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心动（1）
雷逸扬第二天依然六点起床出门跑步，他路过林泱房间的时候，发现林泱房门是开着的，他远远望去，人倒是还在床上。
她不是说他们家的人每晚睡觉都有锁门习惯吗？真是奇怪。
林泱觉得在别人家住着不能睡懒觉，所以提前一天晚上定了闹钟。六点半她醒来的时候，拿着这一天要穿的衣服去了洗手间。
在洗手间洗漱完毕，换下睡衣，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才出来。她发现雷逸扬并不在屋里。
她去书房拿了《天龙八部》的第一本，坐在沙发上开始看。
七点钟雷逸扬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安静看书的林泱。
林泱看到一身运动装的雷逸扬，才知道他原来每天是要晨跑的。
雷逸扬冲完澡出来，换上一套休闲装，才做了两人的早饭。以往他都是先用定时器做好早饭再去冲澡，但今天是两人份早饭，所以顺序就反过来了。雷逸扬觉得这样一个不赶时间的清晨也很不错。
吃完早饭后，雷逸扬先去书房处理邮件和看新闻，而林泱在沙发上继续看书。两个人谁也不打扰谁。
大约九点多，雷逸扬走出了书房，问林泱：“今天有想看的电影吗？”
“韩国电影《素媛》，大概讲了小女孩遭遇性侵后的故事。据说极为惨烈，愿意一起看吗？”
“好。”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雷逸然把这部电影定义为治愈类，小女孩遭遇性侵后一家人在他人帮助下坚强勇敢活下去的故事，可不就是很治愈吗？
林泱全程面无表情，看完了也没说话。
“我以为你不看这种治愈类。”雷逸扬主动打破沉默。
“我不觉得这算治愈类。即使到最后，我也没感受到希望。”
“最后小女孩父母再生了一个男孩子，这都不算希望？”雷逸扬想起这种温情桥段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
“看你怎么理解希望了。你觉得生算希望，但我觉得死才算。我要是这个小女孩，活得那么痛苦，看到父母又有了一个孩子，可能会觉得很解脱，终于不用为了父母再撑下去了，然后高兴得立马去自杀。他们不可能幸福的，悲剧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那女孩子一辈子都要用人工□□，这一生已经毁了。现在也许她还小不懂这意味着什么，等到以后长大了，日子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林泱语气里没有同情，没有悲悯，只是冷漠。
“你每次都问我的看法，今天我想听你的感受。”林泱加了一句。
“我感觉这个故事，除了那个罪犯黑暗了一点以外，其余人都美好得不真实。我对治愈类电影的印象，就是它们都一致地弱化黑暗夸大希望。这部电影倒没有弱化黑暗，最后的判决结果的确很虐心，可是它过分放大了希望，里面的好人都被过度理想化了。这件事如果发生在现实中，这个小姑娘很可能会被周围的人嘲笑，然后钉死在耻辱架上，永世不得超生。就算她很幸运恰好遇到了好人，悲剧一开始发生，这些好人都努力帮助他们，但是人是健忘的，到后来除了当事人没人再会记得发生什么，也不会一辈子都去主动送温暖。这电影用温情妄图治愈观众，但是一切不过是假象。这故事的后续发展才是彻底的悲剧。”雷逸扬的语气里，也都是冷漠。
雷逸扬虽然不会没人性到为了性侵小姑娘而幸灾乐祸，但他心里也不会泛起特别的同情。他感情有限，极少浪费在他人身上。
“你明知道这是个悲剧，还把它定义为治愈类？”
“用美好骗人的电影在我眼里都算治愈类。”
林泱对于这个回答无话可说，也无法反驳，反正她和雷逸扬至今为止观念一致，根本没什么好争的。
“说到美好，这里面的父母与子女关系简直温情得不像话。”林泱心里感叹韩国和中国的文化不同，亲子关系也竟然如此不同。
“我大概能理解那个母亲和小孩的关系，但对于父亲和小孩之间关系那么温馨我就不能理解了，可能因为我从小和我妈更亲近一些。”
“我妈死得早，不过我有爸。我猜有妈和有爸的感觉应该差不多吧。”林泱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很是天真无邪。
“不，差别很大，非常大。”雷逸扬对林泱的这个想法感觉难以置信。
“差别在哪？”
“每个家庭都不一样，但从父母性格不同这一点来讲，有妈和有爸的感受就不可能一样的。比如，在我家，我妈温柔善良，我爸独断专行，所以相处起来感觉差异非常之大。”雷逸扬也知道独断专行不是什么好词，但他也觉得在林泱面前不需要再伪装什么了。
“你对你爸的怨气重到这次我就算想假装没感知到都很难。”林泱也察觉到雷逸扬这次似乎不想回避父子关系这个问题。
