做点坏事，然后无意中伤了你，那你怎么办？会不会后悔？”
“你说的坏事，包含睡了我吗？”雷逸扬笑得极为猖狂。
“我和你已经无话可说了，你专心开车吧。”林泱决定不再理他了。
“好吧，我认真点。我刚刚也说了，我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所以我真的想不出你能做些什么坏事，才能伤我伤到让我后悔喜欢你。”
“我不知道。但一个人伤害另一个人，一定有无心的时候，有时候无心的伤害可能杀伤性更强。我只能保证自己不故意伤你，但是无心的东西我控制不住，所以才有点怕。”林泱最害怕成为自己当初最恨又最不敢恨的那种人。
“泱泱，你有点奇怪。”雷逸扬已经恢复冷静了。
“我怎么了？”
“一般来说，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表白，如果不喜欢的话虽然带点愧疚但也会直接拒绝，喜欢的话也就是吃惊激动欣喜吧。你现在不确定你喜不喜欢我，你情绪跟上述所说的不一样也很正常，但在你身上我连茫然都感觉不到。你餐桌上说话非常小心，你帮我分析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分析你是不是喜欢我，分析我们俩接下来的行动，你一直客观冷静，而且非常真诚认真，一句模糊不清引人误会的话都没有，你在不清楚自己的内心的情况下连希望和幻想都没有给过我。你不仅自己离这件事有一个安全距离，你也很想把我拽到安全的地方冷静地看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充分地给我提供信息，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自己今天坦诚得可怕，有什么说什么。我就问你一句如何看待肉体关系，你明明连实战经验都没有也尽可能在回答，我今天想知道的你只要心里知道答案都会告诉我，让我不至于因为你我之间信息不对称而不安，你甚至把不能直接告诉我你是否喜欢我认为是变相地吊着我，还对我感到抱歉。你的所有行为都是在避免伤害我，我有时候感觉，你这次甚至把避免伤害我的优先度，放在了避免伤害你自己之前。你看看你在车上问我的那些问题，你要是伤害了我怎么办，你有没有什么能做的可以补偿我，你的重点一直都在会不会伤害我这件事上徘徊。就连你说你不敢睡我，其实也并不是因为怕负责任，而是怕伤害我。”
林泱没吭声，她自己也是在雷逸扬说了之后才意识到，今天自己的确是雷逸扬问什么答什么，只要是实话甚至强答都可以。他说的话一句都没错，自己就是很怕。
雷逸扬继续说：“泱泱，我是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你不想说我也可以不问。但是像你这么怕在爱情上伤害别人的，我是第一次见到。世上很多人以伤人为乐趣，看到别人为自己难过就觉得心满意足。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也知道你看上去虽然嚣张霸道，但实际上会为人着想。不过就算是会为他人着想，你也不至于怕成这样。我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要怕也该是我怕啊。”
“喜欢一个人很不容易的，你之前提到的想要接近又不敢接近，这已经很苦了。你说你是真心喜欢我的，但我又不确定我喜不喜欢你。我知道即使我不喜欢你，也不能说是对不起你，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不能赶紧给你一个答案让你心安很抱歉。至少现在，你喜欢我时可能出现的不安等种种不良情绪，我都不能陪你一起承受，那我能多做一点就是一点。我也知道我擅自把你想得这么为情所困很不要脸，也极有可能高估了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有些人就是会有这些情绪出现，我真心希望你不是这些人之一。你刚刚说要怕也是你怕，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可能会怕，所以才不想让你更怕。我自己多怕一点，做事小心一点，对你坦诚一点，态度认真一点，那你就会安全一点，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林泱过了很久，才说了这段话。
车上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林泱的这些话，让雷逸扬越听越难过。
林泱说得一点没错，就是有点苦。林泱离开自己家之后的一周，他都陷入了那种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强烈不安中。他对林泱的感情并没有被林泱高估，甚至还可能被低估了，他现在的确为情所困，连他自己都清楚知道自己是栽在林泱身上了。
但他发现，他今天在餐厅，那种不安减少了很多。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认清了自己对林泱的感情之后觉得轻松，是因为林泱在他身边所以觉得定心，现在他慢慢发现，自己没那么不安的主要原因是，林泱一直在很努力地帮自己缓解不安。她的认真坦诚，小心翼翼，只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地没那么害怕忐忑。
换句话说，是林泱分享了自己的不安。
所以现在两个人各自都害怕。林泱虽然是被喜欢的那个人，本来应该有恃无恐占据主动地位，但现在情况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
雷逸扬本来最喜欢牢牢把握主动权的，以前就算他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但现在，林泱自己都不要主动权了，反而陪着他一起被动，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雷逸扬难过倒也不是因为想到自己喜欢一个人的不容易而自怜自哀，他并不是在为自己难过。
自己喜欢林泱，林泱知道了没半点高兴，反而现在陪着自己一起担惊受怕，这算什么事儿啊？
真是闻所未闻。
林泱这么做，让自己感觉和她离得更近了一些，甚至会产生情感共通的喜悦。
这会怎么样？
雷逸扬只觉得，原本自己心里几乎进不来人。今晚雷业成闹腾过以后，他发现林泱实际上在他心里，虽然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林泱能呆多久。吃了顿饭，他觉得林泱好像不是来短暂做客的，而是已经住进自己心里了。现在两个人在车上坐着，就聊了这么一会儿，他觉得他已经把他内心的永久居住权给林泱了。
自己好像越陷越深了。这和林泱的本意应该是相反的。
不过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免得她更害怕。
一个22岁还连实战经验都没有的毛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搞成这样？
雷逸扬想到这里终于明白，自己到底还是在为林泱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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