“倒也没什么，只是在我家人眼中，我一直都在和我爸作对。”
“为什么作对？”
“大概是，想证明自己和他不一样吧。”
雷逸扬从没想到，有一天可以这么平静地和另一个人说出这些话。
他没想到这个人曾经被他当成小他六岁的毛丫头，没想到这个人后来会被自己称为知己和同类，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林泱。
但林泱听完这段话后沉默了很久。她的第一个感受是，雷逸扬，真是一点都不认命呢。
雷逸扬原以为林泱至少还会追问他为什么想证明自己和雷业成不一样，他觉得这个问题才是比较难回答，结果没想到林泱直接沉默了。
“我都告诉你我们家的状况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和我说说你们家是什么样？”雷逸扬心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我不记得我妈长相，更不知道性格。不过既然能被我爸看上，我估计性格脾气应该和我爸差不多，温柔善良基本不可能。所以我还是觉得至少在我家，有妈和有爸感觉是一样的。至于我和我爸关系，应该还不错吧。他临终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都还不忘夸我。”林泱脸上突然泛起自嘲悲哀的神色来，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夸你什么？”
“他说什么来着，我想想，哎呀好像想不起来了。反正那是一句他能想到的最高赞美。”
雷逸扬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林泱刚刚在评价电影的时候说如果她是那个小女孩，知道自己父母有孩子了，可能会高兴得自杀。这让他很想问问林泱，一个他一直以来放在心里的问题。
“林泱，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你真的有抑郁症吗？”
“医院里的医生诊断我有，外面的心理咨询师也说我有。至于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打包票。”
“生病原因可以告诉我吗？”
“我要是说我是因为驾照的科目二考试连续挂了两次，之后怀疑自我到抑郁，你信吗？”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是因为你父亲去世后你一时难以接受才会抑郁。”
“那是我哥拿来骗无关紧要的人的，但我不想用这个看上去合理的理由来骗你。如果你想听实话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今天其实是我抑郁症确诊一周年的日子。我父亲去世之前，我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感受不到情绪了。准确的说，是整个人都被一种强大的悲伤感淹没了，淹没到没有知觉了，所以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当时只觉得自己不断在海里下沉。可能是这种悲伤的基数过大，所以即使我父亲去世，也没能在我情绪上再掀起什么波澜。这些话可能听上去既矫情又无情，但这毕竟是实话，你能听最好，听不下去我以后也不会再对你说。更何况，我感觉不到，我父亲真的去世了。”
“我不会觉得你矫情又无情的。我母亲也有抑郁症，所以我是能理解的。”
“雷夫人？我很抱歉。”林泱没有得知消息的惊讶，也没有找到病友的欣喜，只是纯粹觉得，这样好的一个人也生病了，很可惜。
“没什么，她最近很好，已经很长时间没发作过了。不过，你为什么感觉不到你父亲真的去世了？”
“我是被他养大的，我的思想，行为，习惯，全是他的影子。就好像，一个作家死了，但只要他的思想能传世，死不死的又有什么区别？就连我哥，现在还时不时跑去我父亲房间汲取能量。”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你父亲去世才抑郁症发作的。”
“嗯，是的。雷逸扬，我饿了。”
林泱很果断地结束了话题，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到了饭点。
雷逸扬做饭的时候在想一件事，林泱的抑郁症如果是一年前就确诊了，那么杂志社之前爆料她七八月左右才生病就是错误的。
杂志社为什么会那么报道呢？林泱七月份为什么突然开始跑去公司胡闹？
简直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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